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魯馬斯是個蠢貨。
格魯馬斯是個聰明人。
這是兩個人給出的兩個看似相反的說法。前者是高手的評價,後者是紅衣的判斷。
陸五站在那裡,若有所思的看著前方死寂的戰(zhàn)場。
這是他第一次接觸這個世界的戰(zhàn)鬥……比起地球的戰(zhàn)場(在諸多影視作品中無數(shù)次的被描繪和渲染過),這個世界的戰(zhàn)場寂靜得可怕。和地球上的槍炮不同,這裡的通用步槍、電磁炮之類常見的遠程武器幾乎都是低音甚至無聲的。所以大喊大叫之類的情況也就顯得愚蠢而沒有必要了——太多的噪音只會在敵人面前暴露你的存在,然後引來火力。
但是,再安靜的戰(zhàn)場也是戰(zhàn)場。一定要說區(qū)別的話,地球上的戰(zhàn)場是在槍炮震撼天地的喧囂聲伴隨下吃人,而這個世界的戰(zhàn)場是在一片寂靜中吃人。表現(xiàn)形式略有不同,但是終究會吞噬生命,饕鬄貪婪,永無飽足。
格魯馬斯是個聰明人,他唯一的缺點就是——他太聰明瞭。
紅衣給出這個評價的時候,那副神情可一點都沒有羨慕嫉妒的成分,只有濃濃的不屑。
按照紅衣的觀點,格魯馬斯是一個習(xí)慣於尋找規(guī)則漏洞的聰明人。嗯,他不是遵從規(guī)則,而總是想著跳出規(guī)則,在別人考慮不到的地方給別人一擊。如果用打牌來比喻,格魯馬斯就是那種想著偷牌換牌的人,用遊戲來比喻的話,他就是一個喜歡開外掛的人。
顯而易見,開外掛有很多好處,能佔有極大的優(yōu)勢。比方說,在這一場競爭浮空要塞的競賽之中,陸五還傻乎乎的想著如何做好準備,等到浮空要塞被修好後採用什麼正確的措施進行爭奪,而格魯馬斯已經(jīng)想到了一個更加直截了當而且有效的領(lǐng)域——直接從肉體上幹掉自己的競爭對手。
將其視爲一場賽跑比賽的話,那麼陸五是在活動身體,舒筋活血,準備在發(fā)令槍響之後以最佳的狀態(tài)起跑,他考慮的是如何在轉(zhuǎn)彎超越對手或者不被對手超越,考慮著要如何正確分配體力以確保自己有最佳表現(xiàn),考慮如何才能用最有效的方式阻撓對手——比如第一時間擋在對方身前,阻礙對方前進之類的。但是不管怎麼說,他都在等著比賽開始。
而格魯馬斯,他什麼也沒做。他只是在背後藏起一把刀子,然後走到陸五後背,找機會給他一刀。他想做的事情就是讓陸五在發(fā)令槍響之前就退賽。然後,既然比賽只有一個參賽者了,那麼最終的勝利者還能是別人嗎?
如果拋棄一切道德、立場之類的影響,毫無疑問,格魯馬斯的做法確實出人意料。比起陸五傻乎乎的想要和對手談判,格魯馬斯從一開始就認清了事情的本質(zhì),沒有哪怕一點點的天真幻想。事實上,他差一點就成功了。
也許是他通過監(jiān)控看到了陸五出手幫助那羣地方軍的事情,所以想出了這麼一個臨時的計劃。但是這確實有效。陸五的道德下限依然是地球上那個剛畢業(yè)的大學(xué)生,不客氣的說,節(jié)操滿滿。當初哪怕有術(shù)士(琥珀)的幫忙,他也從來沒想到去打劫地球上錢最多的地方,也就是銀行或者金庫。呃,也許想過,但也僅僅是想過。
但是很遺憾,他選擇了戰(zhàn)爭。
如果將戰(zhàn)爭比喻成遊戲的話,那麼這個遊戲就是一共公開的,允許任何一種外掛自由使用的遊戲。
這就是紅衣藐視他的原因。因爲聰明人不會打仗——紅衣就是這麼說的。戰(zhàn)爭中大膽和冒險很重要,但是謹慎和看穿本質(zhì)的眼光更加不可或缺。類似於格魯馬斯的聰明人的悲哀就在於,當他們看到一條捷徑的時候,他們的天性就會強迫著他們,鞭撻著他們走向那裡。他們的貪婪永無止境,付出更少,戰(zhàn)果更多,過程更快等等。卻全然看不到一個永恆存在,而且無處不發(fā)揮作用的真理:一分收益,一分風(fēng)險。
陸五的手上拿著他的終端。終端上顯示的不是別的,正是整個尼斯城的景象——幾分鐘之前的景象。
這是因爲軍團裡的技術(shù)人員(不必懷疑,這種人總是存在而且因爲任務(wù)的緣故極少傷亡)已經(jīng)完全接管了尼斯城的監(jiān)控系統(tǒng)。這個過程順利得簡直就像是打開一扇沒上鎖的門。一開始是干擾,然後發(fā)現(xiàn)對方毫無防備後,干擾變成了入侵控制。然後,就像所有此類的情況一樣,格魯馬斯一方幾分鐘之前終於徹底關(guān)掉了整個監(jiān)控。把局面拉回到最初最原始的狀態(tài)。
演得就像真的一樣。
可惜這一切的表演在高手面前毫無價值。那些無線信號對人類來說是看不見的,但是對高手來說,就像廣告牌上的文字一樣顯眼。所以陸五已經(jīng)知道,表面上似乎整個尼斯城的監(jiān)控系統(tǒng)已經(jīng)完蛋,但是實際上……另外一套監(jiān)控還在正常運行著。誠然這一套監(jiān)控的範圍沒有被關(guān)掉的那一套多,但是格魯馬斯也並不需要像看電影一樣,從十個角度和鏡頭觀看一個場景。幾個最關(guān)鍵位置都在格魯馬斯的目光之下——如果沒有高手的話。
