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海擺擺頭說道:“你神經(jīng)有些過敏,還是到裡面去睡會兒吧!”
王燕平氣憤的喊道:“你不相信嗎?去門口看看就知道了,去啊!”
李如海無奈站起身,朝門口走去,王燕平緊緊地攥著他的衣袖,跟在他身後。??.w?.?{首發(fā)}兩人走到門口,天上一絲星光也沒,院子裡黑沉沉的,一點動靜也沒有。李如海看看手錶,原來才兩點鐘。
“你看,什麼也沒有,你還是進去睡吧。我去燒點紙。”
走到火盆邊,李如海的身子突然定住了,直勾勾地瞧著地上。
王燕平藉著屋子裡漏出來的燈光一看,只見火盆裡乾乾淨(jìng)淨(jìng),先前燒的滿滿大半下子紙灰一片也沒了。
李如海喃喃說:“被風(fēng)吹走了嗎?”打著火機,在火盆四周照了照,四周的地上白茫茫一片,哪裡有半點紙灰?
兩個人面面相覷,李如海拿起一疊紙錢在盆裡燒著了,端著火盆在院子裡四處察看,雞籠上,磚堆上,棗樹下,到處亂糟糟的,可就是看不見一點紙灰的痕跡。
李如海把火盆放回門口的臺階上,一屁股坐在地上,掏出煙猛吸了一口,猝不及防,連聲咳嗽起來。突然站在李如海對面的王燕平指著屋裡,嘴巴張得老大,就是發(fā)不出聲來。
李如海回過頭順著她的手指一看,剎那間一桶雪水倒下來,讓李如海如墜冰窟。堂屋正中原本掛著兩幅大大的黑白照片,那是他父母的遺像,這時,兩張遺像只剩下一個空空的相框,相框中的人像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作爲(wèi)一個接受過高等教育的知識分子來說,談狐論鬼對於李如海來說是一件不可原諒的侮辱科學(xué)的事,各種鬼怪故事充其量只能是茶餘飯後的消遣,要他接受這個世界有鬼,那是不現(xiàn)實的。可是現(xiàn)在,李如海感到自己的價值觀受到了挑戰(zhàn)。
這時候黑暗中忽然傳來‘吱呀’一聲,分明是兩扇老舊的院門鉸鏈摩擦的聲音,靜夜裡聽來分外響亮。
隨著這聲音響起,四周的蛙聲突然一下子停歇了。
李如海和王燕平緊緊依偎著,兩個身子一起發(fā)抖,站都站不穩(wěn),他們極力往院門外望去,眼前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到。突然,遠處出現(xiàn)一點亮光,亮光中隱隱綽綽地有幾個影子,李如海甩了甩頭,試圖讓自己清醒一些,他分明記得院外是一片大水塘,水塘裡的影子是什麼?
眼睛適應(yīng)了黑暗,李如海和王燕平看清楚了,那幾個人影裡面,有一個清清瘦瘦的女孩子,留著學(xué)生頭,低垂著頭,乖乖地站在那裡。那可就不是小靜麼?
李如海夫婦突然間忘記了恐懼,兩人撒腿往前奔了過去,王燕平扯著嗓子喊:“小靜!小靜!媽媽在這裡!”奔了一會,王燕平猛地被李如海一把拉住,緊接著腳下一空,一個趔趄站住,面前白茫茫地,差點掉進了水塘。
這時候小靜聽見了王燕平的呼喊,往這邊看了過來,看到李如海和王燕平,她眼眶一紅,淚珠撲簌簌地就往下滾,嗚咽道:“媽媽,爸爸,我痛,我好痛啊!”
