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歌身著粉紅色的無帶無扣的直領(lǐng)對襟衣裳，親暱地挽著繁香姑姑的手進了安品園。

鍾離雪和美善正在園子裡給梅樹澆水。

美善喚鍾離雪道：“小姐……”

鍾離雪隨即制止她，低聲道：“交代多少遍了，還改不了，叫我阿雪！”

美善鬱悶：“公主喚不得，小姐喚不得……”

鍾離雪忙脧了她一眼：“我們的大事是什麼？何必在乎這些小節(jié)？日後快別再爲(wèi)這些事情糾結(jié)了。美善，你年紀(jì)比我大，世事應(yīng)看得比我透纔是，怎麼在這一件事情上始終搞不靈清？”

“奴婢知錯了。”美善悻悻然，只好換了話題，道：“小……阿雪，這梅樹是要開梅花的嗎？”

鍾離雪搖頭，“這梅樹不是開梅花的樹，而是結(jié)梅子的梅樹，現(xiàn)在已入冬，待得明年二三月便開始長花，梅雨時節(jié)便可長梅子了。東洋有本《醫(yī)心方》的古書上說‘梅可斷絕三毒’，三毒指的是食、血、水，也就是說，梅子對治療食物中毒、中暑和喝冷水導(dǎo)致的腹瀉很有效。後人在諺語中將其解釋爲(wèi)“梅子可解當(dāng)日憂”，這也是人們在酷暑喜歡喝梅酒的緣故。”

“阿雪，你真是博聞強記。”美善流露出仰慕的眼神。

鍾離雪搖頭道：“我都是聽王妃說的。”

美善立即流露出不屑的表情。

二人正埋頭澆水，忽聽一個女子尖厲著嗓子道：“瞧瞧，都是沒眼力見的，宮裡的繁香姑姑來了，也不懂得趕緊去通傳一聲。”

鍾離雪和美善停了灑水，擡起頭來。只見晴歌挽著繁香走進園子，那繁香一看身上穿戴，竟不遜尋常人家的主子。又聽晴歌介紹說是宮裡來的姑姑，鍾離雪馬上將噴水壺交給美善。道了句：“奴婢這就去通報。”

說著疾步跑進正房去。

白雲(yún)暖正在窗下看書，窗外的陽光經(jīng)了雕花長窗上糊著的綃紗，投射進來只是淡白的灰影，那窗格的影子，一格一格映在平滑如鏡的金磚上。

鍾離雪進了屋子，只覺一下靜了下來，一切都顯得均勻而緩慢。

白雲(yún)暖從書上擡起頭來，笑道：“阿雪。什麼事？”

“晴姨娘陪著宮裡的繁香姑姑來了。”鍾離雪輕聲道。

白雲(yún)暖忙放下書起身，鍾離雪上前扶她時，繁香已隨著晴歌走了進來。

“姑姑來了？真是貴客。”白雲(yún)暖笑吟吟的。

繁香在心裡暗歎：真是個美人胚子。她上前給白雲(yún)暖行了禮，晴歌不鹹不淡地也給白雲(yún)暖行了禮。

繁香道：“奴婢奉了德妃娘娘旨意，到王府看望王妃。”

“母妃有心了。”白雲(yún)暖命鍾離雪上了香茶和點心，自己親拉了繁香的手坐到軟榻幾旁。晴歌卻只能坐了側(cè)首位置。

入冬，屋子裡卻暖融融的，地上籠了火龍，生著兩個炭盆，用的是銀骨炭。燒得如紅寶石一樣，絕無嗶剝作響之聲。地上兩隻鎏金大鼎裡焚著安息香，淡白的菸絲絲縷縷。似乎連空氣都是安靜的。

晴歌環(huán)顧了四周，取了袖兜裡的帕子掩嘴，道：“樂淑園的用度就是和這安品園沒得比，怪不得王爺不往我那樂淑園去。單我樂淑園的炭在盆子裡燒起來那叫一個嗶剝作響，彷彿生怕誰不知道它燒著似的，哪比得安品園的炭，悶不吭聲來得安靜。”說話時，拿手漫不經(jīng)心攏了攏鬢角，小翻了翻白眼。

白雲(yún)暖並不與她計較。倒是繁香聽不下去了，替白雲(yún)暖伸張道：“有道是物隨主性。晴姨娘是個愛熱鬧的，不似王妃人淡如菊。安安靜靜的。”

晴歌聽繁香爲(wèi)白雲(yún)暖說話，有些不爽地扯了扯手裡的帕子，心裡暗忖：這繁香到底知不知道誰纔是德妃娘娘的親侄女兒？自己眼下雖只是個妾侍，可難保日後不能鹹魚翻身，把白雲(yún)暖搬下臺來。王爺爲(wèi)著成全白雲(yún)暖替母守喪的孝心，需個一年之後方會與白雲(yún)暖圓房，這期間自己要是先誕下王爺?shù)墓侨猓暨€是個男孩，只怕母憑子貴，再加上她的德妃姑姑幫忙，白雲(yún)暖的王妃地位未必就是保險的。

晴歌想及此，臉上越發(fā)得意與不屑。

白雲(yún)暖道：“本宮掌管王府中饋，的確對晴姨娘照顧不周了，晴姨娘要是喜歡安品園裡燒的銀骨炭，待會兒就遣下人給樂淑園送去便是了。日後，樂淑園的吃穿用度全與安品園一樣便是。”

