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骨骼裝甲之間的肉搏戰幾乎沒有美感可言。

這是陸五第一次看到真正的戰場……也就是說，在這個世界上，人類對人類之間，正常的戰鬥。

不是術士那種外人完全無法理解（最多也只是覺得很炫很酷）的魔力較量，也不是凱查哥亞特那種科技樹和戰爭體系、軍事裝備全然不同的衝突，而是普通的戰鬥。

呃，應該算是普通的戰鬥吧。因爲陸五已經知道，其實術士雖然說是統治階級，但是實際上在總人口的比例裡卻很低。這意味著絕大部分的戰鬥其實就是由普通人在打。

但是這種戰鬥，怎麼說呢，和他預想中的差別很大。

身披外骨骼裝甲的士兵們，並不會如古代冷兵器年代的士兵那樣結成戰鬥陣型，依靠士兵之間彼此配合，彼此掩護的和敵人廝殺。嚴格的說，簡直就毫無隊列的概念——也許一開始的時候有，但是戰鬥開始後迅速就會捲入混戰。

如果要形容的話，這種戰鬥不像是戰鬥，反而像是街頭鬥毆。說白了，就是一羣拿著各種各樣的棍錘的士兵，掄起手裡的棍子用力的毆打對手。

但是這是無可奈何之事。因爲事實上，這些身披外骨骼裝甲的重裝步兵，都是一些不折不扣的鐵罐頭。通用步槍發射的子彈可以輕鬆撕裂血肉，但對重裝步兵的威脅，不比一隻蚊子對一個成年人的威脅更大。在缺乏電磁炮、高熱刃之類專門針對外骨骼裝甲的專用武器的情況下，用鈍器毆打對手就成了唯一的選擇。利器的話基本不會出現，因爲不管是長矛還是刀刃，它們都沒辦法用來對付複合裝甲。它們不止是切不開這些高科技材料造出來的鋼鐵甲冑，相反，它們更容易被卡住，反而讓敵人得到了順勢攻擊的機會。

以地球上的坦克類比的話，差不多等於坦克如果沒了炮彈。沒了炮彈的坦克要怎麼戰鬥？當然就是撞過去，也只能是撞過去了。

就算是厚重的裝甲也沒辦法抵擋一而再，再而三的猛烈鈍擊。此外，就算外部裝甲扛得住打擊，足夠強大的衝擊力依然傷到裡面的駕駛員。人體可要比鋼鐵機械脆弱得多了。

最常見的方式就是用棍子打腦袋。因爲人的頭部是最脆弱的部分，而鈍擊產生的衝擊就算不會對人體造成傷害，也會讓駕駛員處於昏眩、反應不靈的狀態，而失去還手之力。當然，頭部也是外骨骼裝甲防護的重要位置，所以基本上想要一棍子打死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整個戰場上就常常可以看到的場面就是毫無營養的揮棍對打，簡直讓人想起原始石器年代，人類爲了爭奪獵物而引發的衝突。

當然，其實不一定需要棍子，用拳腳來打也行，但是很容易理解——如果這樣的話，一方面是距離上吃虧，所謂一寸長一寸強，另外一方面就在於，哪怕打倒對手，手臂也會受到嚴重的損傷。畢竟鋼鐵和鋼鐵的碰撞，自己的損失也是難以避免的。

呃，說起來有些不可思議，但是在陸五面前確實就是這麼一場看上去很蠢的戰鬥。

沒錯，陸五現在就在第一線。當然，現在的陸五不止是手上戴上了魔法戒指，自身更是搭載在一臺外骨骼裝甲裡面。他之前的那個得自白灰的魔法戒指已經耗盡魔力失效了（那個可充能的就更不必說了），不過兩個遊騎兵一先一後的來訪，卻給他新添了兩個。嗯，至少在這場戰鬥中，他無需擔心魔力耗盡的問題。

“搭檔，”耳機裡，高手開口了。“你好像很不以爲然的樣子……是不是覺得很蠢？”

“是很蠢。”陸五承認。

“但是，這卻是唯一可行的戰術。”高手說道。“因爲相對於防禦力，攻擊力太弱小了。對面那位指揮官，犯了一個小錯。”

“呃。”陸五覺得對面那位指揮官很厲害。因爲他憑藉很少的兵力（根據之前的情報，大概也就百來個人吧，外加一兩座電磁炮塔）就扼守住了陣地。雖然這邊衝上去的並不是組織性紀律性最高的那一批，但怎麼說也是數千人的部隊。而且武裝了足夠數量的外骨骼裝甲。

“靈活調動少量部隊迎擊優勢敵人，以寡敵衆，”高手說道。“這是一種能力。正確的運用優勢或者相等的兵力，壓制敵人，以衆凌寡，這也是一種能力。兩者能力相似但是卻又不完全相同。他不應該這麼急著來一次對攻的。”他用一種不含額外感情的口吻評價道。“正確的做法應該是將這批新補充的戰力留在後方，先用原先被證明切實有效的防線消耗和阻滯我軍，然後再讓他們反攻。”

這就是陸五現在面對的情況。在他撲向敵人防線的時候，敵人卻似乎得到了增援，所以意外的發動了一次反攻。所以出現在現在這麼一場簡直和街頭流氓鬥毆（而且是低檔次的鬥毆）沒區別的戰鬥。

而且，前面說過，由於外面自動火力點的威脅，所以戰鬥被限制在一個狹長的空間裡。雙方雖然打得你死我活，卻也知道要避開那條生死線。至少在表面上，陸五這邊的攻勢被完全扼制住了。