王燕平看到小靜的手腕上那條又長又深的刀口還在不住地往下滴血,刀口的兩邊血紅的皮肉翻了開來,像一張撕裂的嘴在獰笑。王燕平看得心驚肉跳,可是又到不了小靜面前,心神沮喪之下,坐倒在岸邊嚎啕大哭。
突然她聽到丈夫大叫:“爹,娘!你們要帶小靜去哪?!”聲音中充滿了焦急。
王燕平定睛一看,站在小靜身前的就是公公和婆婆,他們正在和麪前兩人說著什麼,一邊把什麼東西往那兩人手裡塞。那兩人收了東西,又說了幾句話,就往西邊走去了,隨著他們走遠,亮光漸漸黯淡。
李如海的爹孃帶著小靜慢慢走向岸邊,到了岸上,李如海和王燕平顧不得多說,一把拉住女兒放聲大哭,王燕平看著小靜的傷口還在滴血,一把扯下一幅衣裳給她裹上,可是鮮血還是映透布條,滴滴答答地往下滴。
小靜又低聲說:“媽媽,我痛。”
李如海夫婦心如刀割,手足無措。這時李如海的娘說:“沒有用的,小靜是枉死,她只能一直保持臨死前的樣子。”
李如海擡起頭問:“娘,這是怎麼回事?你們..”
李如海的娘說:“小靜這孩子,活著時性子懦弱,死了也被欺負。你們剛把她送到這兒,這附近的孤魂野鬼就想來欺負她了。我和你爹怎麼能讓孫女兒受委屈?咱們拿了你們燒的紙錢,給了他們一些好處,他們也就走了。”
這時李如海的爹爹說:“如海啊,我和你娘都死了這些年了,可一直沒收到過你的紙錢,這麼些年咱們可是過得好清苦。”
李如海聽了這話,頓時臉上火辣辣的,囁囁嚅嚅地說:“爹,娘,我一直不相信這一套,沒想到..真是對不住你們,讓你們受苦了。”
李如海的娘說:“算啦算啦,老頭子,這些年咱們不也過來了麼。說這些話幹什麼,眼下小靜這事,該怎麼辦?”
王燕平急忙問:“媽,小靜怎麼啦?”
李如海的爹搖搖頭,又嘆了口氣,說:“你們這兩口子,我都不知道說你們什麼,把好好一個孩子逼得走了這條路。唉,小靜本來陽壽未盡,可她自盡而死,就入不了六道,也等不到輪迴的機會,還要進枉死城受罰,永遠做孤魂野鬼。”
王燕平一聽就急了,說:“爹,爹,那怎麼成,你給想想辦法呀!”想了想又說:“你們二老也...也死了這麼多年了,在這邊也該認識些什麼人,能給幫幫忙吧?”
李如海的爹說:“嘿嘿,這邊和那邊都一樣,我和你娘一直沒有錢打點鬼卒,連閻羅殿的大門都沒進去過,還談得上認識什麼人,咱們這些年來一直在附近遊蕩,不然的話,早就入了輪迴,哪裡還有今天和小靜相見?”
王燕平說:“爹,這不成問題。我們馬上去給你們燒錢,多多的燒,燒一車,不不不,燒十車、二十車!”
李如海的爹冷笑一下,“臨時抱佛腳麼,那有什麼用?”
李如海的娘打斷老伴,“好了,你也別怨他們了。你沒法子,我可是有法子。”
李如海忙問:“娘,你有什麼法子?”
李如海的娘沉吟一下,“咱們村後的龍王廟裡住著一個瘋婆子,你知道麼?”
李如海愣了一下,“知道。”
“這個瘋婆子不是個一般人,她有一種本事,能令新死之人還魂重生。”
李如海這時候完全拋棄了他一直堅持的科學(xué)原則,聽了這話,激動得渾身發(fā)抖。
“她的秘密只有我知道,但是我從沒跟任何人說過,連你爹爹也不知道。今晚我去找她,請她務(wù)必救小靜一救。”
李如海的爹說:“老伴,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李如海的娘說:“你也不必多問了,知道了對你並沒好處。”
王燕平說:“娘,那她能答應(yīng)你嗎?”
李如海的娘笑了笑,“放心吧,我有我的辦法。”
說完對老伴道:“老頭子,天快亮啦,我得趕緊去,咱們走吧。小靜,你還是回屋裡去吧,以後再沒人欺負你啦。”
說著老兩口轉(zhuǎn)身走進黑暗,漸漸模糊,小靜叫道:“爺爺!奶奶!”
夜風(fēng)簌簌,哪裡有人答應(yīng)?王燕平抱住小靜,喜極而泣:“小靜,這下好了,你有救了,謝天謝地!”
