“呼——滋啦滋啦……”
一陣柔和的風(fēng)捲過，乾燥的地面上，細(xì)微的金屬粒子和雷石碎末被輕輕捲起，摩擦出微弱的電光。
這裡是雷石平原。
這裡地質(zhì)十分特殊，金屬含量極高，而且盛產(chǎn)會自放雷電的雷石。
毫不誇張的說，假如赤著雙腳走在路上，都能感覺電流滋滋地從腳底板中竄上來，電得人頭髮豎起，全身發(fā)麻。
平常就這樣了，一旦爆發(fā)沙塵暴，那景象堪稱恐怖。
無數(shù)金屬微粒和雷石碎末被席捲而起，電光連綿，雷光滾滾，所過之處萬物難存。
而這樣堪稱天險的地方，卻是雷部落世代綿延的家園。
在雷石平原的最中心，矗立著千百座巍峨龐大的圓形石堡，它們大小錯落，形狀活似一隻只倒扣在地面的渾圓黑碗，毫無人工雕琢的痕跡。
石堡堅固，不怕雨淋和雷打，舒適度卻不佳。
它入口太小，又沒有窗，待在裡面又黑又悶，所以雷部落人除了晚上睡覺，一般都走出石堡活動。
今天也不例外。
“嗚哇哇哇！”
“咯咯咯！”
一羣光屁股小娃娃大叫著奔跑。
奔跑時，腳底和雷石碎末摩擦，紫色的電光隱隱在腳底板閃爍。娃娃們的頭髮都被電得蓬鬆炸起，活像一隻只毛絨絨的刺蝟。
雷部落人體質(zhì)特殊，即使連話都說不清楚的小娃娃都不怕被電，赤腳跑得歡實。
相比於開開心心的小娃娃們，雷部落的大人們看起來就沒那麼歡樂了。
每個人的臉上都籠罩著一層憂慮的陰雲(yún)。
一塊巨型雷石旁，兩個婦女邊縫補獸皮邊小聲說著話。
“你說最近到底出了什麼事，我看我們的長老和酋長每天繃著臉。”
“我聽人說，是兇獸海出大事了！”
“兇獸海？難道氏族翻臉殺我們派過去的人？！”
“到底啥事我就不知道了，但聽說昨天我們元巫又卜筮了好幾次！”
縫獸皮水囊的女人吸了口冷氣：“又卜筮了？這得發(fā)生了什麼天大的事才一直卜筮啊……”
她也顧不上縫水囊了，身體前傾，急迫地問：“那卜筮……什麼結(jié)果你知道不？”
縫獸皮裙的婦女小聲說：“這我哪能知道? 我連元巫大人卜筮什麼都不知道，但我估摸著不太好。”
她眼珠子左右轉(zhuǎn)了轉(zhuǎn)? 壓著嗓子用極驚悚的表情說：“還有，我聽說，霆巖大人死了！”
“什麼？！”
縫水囊的婦女駭然? 幾乎要跳起來。霆巖是雷部落下一任酋長候選人之一，年輕有潛力? 被酋長元巫看好，也是她們雷部落的驕傲。
她定了定神? 卡著嗓子問：“兇獸海消息……已經(jīng)傳過來了？”
“沒有? 據(jù)說是卜筮出來的，我也不知真假。”
縫水囊的沒心情縫水囊了，慌亂地說：“肯定是真的！”
他們的元巫是卜巫出身，卜筮一卜一個準(zhǔn)，從沒出過錯。
縫獸皮裙的婦女其實也沒什麼心情縫，粗糙的手按了按半成品的獸皮，無力地將背向身後的巨型雷石? 憂心忡忡：“我瞧著這些天氣氛不對，恐怕要出大事? 我看我們……啊！”
她感覺背被猛烈電了一下。
強烈的電流使得她猛地跳將起來。
她回頭一望? 傻在原地。
縫水囊的婦女也跟著她一同愣在原地? 仰頭望著眼前這塊巨大的雷石? 呆傻傻地瞪大眼睛。
“雷石，雷石它變出字啦——！”震驚的喊聲響徹雷石平原。
五個呼吸後。
幾乎半個雷部落的人都黑壓壓圍在了這塊巨型雷石旁邊。
雷酋長攙扶著顫巍巍的老元巫? 站在人羣的最前面? 表情凝重的望著雷石上不斷顯現(xiàn)出來的文字。
與其他部落不同? 這次字顯現(xiàn)在雷石身上，每一橫每一劃的出現(xiàn)? 都是火花帶著電光，火星與紫色電蛇飛濺，滋滋作響。
雷酋長和老元巫都認(rèn)識羲城字，他們沒有喊人來翻譯，臉色變幻地沉默看著。
“元巫大人，石頭說得什麼啊……”
有小孩扯著老元巫的袍角，仰頭嫩生生地問。
雷部落的元巫是個已經(jīng)活了四百來歲的女人，扎著兩條拖地的麻花辮，走路要拄骨杖，人已衰老得不像樣了，但眉眼可親，愛笑又喜歡逗小孩，小孩們都很喜歡她，也不怎麼怕她。
但這次老元巫沒有笑著和小孩說話，彷彿沒聽到小孩的問話，依舊臉色沉凝地看著雷石上的字。
小孩的阿姆捂住小孩的嘴巴，彎腰將他抱走。
周圍變得寂靜。
等雷石上所有文字顯現(xiàn)完，確定不再有新字後，雷酋長和元巫相視一眼，對大家說了聲“都散去吧”，然後一同走進最高大的那座石堡。