“他們來了。”高手在耳機裡提醒。“就像紅衣說的一樣。”
陸五輕笑了一下,看向前方。雖然這是一個安靜的戰(zhàn)場,但是那個安靜終究是相對而言。外骨骼裝甲被摧毀而產(chǎn)生的爆炸聲、火焰燃燒著的噼啪聲,傷者痛苦的呻吟,或者是人們恐懼的喊叫,這些該有的聲音一個也不會少。
又一波攻勢被打退了。但是……現(xiàn)在在那裡的,幾乎都是炮灰。不,不是陸五選擇了他們作爲炮灰,而是他們自己選擇了自己作爲炮灰。因爲在突破最外圍的防線,殺進城裡之後,不是每個人,或者說每個團體,都遵從他們最初的約定,服從陸五這邊的指揮。
儘管一開始的時候,這方面並無問題,每個人都答應(yīng)得很乾脆。因爲所有人都知道,沒有陸五這邊的支援,他們是沒辦法對付格魯馬斯的。但是隨即對於唾手可得的勝利的狂喜讓很多人都覺得那個約定並不值得去遵守了。事實上,他們也想不到尼斯城的防禦是如此的鬆懈,外強中乾。
於是,他們就如一羣因爲狂喜而得意忘形,陷入狂暴狀態(tài)的人那樣去做了,然後就一頭撞到了鐵板上。
這也不怪他們,只有陸五等人知道其實整個事情都是格魯馬斯一手策劃和推動。這種情況下,他怎麼可能不做好準備?格魯馬斯的目的是找個藉口幹掉陸五,而不是拿自己的生命冒險。陸五一開始還想提醒他們,告訴他們敵人有準備,但是紅衣堅決的反對。
他們不值得挽救。這是紅衣說的。其實不止紅衣,高手也是如此。至於陸五,以這個世界的標準而言,雖然他道德下限可以說節(jié)操滿滿,但是卻也怎麼都還沒達到聖母的程度。比方說此時此刻,之前那些粗暴拒絕甚至辱罵他的人變成敵人防線上的一團團火焰的時候(他們直接從佔領(lǐng)的倉庫那裡搶走了數(shù)量很可觀的外骨骼裝甲),他最多也只有那麼一點惋惜。
在他前方,就是真正的戰(zhàn)場啊。
不是和凱查哥亞特默契表演的雙簧,而是……真正的戰(zhàn)鬥。如果說是過去的陸五,估計連做夢都不曾想到過自己有天會主動踏足戰(zhàn)場吧。
不知爲何,陸五突然感悟到一個道理:那就是穿越者穿越之後,如果不是中途掛掉或者運氣實在太糟糕的話,確實會有極大的概率,比穿越之前做出更偉大的成績。當然,如果穿越到某個低科技的世界裡,能夠充分利用自己所掌握的科技,那麼成功的機率更大。
原因就在於,穿越者拋棄了過去。捨棄過去不僅是丟棄了退路和歸宿,也拋棄了一切包袱和限制。剩下的,只有在新天地之間建功立業(yè)的慾望了。一個充滿熱情的人,總是能改變世界,總是能比平庸之輩做的更多。因爲大部分時候,人錯過機會並不是因爲缺少智慧和技巧,而是缺少激情和熱血。
想要改變世界,想要把來自舊世界的某些痕跡……不管對也罷,錯也罷,鑲嵌到新世界之中去。如果不想被世界改變的話,那麼就用自己的手,去嘗試改變世界。
這份感悟讓他突然之間明白,其實從來到這個世界開始,與其說他是倒黴,不如說他得到了一個天大的機會。在地球上,沒錢沒家庭背景,不會交際,不會喝酒,不泡吧,不會唱也不會跳(更別說找不到工作了),是個不受大多數(shù)女性注目的男人。他運氣足夠好,就是靠著勤奮練一身好技術(shù),成爲某個大企業(yè)當個技術(shù)骨幹。最普通的命運,就在在某個混吃等死的崗位默默無聞的過完一生。不管是運氣好或者是運氣差,他都會朝九晚五,像一個螞蟻一樣,在巨大的現(xiàn)代都市裡的一個小角落過完一生。甚至有很大的可能到死的時候依然懷著極大的心理不平衡,鬱悶和矛盾。無論如何,他都不可能這樣站在戰(zhàn)場的邊緣,真切的感覺到自己活著,而且,用自己的手嘗試去改變一個世界。
陸五轉(zhuǎn)過頭,他身後聚集著一大羣的士兵……不是來自十六軍團,而是來自本地的地方軍士兵。前面說過,有一部分人很快就拋棄了指揮的諾言,但是另外一部分人卻依然遵從約定。或者說,他們也已經(jīng)意識到烏合之衆(zhòng)式的進攻根本就是送死。
他們穿戴著剛剛各種各樣的外骨骼裝甲——各種類型的都有,雜七雜八,有一部分甚至是從之前佔領(lǐng)的倉庫繳獲的。共同之處是隻有外骨骼裝甲,鮮少有正規(guī)外骨骼裝甲配套的武器。當然不正規(guī)的武器很多,比方說鐵棍、重錘之類。雖然它們沒辦法擊穿裝甲,但鈍擊產(chǎn)生的震盪同樣會毀壞外骨骼的結(jié)構(gòu),甚至直接殺傷裡面的乘員。
“我說過,”陸五說道。“未來還有希望,現(xiàn)在,我給你們這樣一個機會,帶你們?nèi)Z取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