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清遠(yuǎn)卻在這個時候，將斟好的一杯熱茶，遞到了他的面前，“清遠(yuǎn)還沒有謝過宇文陛下對安兒和樂兒的相救之恩……”

起身，男人向著宇文熠城深深一揖，“多謝……”

一句“多謝”，卻像是針刺在宇文熠城的心頭，漫開綿長的苦澀疼痛。

是啊，面前的祁清遠(yuǎn)，纔是那兩個小小孩童的父親……他救了他與那個女子的孩兒，他這個做阿爹的開口謝他，也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氖虑椤?

但是，他最不需要的，就是來自這個男人的感謝……因爲(wèi)那毫不留情的提醒他，自己從始至終，都是那個橫在面前男子一家四口之間、妄圖得到不屬於他的東西的極之討厭之人……

爲(wèi)什麼，安兒與樂兒不是他的孩子？他多想，他們是他和那個女子的孩兒啊……

“祁國主客氣了……”

茶香繚繞，將面前男人的面目籠的模糊不清，宇文熠城眼眸微垂，捏在白瓷茶盞上的細(xì)長手指，用力到泛白，生硬嗓音，沙啞破敗，如同細(xì)砂磨著咽喉，一字一句碾盡疼痛。

面對他的冷淡，祁清遠(yuǎn)彷彿卻並不在意，輕淺一笑，並沒有再多說什麼，便坐回了桌前……只是，坐下的時候，身子似微不可察的晃了晃，儘管他掩飾的極好，但白冉冉卻看得分明，心中瞬時一緊，下意識的扶住了他，“祁大哥……”

祁清遠(yuǎn)面上一片蒼白，脣畔卻一如既往般的漾起抹溫柔淺笑，慰道，“沒事……”

白冉冉猶自不放心，本想細(xì)細(xì)詢問，一旁的楚心悠卻彷彿見不慣他們這副模樣，突然冷笑出聲，接著先前的話頭，徑直將矛頭轉(zhuǎn)向了宇文熠城，“清遠(yuǎn)哥哥，要我說，你方纔謝宇文陛下救了長安與長樂，根本是多此一舉罷了……”

語聲刻意的一頓，女子一雙料峭的眸子，在白冉冉與宇文熠城之間一掃，眼中遍佈的盡是毫不掩飾的濃厚譏誚與不屑，“……我猜想，宇文陛下之所以肯不顧自己性命的去救長安與長樂，也只不過是爲(wèi)了討好冉姐姐，想跟她重溫舊情而已……我說得對嗎？宇文陛下……”

宇文熠城捏著茶盅的青白手指，又是一緊。微抿的脣，泄露著他此刻的無言以對。

是啊，他確然無話可說。若長安與長樂，不是她的孩兒，他絕不會拿自己的性命做賭，去救他們……誠然，他不想看到她爲(wèi)一雙兒女擔(dān)驚受怕，是一方面的原因，但捫心自問，他何嘗沒有真的存了想要藉此令她多看他一眼，甚或給他一個重新開始的機(jī)會呢？

他從來不是什麼不求回報的謙謙君子，他也沒有多麼的偉大無私，說到底，一切都只爲(wèi)她罷了……

可是，她卻沒有再多看他一眼……自從面前的男人醒來之後，她的眼睛，就再沒有落在他身上一分……就像此刻，她寧肯垂眸盯著桌上的茶盞，也不曾看向他一般……

她定是知道他的心思的吧？所以，這樣是在拒絕他嗎？

宇文熠城自嘲般勾了勾脣，只是，口中苦澀沉重的連這樣簡單的一個動作，都做不出。

“心悠……”

祁清遠(yuǎn)溫潤如一的嗓音，打破了因爲(wèi)楚心悠的刻意挑釁而帶起的短暫尷尬。

男人語聲之中雖聽不出什麼嚴(yán)厲或指責(zé)之意，但誰都聽得出來，他分明實(shí)實(shí)在在的在維護(hù)著他身旁女子白冉冉的感受，楚心悠自然更是明白這一點(diǎn)，心中嫉恨，也便更深更濃。

“清遠(yuǎn)哥哥……”

女子精緻眼瞳在面前三人之間轉(zhuǎn)過，一瞬像是突然決定了什麼般閃過一抹決絕，銀牙緊咬，開口道，“那日你在去十里坡赴約的路上，突然被一羣身份不明的人襲擊……難道你就不奇怪，那些人爲(wèi)什麼要這樣做，以及爲(wèi)何後來宇文熠城會易容成你的樣子，然後替你去救人這些事情嗎？……”

楚心悠的話，就像是在暗流洶涌的湖泊之中，驀地撕開一道口子，激盪起一片驚濤駭浪。

白冉冉驀地?cái)E眸，望向?qū)γ娴哪腥恕?