小靜捂著手腕往屋中走去,李如海和王燕平想拉住她,再跟她說會兒話,可全身麻木,一動也不能動,眼睜睜看著女兒走進屋子,躺進冰棺。
就在這時,兩人突覺眼前亮光刺眼,耳畔有許多人七嘴八舌地說:“總算醒過來了。”
又一人說:“如海!燕平!你們這是怎麼啦?”
李如海望了過去,只見屋外豔陽高掛,屋裡烏壓壓地堆著一羣人,都是自己本家親戚,他茫然說:“怎麼啦?怎麼這麼快就天亮了?”
他的堂兄李月根說:“你們倆昏迷了一早上了,我們正在商量著要送你們?nèi)メt(yī)院。”
另一個堂兄李武說:“醒過來就好了,他們也許是這兩天太勞累了,所以才昏睡了這麼久。”
李如海和王燕平只覺得渾身沒勁,互相對望一眼,見對方眼中都滿是疑惑之色,心中暗忖:“難道是做了個夢?”不約而同地往南牆上望去,父母的遺像好端端地掛著,小靜躺在冰棺中,依然是那麼安詳。
李武說:“既然如海和燕平已經(jīng)醒了,也該辦事了,外邊已經(jīng)來了好幾撥弔喪的人了。”
手一揮,八音隊的樂手應(yīng)聲吹響小號,打起皮鼓,屋中的人們也陸續(xù)出去幫忙做事。李如海和王燕平跪在靈堂左側(cè),向前來弔喪的親友們還禮。先是住得近的親眷們,接著是李如海單位的領(lǐng)導(dǎo)和同事代表,到了下午,王燕平單位的領(lǐng)導(dǎo)也來了,大家心裡都很沉重,免不了說些節(jié)哀順變之類的安慰話。李如海夫婦又是傷心,又是疲憊,一整天都昏昏沉沉。
直到日薄西山,天色向晚,李如海夫婦才得空休息一會。李如海悄悄問妻子:“你今天早上是怎麼了,你夢到了什麼?”
王燕平說:“那你呢,你先說說。”
李如海說:“我夢到小靜..”
說了一遍,王燕平說:“我也是啊,怎麼咱們兩人做了同樣的夢?我看事情不是這麼簡單,這夢太真了!”
李如海說:“你小聲些。”頓了頓,舐了舐嘴脣說:“也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是我們太想小靜了。”
王燕平說:“不可能啊。哪有兩個人做夢一模一樣的?!”
李如海搓搓手,“好吧。這樣吧,我去村後龍王廟看看那個.那個人在不在。”
王燕平說:“我跟你去。”李如海看看妻子,點了點頭。
西邊的天空中閃耀著無數(shù)道紅的、綠的、金黃的霞光,滾滾的白雲(yún)一道道往夕陽涌去,一會兒就被染得五彩繽紛。
李如海和王燕平來到村後荒坡上的龍王廟,這時暮靄四合,廟裡黑漆漆的,模模糊糊。走進廟中,定了定神,果然看見一個披頭散髮的老婦渾身醃,坐在龍王像下的一堆亂稻草裡,她見到兩人進來,翻了翻眼皮,“來了啊,等你們一天了。”
李如海一愣,王燕平搶著問:“你說什麼?”
老婦說:“我已經(jīng)答應(yīng)你老孃了,不過你們自己可得想清楚。”
李如海夫婦渾身一震,兩隻手不自禁的緊緊握住,顫聲問:“你.你真的可以?讓小靜起死回生?”
老婦眼皮一翻,兩隻渾濁的老眼裡面射出逼人的光,惡狠狠地說:“我是沒辦法才答應(yīng)你老孃的,這件事你們一個字也不準(zhǔn)說出去,不然不但我要遭天譴,你們倆個也不得好死!”
李如海和王燕平聽了這話,終於確定昨晚的事情不是在做夢,真如落水之人抓住一根稻草,歡喜得心都要裂開了,只覺得這骯髒邋遢的老婦是天下最可愛的人,兩人一齊點頭像小雞啄米,連連說:“不敢說!不敢說!一定不說!一定不說!”
