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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供西，不知供西疾苦。

眼見洪水橫流，滔滔不息，房屋被洪水衝倒，田地被淹，早春的時候播下的種子這下也算是全完了。原本應(yīng)該是綠油油的農(nóng)田，現(xiàn)在都成了裝滿泥湯的淺溝，讓人說不出的揪心。

百姓紛紛逃到壩子上躲避，有的人能從家裡搶出條被子，晚上多少有個搭蓋。有的人什麼也沒搶出來，房子沒了，也就算是一無所有了。

聽當(dāng)?shù)厝苏f，前些日子皇帝曾派工部侍郎鄭敏傑鄭大人到此治水。蘇離弦倒還記得，上次遞到寰帝手上的摺子便是工部尚書呈上去的，如此看來，工部侍郎先他們一步到了供西。寰帝倒是撥了糧草和銀兩，只是不知……災(zāi)情爲(wèi)何仍是如此嚴(yán)重？

聽聞蘇離弦和長孫琪二位欽差駕臨，工部侍郎鄭敏傑與供西太守李幕博一起到供西界外迎接他們二人。

蘇離弦牽馬走在長孫琪旁邊，還沒進(jìn)供西地界，道路就已經(jīng)異常泥濘了。他們就是怕馬踩不穩(wěn)，再摔倒了壓著人，這才命人全都下馬步行前進(jìn)。一路走過來，鞋底上沾的都是軟趴趴的泥巴，鞋面上也淨(jìng)是泥點子。泥裡有水分，滲到布鞋裡也連帶著沾溼了褲襪。

那一隊近衛(wèi)軍照樣挺直了胸膛走路，軍紀(jì)嚴(yán)明，絲毫不曾怠慢。

車輪子在路面上軋出凌亂的車轍，車上蓋著一層油布，連日來趕路落雨又落土，已經(jīng)髒的像剛從土裡挖出來的一般了。

蘇離弦倒是沒什麼，他微微咳喘，也不在意腳下泥濘。反倒是長孫琪一臉厭惡，越想就越覺得腳下的爛泥噁心透頂。

蘇離弦偏頭看他，脣角忍不住微微上揚。王孫公子，難免貴氣，尤其是像長孫琪一般從小在尚書府嬌生慣養(yǎng)的大少爺就更加嬌貴了。

長孫琪每走兩步就甩甩鞋底的軟泥，他那張嘴咧的能塞下兩個雞蛋，擡起頭，見蘇離弦偏頭看他，長孫琪尷尬一笑，臉上燒得通紅。

“咳咳，蘇大人……當(dāng)心路滑。”長孫琪紅著一張臉，他見蘇離弦絲毫沒有受此影響，也不由得壓制住心裡的厭惡。既然蘇離弦能夠?qū)ν饨鐥l件坦然接受，他自然也可以。只不過……需要時間來適應(yīng)罷了。

蘇離弦瞭然笑道：“多謝長孫大人關(guān)心。”

遠(yuǎn)遠(yuǎn)便能瞧著有一隊人穿著草鞋，踏著泥濘的小路朝著蘇離弦他們一行人的方向走了過來。

長孫琪遠(yuǎn)遠(yuǎn)看著，也瞧不出來的是什麼人。

倒是禁軍統(tǒng)領(lǐng)忍不住上前問道：“大人，用不用讓弟兄們小心戒備？”

長孫琪看了看蘇離弦，後者只是擺擺手，一搖頭：“興許是路過的老鄉(xiāng)，不要驚動了地方百姓。”

統(tǒng)領(lǐng)點了點頭，退到押送藥材和糧草的車旁。

來人爲(wèi)首的是一個六旬老人，身邊跟著一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人，每個人身後又帶了兩三個隨從，看來十分隨意。

長孫琪又瞇著眼睛瞧了瞧來人，隱約見那中年人輪廓十分熟悉，忍不住小聲嘀咕道：“鄭大人？”

聽長孫琪這麼一喚，蘇離弦也朝著那一行人看過去。那四十左右的中年人大概就是工部侍郎鄭敏傑鄭大人了。

果然，那人走的近了，臉上揚起濃濃笑意，拱手上前：“長孫大人可是讓下官好等！下官聽聞皇上任你爲(wèi)欽差大臣，押送藥材和糧食前來供西。沒想到長孫大人這麼快就到了，下官失職，有失遠(yuǎn)迎，罪過罪過。”

長孫琪也朝著鄭敏傑一拱手，與他寒暄說道：“勞煩鄭大人親自迎接，少琪實在汗顏。你與我父親同輩，按理說少琪是小輩，應(yīng)該是少琪向大人行禮纔是。”

“哪裡哪裡……”

蘇離弦靜靜的站在旁邊，也不說話，明眼人一瞧這鄭敏傑就是衝著長孫琪來的，看的也許只是尚書大人的面子。至於他這個小小的翰林院編修，大概是無人問津了。

那六旬老人見不得鄭敏傑一臉的小人像，也不屑與他一起上前寒暄。他將蘇離弦上下打量一番，蒼老但不見渾濁的眼睛裡露出深邃的光芒。

蘇離弦見老人靜靜看他，這便上前行禮，說道：“敢問老先生可就是供西太守李幕博李大人？”