黑暗的石堡中。
兩人臉色凝重的相對而坐。
“雖然早就卜筮到大元巫的死亡，但我沒想到氏族真的會敗……”老元巫深深嘆了口氣。
她是元巫級的卜巫，對於一些兇兆比其他元巫更敏感。
在大陸之橋被徹底衝破的時候，她的眼皮就開始跳了。這些天她一直在卜筮，卜筮大元巫的生死，卜筮他們雷部落派去兇獸海的人的情況，卜筮雷部落的未來。
因爲(wèi)頻繁卜筮，她現(xiàn)在頭暈?zāi)垦＃f話都有些吃力。
雷酋長有些急切地說：“您說，我們是留在這裡好，還是答應(yīng)羲城的邀請，去海上避難呢？”
老元巫閉上眼睛，很乾脆的說：“卜一下吧。”
雷酋長立即屏住呼吸，將自己的心跳聲減緩，退後兩步不再說話。
“鈴鈴鈴……”
黑暗之處從四面八方傳來了鈴鐺聲。
它們從輕到響，從凌亂到整齊，最後響徹整座石堡。
老元巫的眼皮開始劇烈震顫，身體緊跟著觸電般戰(zhàn)慄，她的頭頂冒出大量白色熱煙，臉頰肌肉瘋狂抖動。
這是夢境卜筮，其難度要比五木部落那種簡單的卜個是或否要高多了，它能讓人“看”到未來。
夢境卜筮雖難，但對於老元巫這樣程度的卜巫來說卻不難。
但最近這幾次卻十分吃力。
特別是這次，老元巫明顯扛不住了。
兩道細(xì)細(xì)的鼻血流淌而下，駭?shù)美浊蹰L差點跳起來，他緊緊握住雙拳，纔沒使得自己發(fā)出動靜，打斷老元巫的卜筮。
過了不知多久，卜筮停歇，老元巫睜開渾濁了許多的眼睛。
雷酋長急了：“您怎麼樣？”
老元巫有些頭暈?zāi)垦５夭亮瞬磷约旱谋茄会嵝α耍骸拔磥砟：磺澹敷呤×恕！彼齺K不太意外。
老元巫說得輕鬆，雷酋長聽到後卻彷彿被雷劈……不，被石頭砸了一樣。
“怎麼會……”他無法相信。
以往無論遇到多麼難的事情老元巫都能爲(wèi)雷部落做出預(yù)言，哪怕是隕石雨，老元巫都準(zhǔn)確卜筮出來了！
怎麼會卜筮不出是留還是走呢？！
老元巫慈祥地看著他：“我沒法爲(wèi)雷部落指引方向了，你是想留還是跟著羲城人走呢？”
雷酋長直著眼僵坐在原地。
是留守在這裡，還是跟著羲城人去海上躲避？
他們雷部落位於雷石平原，一旦捲起塵暴，那就是極兇之地，他對雷石平原的兇險有信心，對他們的石堡也有足夠信心，但是頭領(lǐng)獸連氏族都能擊敗，真的會怕他們這處天險嗎？
可跟著羲城人去海上躲避……頭領(lǐng)獸就不會追到海島嗎？
如果追到海島，是不是還不如雷石平原安全？
怎麼辦？
怎麼辦！！
假若選錯了，雷部落就完了，綿延了這麼多歲月，由祖先交到他手裡的雷部落，就因他而覆滅了！！
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浮出來。
雷酋長臉頰肌肉抖動，臉色難看得嚇人。
“罷了，我來做這個決定吧。”老元巫忽然道。
雷酋長怔怔擡頭，眼球還佈滿紅血絲：“您不能再卜筮了，身體受不了。”
老元巫笑了笑：“是不卜了。”
“那您……？”
老元巫拿出一個小陶罐。
“這裡面有兩隻螞蟻，一隻黑色，一隻紅色，一樣大小，一樣生活習(xí)性。等會我會搖晃這隻螞蟻罐，如果等會爬出來的螞蟻是黑色的，那麼我們就立刻出發(fā)去羲城。如果爬出來的是紅螞蟻，那麼我們就留在這裡。”
雷酋長不可置信地看著老元巫，覺得荒唐極了：“那我們雷部落的生死，就讓螞蟻來決定？”
老元巫蒼老沙啞的聲音帶著笑意：“你可別小瞧這兩隻螞蟻，它們是前前任元巫留下來的，在雷部落待的日子，比所有雷部落人都要久，也稱得上是祖先吧。”
雷酋長還是不敢相信。
再次確認(rèn)：“您是認(rèn)真的嗎？”
老元巫含笑點頭：“嗯。”
雷酋長苦笑。
他是真的佩服他們元巫，竟然這麼樂觀豁達(dá)，連這種關(guān)於部落生死存亡的事情，也能弄得好像明天要不要採蘑菇那樣輕鬆。
“我聽您的。”他艱難的說。
老元巫將小陶罐放在面前，粗糙衰老的手指輕輕釦了扣罐口。
雷酋長坐直身體，定定地看著小陶罐，雙拳漸漸攥緊。心臟跳動得聲音，還有螞蟻足肢爬動的聲音，一切細(xì)微聲音都前所未有的響亮。
未知顏色的螞蟻即將爬出陶罐口。
雷酋長屏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