“所以我覺得，”高手繼續說道。“那位叫做格魯的，也就是所謂估計是一個因爲戰功起家，現在卻不得寸進的失意之輩吧。”

“爲什麼這麼說？”陸五隨口問道。他倒是完全不明白高手到底看出了什麼。

“因爲他似乎是一個擅長以寡敵衆的人。”高手說道。“在任何智慧種族的軍隊中，這種人總是很容易出頭的。因爲對於士兵和下級軍官來說，以寡敵衆的情況太常見了。而且以寡敵衆這種成績，也是所有戰功中最引人矚目的。所以他那麼年輕就被提升到了一個相當高的位置。但是，在達到一定高度之後，這種“以寡敵衆”的情況就不多了。而他並沒有正確利用自身優勢兵力的能力，所以自然而然不能取得優秀的功勳，然後他的提升也理所當然到此爲止了……”

“那也稱不上‘失意’吧？”陸五有些不解。“沒有戰功，不得升遷，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哈，搭檔，你這種話就完全低估了人性。當然不止人類，任何智慧生物都是如此。”高手說道。“其實這是心理保護的一種機制：我不能成功，並不是因爲我不行，而是因爲我沒機會，別人壓制我。嗯，只要智慧生物這麼一想，念頭就通達了，心理就放鬆了……哈哈。所以那位格魯不承認自己能力不行，而會認爲自己不成功是因爲缺乏靠山，沒有外力支持。呃，搭檔，行了。”

“行了？”陸五問道。

“是的，可以了。雖然號稱是絕不會被人控制的火力點，但是遇到我這樣的天才，就完全是一個渣了。”高手哈哈大笑。“就是解讀密碼浪費了一點時間。”

沒錯，他們現在站在這裡並不是在聊天，而是在等待時機。或者說，等待高手破解圍繞在尼斯城外的，那道號稱爲半自動的防線。

雖然眼下似乎是因爲格魯把部隊派出來打了個反擊，才讓他駐足在這裡的。但是哪怕格魯在防線後面不動，陸五也會停在這裡的。

雖然說陸五自認自己是個探險家，但是探險家和軍人是兩回事。雖然雙方似乎都要面對各種危險，但是前者永遠是努力求生，而後者有時候卻需要主動送死。

在戰鬥爆發的時候，格魯馬斯就激活了火力點。這些火力點最初的用意是是用於對付外面衝過來的敵人的，但是也可以對付衝入城中的敵人。不過要對付後者，就必須設置成一種全方面攻擊模式，不分敵我的攻擊所有能動的東西（這是高手分析之後告訴陸五的）。這就是爲什麼雖然是四通八達的城市（哪怕有建築物也能讓外骨骼裝甲拆牆前進），現在卻變成“上中下三條路”作戰的原因。

整個防線的火力點被激活之後，理論上就不受外界控制了。不過高手本來也不是什麼“理論上”能限制的存在。如果按照理論，它壓根不存在，根本不可能像現在這樣通過藍牙耳機和陸五聊天。

前方的交戰還在繼續，但是，說句實話，雖然一點也不像是生死之戰，但確實打得很激烈。不過激烈歸激烈，傷亡卻並不大。傷者暫且不論，陣亡的人真心不多，絕大部分還是因爲鈍擊產生的震盪摧毀了外骨骼的關節、連軸等等一些關鍵位置，使其失去了部分或者全部行動能力。當然，只要繼續攻擊下去，肯定能將失去行動力的敵人擊斃，但是問題是沒那麼多的時間——還有很多敵人要對付呢。絕大部分勝利者都滿足於眼前的敵人失去行動能力的戰果。其他的事情等打掃戰場的時候再說吧。

此時這一波交戰已經將近尾聲。正如前面說的，不管是整體還是細節，這場戰鬥都乏善可陳。細節方面，簡單的說就是兩個披著外骨骼裝甲的士兵拿著結實的金屬棍子對敲。每當一方將另外一方擊倒的時候，通常自己也都全身上下一路火花帶閃電，甚至還四處冒著青煙白煙，各個關節、軸承都發出讓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理所當然，外骨骼裝甲的性能大幅度下降，然後被對方後面補充上來的士兵擊倒。既不血腥，也不殘暴，甚至還有點無聊。誰也不能形成突破。

而且由於雙方糾纏在一起的緣故，電磁炮之類的武器沒辦法開火，以免誤傷。需知交戰雙方都沒有裝備電磁炮，但都有電磁炮塔（陸五這邊甚至是車載的）。

所以打來打去，別看打得激烈，以整個戰鬥的格局而言卻是交戰雙方的損失差不多相等。等到雙方的士兵都意識到這樣打下去不是個頭的時候，雙方都開始了退卻。

沒人期待援軍。剛纔遠方那些橙花紅花綻放的場面讓人明白，整個戰場已經全面交火了。中路這裡，也許可能是整個戰場上最平靜的一處了。因爲交戰雙方的兵力數量最少。

陸五轉過頭，看著身後的一批人。或者說，最後一羣士兵。隔著外骨骼頭盔，看不清對方身份，但是這並不妨礙他掃視所有人。

他們是後備部隊……這是因爲戰線狹窄，所以把兵力分成兩部分——這並不需要多少的智商和眼光，就算是普通人也能很容易的做出判斷。當然，就算陸五看不出來，高手也會提醒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