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夢。

最近一段時間，蕾德妮婭開始不斷地做夢。

夢分爲兩種。

第一種夢，是祂反覆回到那個冰冷的下午：工廠、大雪、斷腿。

傷痛在大腿上不斷地擴散，不論過去多久，祂都無法忘卻。

而第二種，則是開始跟另一個熟悉的男人交流談論。

“利奧茲對我的排斥快到極限了，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堅持到1130年停戰，莉亞莉已經快支持不住了，我有預感她過不了幾個月可能就要被放逐出去。”

男人輕輕倚著扶手，倚靠在那孤獨的王座上，他託著臉龐，兩鬢斑白，雖不見一絲皺紋，但和20年前初次見面時相比卻衰老了太多。

蕾德妮婭不記得其面容，也不知道他是誰，但唯獨清楚跟他的關係很好。

“蕾德妮婭，在星界，文明是社會的附屬物，社會是凌駕於一切的超然生命體，它可以通過某種概念對現實和客觀世界進行掠奪和干預。文明是社會的附屬，文明生物是社會的食物，沒有文明生物支撐社會，社會就無法干預到客觀世界中。”

“這一場夢，彙集了三個社會秩序。”

她嘀咕道：

“我認同這個理念。”

她早已不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便不禁問詢道：

“現實，隱秘，外域。”

蕾德妮婭總是在夢中點點頭：

男人解釋道：

“人類的背後，是利奧茲推動的現實社會，從這個角度講，我們隱秘社會是入侵者，和現實社會是掠食者與獵物的關係。能夠將利奧茲爲代表的現實社會徹底拿下，讓隱秘吞噬它們，就是我們的根本任務。”

“你和【皇帝】都說過利奧茲這個名字，他是誰？”

“利奧茲（Realize）就是那個錨點，你可以理解爲，祂是整個夢境的管理者和規則本身，是祂一手創建了現實社會。”

“你也知道，這顆星球，海恩斯本質上是一場夢，由名義上的造物主的夢境具現形成，但是這場夢境太龐大，以至於它需要一個錨點和靶標，用來規範夢的範圍，使得這場夢不會吞噬掉整個宇宙。”

“我回來有一個重要的目的，就是向你詢問隱秘和現實的事情——現在重鍛七次的職業者已經全部被現實社會放逐了，我身邊的大部分低濃度職業者已經無法聯繫到隱秘社會，就連重鍛五次的職業者，也不能隱秘社會溝通。”

男人搖著頭說：

雷德皺眉：

“利奧茲。”

她用小刀削著蘋果：

“可是我記得，海恩斯是沒有和其他位面接壤的，想要進行連接，必須通過星界找到通往其他宇宙的蟲洞。”

她與那個不記得面容的男人之間，是如同孩子與父親一般親暱。

館長篤定道：

“利奧茲一定是找到了隱秘社會和海恩斯的交流函道，【學者】莉亞麗認爲是利奧茲從其他位面進行了全面阻斷。”

“除非利奧茲在星界也有幫手。”

“或者更進一步猜測，”館長道：“利奧茲就在星空中。”

如果是過去，蕾德妮婭會遵循著夢的軌跡，按部就班地回答：“這不可能，所有上位的職業者都在星空裡，利奧茲不可能把自己置於危險之地。這不符合常理。”但當她這一次進入夢境時，她親自推開了那個削蘋果的少女，一腳踩在男人的扶手旁，白金的眸子凝望著對方：

“……你說是萬神殿嗎？”

“蕾德妮婭——你動用了翡翠龍的能力，回到這裡了嗎？可惜，我已經沒辦法被你銘記了。”

“你不用回答這些，伱的存在已經被徹底抹去。”

蕾德妮婭淡淡說道：

“你對利奧茲瞭解多少？我在祂身旁服侍了一千年，都沒有看明白祂的真實身份，萬神殿到底是什麼？利奧茲到底是靠著什麼控制現實世界？祂那個【現實社會】的計劃，是怎麼構成的？”

男人靠著那孤獨的王座，如同寶石一般剔透晶瑩的眸子凝望著她。

沉默了許久，男人才緩緩說道：

“……蕾德妮婭，你未來受了很多苦吧。”

“那就不是你需要考慮的了。”

蕾德妮婭的心如同石頭一般冰冷堅硬，並不會因爲對方的幾句關心而被觸動感化。

“我還記得最開始見到你的時候，蕾德妮婭，你出現在那場特萊基家族的認親晚宴上，頂替了我真正的孩子範格雷·特萊基，以蕾德妮婭·特萊基的身份成爲了家族的大小姐。”

男人回憶起往事，笑著說道：

“你對我大談特談，從容淡定，痛陳利害，表現得優雅大氣，完全就不是一個鄉下長大的私生子。說實話，你的演技糟糕透了，幾乎把‘我背後有人’寫在臉上了。”

“你也對我下了以太之血，而我通過了考驗。接過了【收藏家】的傳承——這纔是你真正需要的孩子，而我出現並接替了這一點，不是嗎？”

蕾德妮婭平靜地說道：

“儘管我忘記了你是誰，但我確實在日後成爲了最偉大的【收藏家】。”

“蕾德妮婭……你知道嗎？你那時候的眼神，是澄淨、堅定，不甘於現狀，你有著對底層世界的痛恨和對登頂巔峰的信念。”

男人同樣平靜地回覆道：

“而現在，你的眼中充滿了迷茫。”

“你失去了慾望，你不斷地失敗失敗失敗，不斷地去背叛背叛背叛，然後再遭到其他人的背叛。”

“蕾德妮婭，雷德，我的孩子，你的慾望之火已經熄滅，剩下的只有孤獨和空洞。你看不到你的未來，你不知道你想要什麼，你所愛的一切、愛你的一切，都在你庸庸碌碌的一生中被消耗殆盡了。”

蕾德妮婭沒有任何動容。

男人低下頭，感慨一聲：

“你比誰都聰明，蕾德妮婭，你太聰明瞭，但【收藏家】不是給聰明的道路，你應該學會好奇、貪婪、富有、娛樂——”

“還有永恆。”

蕾德妮婭說。

“……你終於找到了，可你捨棄了什麼呢？”

男人笑著看向她：

“好奇、貪婪、富有、娛樂、永恆——作爲【收藏家】的五大品質，蕾德妮婭，你是怎麼理解的呢？”

蕾德妮婭坦然：

“一切都是爲了永恆，若無永恆，其他四項便毫無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