繁香一旁聽著白雲(yún)暖寬宏大度的話，不禁替白雲(yún)暖叫屈，想德妃娘娘還在宮裡抱怨王妃是不是容不下晴姨娘，如今看來倒是晴姨娘自個兒挑事了。於是繁香道：“沒有規(guī)矩不成方圓，依奴婢看來，王妃對晴姨娘已經(jīng)仁愛至極，旁人家的侍妾，主母坐著，她哪有平起平坐的份兒？只能一旁站著打簾子。”

晴歌坐不住了，繁香的話分明是說她目無大小以下犯上，她一下站起身，臉上青紅不定的，甩了帕子便走人，一句告辭的話都沒有。

繁香看著晴歌的背影，搖了搖頭。

白雲(yún)暖道：“姑姑別與她計較，她年輕難免氣盛。”

繁香拉了白雲(yún)暖的手，道：“奴婢只是覺得委屈王妃了。奴婢與王妃雖說只在宮裡見過一面，卻自覺不會看錯眼，王妃的樣貌是百裡挑一的，品性亦是溫和慈善的，只是這晴姨娘到底是德妃娘娘的親侄女，她娘對德妃娘娘又有過救命之恩，所以德妃娘娘難免對她寵宥了些，她的性子也就跋扈了些，她對王爺?shù)男挠质菢O爲(wèi)熱忱的，衆(zhòng)所周知，王爺對王妃的鐘愛程度非同小可，所以她難免心頭不忿，給王妃你添堵。”

白雲(yún)暖見繁香處處爲(wèi)自己說話，已是感激涕零，動容道：“姑姑放心，看在母妃份上，本宮亦會讓著晴姨娘的。”

繁香讚許地點點頭，繼而面色一凜，道：“奴婢瞅著王妃是個極周全的，與王爺?shù)母星橛帜菢雍茫瑓s爲(wèi)何有風(fēng)聲傳到宮裡，說王妃與王爺分房而居？”

白雲(yún)暖愣住，沒想到這點小事竟也被肖德妃知曉，定是晴歌從中調(diào)撥無疑，她只好如實道：“是王爺體恤本宮尚在母喪之中，所以願等本宮替母守孝三年期滿方與本宮圓房。”

繁香道：“原來如此。奴婢回宮之後一定稟明德妃娘娘，王妃自管安心便是。”

繁香起身告辭，白雲(yún)暖自不會讓她空手回宮，送了一副純金頭面與她，道是日後若能放出宮來，全當(dāng)是一點嫁妝。繁香是個心思活絡(luò)的，推脫一二便也收下了。回到宮裡，將白雲(yún)暖的話轉(zhuǎn)給肖德妃，並依著自己的心思誇了白雲(yún)暖一番，不料肖德妃卻冷哼一聲道：“既是要爲(wèi)母守孝，不肯與易辰同房，卻爲(wèi)何又把他拘在書房？偌大王府又不只有安品園一個園子，那樂淑園裡晴歌不可以伺候的嗎？”

繁香自知肖德妃偏袒自己侄女兒，便回她道：“王妃倒有此心，只怕是王爺無意往樂淑園去。娘娘又不是不知咱們王爺一向是個主意大的，他又肯爲(wèi)誰改了自己打定的主意呢？”

肖德妃道：“本宮也知易辰對晴歌一向沒有好感，也是本宮拗不過晴歌的娘硬塞給易辰的，可總要看在本宮面子上給她幾分好顏色吧？晴歌跟了易辰也有些年月了，一兒半女都沒有誕下，做不了正室，又沒有兒女傍身，日後還如何在王府內(nèi)立足？”

“王爺和晴姨娘都還年輕，娘娘您就少操點心。”繁香好意勸道。

肖德妃依舊不忿：“那白雲(yún)暖身爲(wèi)易辰髮妻，怎麼也不勸著易辰以子嗣爲(wèi)重？”

“或許王妃勸過了，只是王爺不往心裡去也未可知……”

“罷了，明日易辰上朝時，你讓王瑾去和金鑾殿的當(dāng)值太監(jiān)說一聲，讓他下了朝先不忙著出宮，到賢宜宮來見見本宮先。”

繁香立即附和道：“奴婢知道了，娘娘是王爺母親，娘娘的話自然是比王妃要有用得多的。”

這話令肖德妃很是受用，她得意道：“不然，豈不是娶了媳婦忘了娘？”

※

白雲(yún)暖一整日未見到綠蘿身影，便問鍾離雪和美善道：“阿雪，美善，見到綠蘿了沒？”

美善脣角一抹陰森的笑。鍾離雪老實答道：“綠蘿有半日沒見到了。”

美善道：“不是半日，是一整日都沒瞧見了。”

白雲(yún)暖道：“她今兒一早就說人不舒服，我讓她去找太醫(yī)瞧瞧，也不知怎樣了。”

鍾離雪已上前扶住白雲(yún)暖的手道：“奴婢陪王妃去綠蘿房裡瞅瞅。”

當(dāng)即去了綠蘿住的抱廈裡，見綠蘿蜷縮著身子面朝裡躺著，身上也沒蓋被子，只是昏昏沉沉睡著。

“這丫頭，這麼冷的天躺著也不蓋被子，就不怕著涼麼？”白雲(yún)暖說著上前去推綠蘿，手剛觸到綠蘿身上，就覺一股寒氣逼人，她心下一驚，立即扳過綠蘿的身子，但見綠蘿一張臉紅得跟滴血似的。她的手摸了摸綠蘿額頭，不由驚呼起來：“這麼燙，趕緊去叫御醫(yī)。”

美善裝模作樣往外跑，嘴裡道：“奴婢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