驗過請柬後,東邊入口處的保鏢將他們放進去。
謝宅有著法式莊園的味道,府邸歷經歲月洗禮,益發溫潤,幾經翻修後,不見舊苔痕,反而在陽光下顯得氣象一新。
訂婚宴是在戶外進行,被陽光曬成金色的大草坪上,放滿純白色的圓桌和椅子,以及罩住它們的純白色遮陽大傘,鳥瞰星星點點,十分精巧。
甜點區在最前邊,有各色西式和中式點心,還有茶、糖果、乾溼,女客們端著小碟子仔細揀選,對其適口程度發出稱讚。現場擺放的花是白百合和白玫瑰,花瓣鮮嫩,滴著露水,無數朵簇擁成羣,形成一個個含淚的微笑。
龍康汀看出來,這次的訂婚主題是純白色,象徵純潔無瑕的愛。
謝珧安會真的愛上一個沒有感情基礎的年輕女孩嗎?龍康汀表示懷疑。
早年她與謝珧安相過幾次親,彼此不尷不尬,互相都沒感覺。在她的印象中,謝珧安是個寡情而且殺伐果決的人,從來不屑跟其他世家的人來往,自從他弟弟謝元意外身亡後,謝珧安似乎發生了很大的改變。
眼前那些天師世家出身的女眷們,不少是天監會高層的家屬,年紀較大的女士一襲滾邊雙襟緙絲旗袍,入目一片裙襬飄動的藕合、柳黃、湘竹、牙白、銀紅,加上她們佩戴的鑽石、珍珠、金銀翡翠,在太陽下交相生輝。
年輕姑娘們多是束腰過膝連衣裙,頭髮上或是軟帽,或是絹花緞結,還有幾個身穿妝花緞傳統服飾的,拎著口金包,宛若古代大家閨秀。因男客們在場,姑娘們舉止輕盈,笑語嫣嫣,小腿交擺來去,嫋嫋亭亭,走得搖曳生風,大概沒人覺得自己輸給別人。
男賓們也是三兩相聚,端著香檳談笑風生,到處瀰漫著社交的空氣。他們難得有機會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大聚會,不少資歷尚淺的人想趁此機會拓展人脈,因此看準目標搭話。
其他地位高的,不用巴結奉承,便開始獵豔尋歡,青年們對付女人的本事一套一套的,哄得姑娘們咯咯發笑,粉頰生暈。
名利場氣氛熱烈駁雜,穿梭來去的人太多,影響渚巽他們任務的因素陡增。
到了草坪後,龍康汀使了個眼色,衆人便分散了。果然,有賓客認出了龍康汀和龍子鑑姐弟,大笑著和他們打招呼,爲了避免應酬,渚巽和夔恰到時機地隱入人羣中,分成兩路,慢慢向主宅接近。
渚巽褲子口袋裡的手機震了下,她邊走邊低頭看,是張白鈞發來的短信,他和春水生到了指定地點,預備待命,張白鈞囑咐渚巽如果出問題了,隨時緊急呼叫他們。
渚巽看了看遠處,夔已經不見了,現場人太多,就算夔長得高,也不容易發現,按照請柬上的流程,過不久主角現身,賓客們就座,雙方親人各自致辭,宣佈謝珧安和林煜訂婚,互戴戒指,隨後便在草坪中央小廣場舉行露天舞會,渚巽已經隱約聽到小提琴輕快的聲音,還有風琴和長笛,一定是絃樂隊在演奏。
左右掠過一個個陌生而富有上流氣息的面龐,如流光掠影,這不是渚巽熟悉的世界。
一股動人的幽香飄進了渚巽鼻子,有人和她擦肩而過,渚巽回頭看了下,只看到一個女人的背影,穿著銀色絲織高腰連衣裙,盤著鬈髮,歪戴著一頂羽毛絲緞小帽,雪白的後脖頸掛了兩圈珍珠,腰身婀娜,渚巽沒有看到她的正面,但從周圍男士驚豔的表情並紛紛給她讓路的行爲來看,她一定美貌驚人。
渚巽盯著她看了好幾秒,直到對方消失在人羣。渚巽總覺得那個背影很眼熟。
忽然,渚巽想到了夔,夔現在也是個大美人,不知道是否會引起男人的注意,引起麻煩。她莫名其妙擔心起來,加快了速度,一邊前進,一邊在人羣中搜尋夔的身影。
夔此時差不多與渚巽並行,離她有四十米左右的直線距離,在他人眼裡,夔個子比在場女士們高一大截,又留著短髮,簡潔優雅的長裙更襯得“她”身材高挑,氣場強大,看上去像從頂級畫報裡走出一般。衆人紛紛矚目,產生敬畏,不敢輕易上前,心裡好奇夔的身份。
“不好意思,請問你是跟龍子鑑一起來的?”一個青年擋住了夔的去路,他旁邊跟著兩個年紀相仿的朋友,都禮貌而不乏興致地注視著夔。
他們穿著晨禮服,那青年眼神明亮銳利,精神氣很好,身材是鍛鍊過的,應當是一級公務天師,參加這樣的場合,難免心情放鬆,會找尋自己看中的異性。
夔沒說什麼,繞開腳步,打算離開,卻再次被青年打斷了動作,青年巧妙挪動腳步,擋住了夔,做得天衣無縫。
“我叫李岱,你怎麼沒和龍子鑑在一塊兒?”青年笑問。
夔是男人,他當然知道李岱在想什麼,可惜這個凡人不知道自己弄錯了對象。
夔冷冷道:“我要去洗手間。”
青年眼睛都沒眨一下:“你知道洗手間在哪兒?”