王燕平小心翼翼地問:“您剛纔叫我們想清楚,是什麼意思?”
老婦冷冷一笑,“救活了,也不過是一個傀儡,不能說話,沒有思想,充其量只不過是個行屍走肉。”
李如海夫婦又是渾身一震,如墜冰窟,好半天才從牙縫中迸出幾個字:“這..這..這..”
老婦冷冷地說:“還不止這樣,她還不吃飯,每天要喝三次活人的鮮血,才能活下去。所以我才叫你們想清楚,到底救是不救。”
李如海和王燕平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心頭翻滾往復(fù),腦中一片空白,足足過了半個小時,李如海突然重重地跺了跺叫,咬牙切齒地說:“救!”
老婦聽了這話,似乎也不意外,依舊無動於衷:“今天夜裡十二點鐘,我過去。”說著擺了擺手。
李如海夫婦見了,知趣地退出門去,忽然李如海想起一事,問道:“老婆婆,我想問一下,您爲(wèi)什麼答應(yīng)我娘幫忙?”
老婦‘格格’長笑,如梟啼猿嘶,笑了好久,說:“因爲(wèi)你老孃把她的靈魂賣給了我,難道我會白白地幫忙麼?哈哈!”
李如海一顆心狂跳起來:“我娘把靈魂賣給了你!那..那..那會有什麼後果?”
“什麼後果?當(dāng)然是灰飛煙滅啦。”
“那就是說,她再也不能投胎做人了?”李如海這句話語聲顫抖,已微微帶著哭音。
老婦說:“不錯。”
李如海突然一步跨進廟中,大聲說:“不!不行!”
老婦眨了眨眼:“你捨不得了麼?”李如海不說話,眼睛赤紅。老婦說:“你要是捨不得了,那就取消這個交易。”
李如海聽了這話,通紅的眼光忽然黯淡下來,問:“可以取消?”老婦點點頭:“可以啊。”
王燕平衝了進來,叫道:“老李!”拉起他就走,李如海微微掙了一下,沒有掙脫,身子卻軟了下來,被王燕平直拽了出去,口中喃喃說:“娘..”
回到老屋,夫妻倆默不作聲,各自想著心事。親戚們陸陸續(xù)續(xù)地走了,李武問:“如海,要不今晚我來給小靜守靈,你們?nèi)ニ伞!?
李如海說:“不用了,哥,你去吧。”李武叮囑說:“那你們輪流換換,別熬通宵。”李如海夫婦答應(yīng)了。
十二點鐘一過,老婦準(zhǔn)時來到。她正眼也沒瞧李如海夫婦一下,徑直走到冰棺前,摸索一會,擡頭說:“這東西怎麼打開?”
李如海忙過去打開棺蓋,老婦扶起小靜,將她坐起,在身上一陣猛搓,她身上的汗垢足有一寸厚,不一會搓成一顆龍眼大小的泥丸,塞進小靜嘴裡,在她喉頭擠壓幾下,把泥丸擠到她肚子裡。吩咐說:“去院子外面鏟一筐土,在塘裡挑一擔(dān)水過來。”
李如海夫婦急忙按吩咐去做,一個挖土,一個擔(dān)水,兩人平時肩不挑,手不提,這時手忙腳亂,費了老大時間才弄好。老婦看了看李如海挖來的土,說:“不夠不夠,再去挖。”李如海氣喘吁吁,又挖了一大堆土,堆在屋裡。
老婦搬過一張椅子放在屋子正中,說:“把那孩子坐在椅子裡。”
李如海夫婦拖起女兒,不料死屍十分沉重,兩人一把竟沒能拖起來,手上加勁,纔將小靜拖出冰棺,坐在椅子上,可是死屍坐不穩(wěn),直往下躺。老婦從懷裡掏出四根紅絲繩,將小靜四肢綁在椅子上,又用一根粗些的紅繩子繞過小腹上綁在椅背上,纔將小靜固定在椅子上。
接著老婦將泥土圍著椅子密密地灑了一個大圓圈,叫王燕平取來七隻大海碗,每個碗舀滿了水,放在土圈之內(nèi),也擺成圓圈。又摸出一枚銅錢,對李如海說:“把你的血沾在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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