四目相對，宇文熠城清晰的聽到自己埋在胸膛裡的一顆心，一點(diǎn)一點(diǎn)沉下無邊深淵的聲音。

“夏以沫……”

薄脣扯出一抹笑，宇文熠城嗓音涼而淡薄，輕若煙雲(yún)般不堪一擊，“……你懷疑，那些人是我派去的嗎？……”

他不在乎旁人怎麼看他，可是，若換作面前的女子，對他有一分一毫的懷疑或者厭惡，他便覺得受不了。

可是不待白冉冉接話，便聽楚心悠冷冷一笑，“除了你之外，還可能有誰？……宇文陛下大抵是覺得若由你親手救出長安與長樂，冉姐姐一定會對你感激涕零的吧？到時候，興許會因此回到你身邊，也說不定……”

頓了頓，“否則，宇文陛下又是如何得知那日清遠(yuǎn)哥哥不能赴約，而你卻帶著早已準(zhǔn)備好的人皮面具，恰好就代替清遠(yuǎn)哥哥去了十里坡呢？……”

一字一句，有理有據(jù)，像是容不得人反駁狡辯。

宇文熠城沒有解釋。像是不想解釋，又像是不知該如何解釋。

地下燃著銀絲細(xì)炭的碩大銀鎏金字雙壽雙耳鼎爐，將暖洋洋的屋子烘得有些氣悶，沉默就在這死寂般的靜謐中，一點(diǎn)點(diǎn)漫延開來。

楚心悠闇自鬆了一口氣，心中壓抑著的得意開始慢慢攀升，咄咄逼人，“怎麼？宇文陛下無話可說了嗎？”

一直未開口的祁清遠(yuǎn)，卻在這個時候，淡淡向她瞥了她一眼。那溫潤眼眸深處蘊(yùn)著的深意，甚至責(zé)備，讓楚心悠沒來由的有些惴惴不安。

“是這樣的嗎？”

白冉冉卻無心察覺他們之間的暗涌，只是擡眸，定定的望著面前的男人。

她還在等待著他的答案。他的解釋。

“你既然不信我，還問來做什麼？”

宇文熠城涼涼一笑，濯黑瞳底的落寞與傷痛，一瞬似染了墨般，濃的化也化不開。

但終究還是不甘心的吧？

若是從前，若是換了另一個人，這樣的誤解他，他定是不屑於解釋的……但面前的女子，不是旁人……如今的他，再也經(jīng)不起她對他的任何一絲猜疑，甚至厭惡……

“我沒有……”

苦笑一下，宇文熠城道，“襲擊祁國主的那些人，不是我派去的……”

頓了頓，男人薄脣畔抹過一絲自嘲的諷笑，“可是，這並不代表我就是無辜的……那日，我確實(shí)見到祁國主中途被人攔截，而沒有上前幫忙……”

那日，他原本悄悄跟在祁清遠(yuǎn)的身後，想要在他救人的時候，助他一臂之力，結(jié)果走到半途的時候，卻突然冒出來一羣不明身份之人，他們的目標(biāo)顯然在祁清遠(yuǎn)身上……

宇文熠城想過要上前幫忙，可是，當(dāng)看到那羣人似乎並無意傷害祁清遠(yuǎn)的性命，彷彿只是爲(wèi)著拖住他的時候，他最終選擇了袖手旁觀……

“然後，我就裝扮成了祁清遠(yuǎn)的模樣，去了十里坡赴約……”

將中間的細(xì)節(jié)掠過，頓了頓，宇文熠城續(xù)道，“人皮面具是安兒與樂兒被擄之後不久，我便命人備下的……那個時候，我就想著，若是祁國主不能及時從離國趕過來的話，就由我來代替他，將安兒與樂兒救出來……”

男人笑了笑，“……沒想到，最後，還真用上了……”

面容一斂，宇文熠城蒼白清俊的臉容上，已恢復(fù)了一片平靜淡然，“我承認(rèn)，當(dāng)我見到有人阻止祁國主前去赴約的時候，我沒有上前幫忙，是確有私心的……”

這一點(diǎn)，他不想否認(rèn)，也無從否認(rèn)。

“我想著……”

男人掀了掀脣，扯開一抹淺淡笑意，籠了煙雲(yún)般的墨眸，一剎有些飄渺，“若是如果由我救了安兒和樂兒的話，夏以沫會不會多看我一眼呢？……她就算是不再喜歡我，但因爲(wèi)我救了她的一雙兒女，至少能夠換得她的一分感激吧？……這樣，是不是代表著我還有機(jī)會呢？……”

語聲到最後，已是越來越低，越來越輕，呢喃如同自言自語，彷彿被風(fēng)輕輕一吹，便不知消散在何處。

白冉冉的心，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揪緊，胸腔裡的空氣，像是被人迅速的擠迫出去一般，痛若窒息。

面前的男人，應(yīng)該是那個永遠(yuǎn)囂張驕傲，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離國國君，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般的卑微與小心翼翼，幾乎付出生命的代價，只爲(wèi)求得她多看他一眼，求得她給他一個從頭來過的機(jī)會……

宇文熠城……

壓在舌底的四個字，苦澀如黃連，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沁心入骨，融進(jìn)血液裡，厚重濃烈的令白冉冉幾乎喘不上氣來。

講不出聲，也喚不出口。

“宇文陛下對冉姐姐可真是一往情深啊……”

楚心悠嗓音嘲諷，在滿室靜默中，顯得異常清晰，說不清是妒忌，還是譏誚。

沒有人接口。房間裡沉寂的如同墳?zāi)埂?

許久，祁清遠(yuǎn)溫潤清雅的嗓音，方纔在這片片沉默之中，緩緩響起。話是向著宇文熠城說的……

“宇文陛下，可否讓我與冉冉單獨(dú)談?wù)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