夔看了下草坪那一頭的主宅,點頭。
青年笑道:“那太好了,我也正想去,但不知道位置,你帶我去吧。”
夔頓了下,說:“我不知道。”
“我剛纔開玩笑的,其實我知道位置,那我帶你去吧。”青年從善如流。
夔:“……”
他略一思忖,若有人打掩護去主宅,還是個不相干的路人,而不是龍子鑑,別人不會起疑,省去了後顧之憂。
夔沒有再拒絕李岱,跟著他往主宅那邊走,李岱的兩個朋友留在了原地,很識趣地讓他們單獨離開。
往主宅走的不止他們兩個,還有一些客人,都是與謝家和林家極爲熟識的世交,才能在訂婚儀式之前事先去主宅和謝家人林家人說幾句體己話。
果核微雕在謝家收藏室,收藏室就在主宅。訂婚儀式期間,所有人都在大草坪,夔和渚巽要事先藏在主宅中,才方便行動。
夔默默心想該怎麼甩掉李岱。
就在這時,夔猛地看見正前方有個中年婦人正背對著自己用小鏡子補口紅。
龍康汀警告過他們,鏡子會映現出幻術下的真容。
夔假裝一個沒走穩,往李岱那兒倒了下,抓著李岱胳膊,低頭瞬間避開了那婦人的鏡子反射。
李岱受寵若驚,扶住了夔,夔有驚無險地走出危機範圍,淡定地站直走路,說了句:“多謝。”
李岱略有點驚訝地望著他,露出了曖昧的微笑。夔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想岔了,定是以爲自己在勾引他。
“草坪上露水很多,小心打滑。”李岱體貼道。
夔:“……”
現在唯一的好處是,他一點也不引人注意了,正在順利向謝家主宅進發。
他們離謝家開著的正門越來越近,夔一臉淡定,接著,他看到了門楣上的一樣東西,瞳孔驟然一縮。
八角鏡。
而且是很大的一面,做工渾樸厚重,鏡面明鑑秋毫,顯然是件法寶,且角度傾斜,從門下經過的賓客一定會擡頭往上一眼,看看自己的影子。
夔瞬間預料到倘若自己毫無防備地走到鏡子下面,會發生什麼事。
但是李岱正往前走,他必須找個理由。
再走兩步就會進入八角鏡照射範圍,夔停了下來。
“怎麼了?”李岱問他。
夔慢慢說:“我忽然想起件事,打個電話。”
“我等你,我們一起進去。”李岱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寸步不移地跟緊他。
夔冷漠道:“是私人電話。”
李岱說:“那我離遠點。”他走開了幾步,和夔隔了一段距離,風度翩翩地望著他。
夔只得從手包中拿出手機,撥打給了……渚巽。
“你在哪裡?”渚巽的聲音傳來,略有點焦急。
夔轉身避開李岱的視線,用氣聲將自己這邊的狀況說了。
渚巽說:“等我。”說完就掛了電話。
夔放下手機,李岱適時走了過來,臉上掛著得體但強勢於無形的笑容。
“你根本不是龍子鑑的女朋友。”李岱說。
夔不悅皺眉。
倘若李岱懷疑起他的身份,並想做點什麼多餘的事,他只有對李岱出手了。夔心想如果打暈了李岱,該把他塞到哪裡纔不被人發現。
“你只是龍子鑑帶來撐場面的,他那人現在根本就不喜歡女人。”李岱笑得意味深長。
夔:“……你什麼意思。”
李岱靠近夔,輕聲說:“他和謝珧安……”他點到即止,沒有往下說。
夔:“……”這和龍康汀說的不一樣。
不過目前重點是如何撇開李岱進入主宅。
夔說:“我不在意。”
李岱聽了,雙手插在禮服褲袋中,搖頭笑道:“莫非你還想跟著龍子鑑?明說吧,我喜歡你這款,你跟著我,比跟著他好多了。”
夔失去了耐性,目露兇光,打量李岱,心想該如何下手。
哐啷一聲巨響,震得他們朝同一個聲源方向轉頭。
那面八角鏡從正門門楣上摔了下來,正在地面旋轉不休,漸漸停止。
好機會。夔一聲不吭地走了過去。李岱莫名其妙,連忙跟上,他以爲是自己話說太直白,夔生氣了。
“這鏡子怎麼突然掉下來了?”
“幸虧沒砸著人。”
往來的三兩賓客們都圍在鏡子旁邊,議論著。
有個管家模樣的人跑了出來,安撫客人,並指揮人過來將鏡子安回去,排查掉落原因。
一隻小小的靈甲蟲從門楣上不起眼地飛了出去,畫了好幾個圈,回到了一個皮膚黝黑五官英俊的眼鏡青年手裡,化回一方比麻將大不了多少的黃符。
在鏡子被安裝回去之前,那青年緊隨夔其後,進入了謝家主宅。
謝宅供客人使用的洗手間在一樓,分男士和女士,夔沒有管李岱,直接進去。
迎面就是一整面鑲在牆上的梳妝鏡,纖毫不染,夔看見了自己的真容穿著女裝在鏡子裡晃盪。
夔:“……”
一個貴婦人模樣的女賓客恰好出來,看見夔,慈祥地笑了笑,準備走到洗手檯那邊補妝。
夔在她目光投向鏡子前一秒,一個滑步平移,挪到離自己最近的隔間處,閃身進去,砰地關上門。
他粗魯迅速的舉動驚得那女賓客掉了下巴,嘟囔道:“有這麼急嗎,現在的女孩子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