六旬老人捋了捋花白的鬍鬚，點頭應(yīng)諾道：“老夫正是李幕博，這位公子是？”

“晚輩見過李大人。”蘇離弦長身一揖，恭敬說道：“在下霖溪蘇離弦，現(xiàn)任翰林院編修，這次是跟著長孫大人一起來的。”

“蘇離弦？”李幕博點了點頭，“供西地處偏遠(yuǎn)，霖溪蘇家，我倒是曾經(jīng)聽過人提起。可那於北地助楓川將軍退敵，以一當(dāng)百的公子離弦，可是如雷貫耳了。”

蘇離弦愈發(fā)恭敬，連忙說道：“世人謬讚，北疆一役，實乃我軍上下同心，一同抗敵之功。晚輩不敢獨寵，爲(wèi)衆(zhòng)人恥笑。”

李幕博點了點頭，似乎對蘇離弦的人十分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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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次我與長孫大人帶著糧草與藥材而來，但求緩供西燃眉之急。我已經(jīng)修書一封，請傅家神醫(yī)傅離悠老先生前來，供西疫情，定能根治。”蘇離弦淡淡陳述，絲毫不招搖，也不刻意顯示自己。

長孫琪與鄭敏傑兩人又寒暄一番，這才由長孫琪引薦道：“鄭大人，這位是翰林院編修蘇離弦蘇大人。”

鄭敏傑朝著蘇離弦一拱手，笑道：“見過蘇大人。”

蘇離弦心中一笑，這長孫家的長孫和旁人的待遇都不甚相同。他面上顏色不改，朝著鄭敏傑一拱手，說道：“久聞鄭大人之名，今日有幸能與大人見上一面，實乃蘇某的福分。”

鄭敏傑呵呵一笑道：“好說好說。”

李幕博看著鄭敏傑這副嘴臉，深邃的眼睛微微一動，脣角露出一抹微不可查的嘲諷。

蘇離弦也不在意，見鄭敏傑與長孫琪交待道：“我已經(jīng)在驛站爲(wèi)長孫大人……還有蘇大人準(zhǔn)備好了落腳的地方，二位大人請。”

由鄭敏傑帶路，一行人浩浩蕩蕩的朝著驛站走去。

蘇離弦一語不發(fā)，反正鄭敏傑走的也不快，他也就慢慢的跟在他們身後，聽鄭敏傑與長孫琪有一句沒一句的交談。

李幕博許是年歲已大，也走不快，倒是與蘇離弦同步。

地上的路越來越潮，任蘇離弦是如何隨意的人，腳下踩著如此的路，也覺得不甚舒服。一腳踩下去，鞋子差點陷在泥裡拔不出來，蘇離弦見自己落後，難免覺得尷尬。

李幕博看著蘇離弦的樣子，忍不住呵呵一笑，說道：“再這麼走下去蘇大人怕是吃不消，我這裡還有雙草鞋，蘇大人如果不嫌棄，就請笑納吧。”

蘇離弦擡頭便見李幕博爽朗笑意，一時間心情也頗爲(wèi)舒暢，他道了一聲謝，接過草鞋繫上。草鞋有帶子，即便是陷在泥裡，也能隨著他的步子輕易拔出來。

他走著一路，只感覺這個時候最爲(wèi)舒暢。

蘇離弦微微咳喘，臉色難免蒼白。

李幕博仔細(xì)盯著他瞧了瞧，忽然開口問道：“蘇大人胸肺有恙？”

蘇離弦點頭應(yīng)道：“晚輩先天不足，生來有恙，這麼多年，也都習(xí)慣了。”

李幕博看著這年輕公子，難免覺得惋惜。倘若蘇離弦的身體猶似正常人，他肯定也是馳騁沙場的武將一枚，也不會只能動動筆桿子，寫寫摺子了。

蘇離弦頓了頓，又問：“李大人，晚輩想要儘快看看供西的堤壩，我總覺得，洪水不治，多少與此有關(guān)。”

“春汛前夕，我曾命人沿用了過去的法子，填土築堤，堵塞漏洞。原本以爲(wèi)能夠抵一時用處，沒想到洪水來時，這些命人加高加厚的土層被洪水一衝就垮了，倒是弄得堤毀牆塌，勞民傷財，一無用處。倒是以前那些老壩子還尚且穩(wěn)固，百姓也能在上面暫住一時。”李幕博嘆息說道：“鄭大人來時曾經(jīng)查看過一番，老夫私以爲(wèi)堤壩破舊，仍有隱患，只是不知道爲(wèi)何鄭大人說以前的壩子仍能防洪，堅持要把銀兩用在別的地方。”

蘇離弦緊蹙眉頭，心中仍有疑慮，只不過鄭敏傑是乃當(dāng)今工部侍郎，主司水利建築，定然精於此道，舊日的堤壩仍能防洪，許是年歲久了，土也結(jié)實，不似新壩子一衝就跨。既然鄭大人說堤壩暫時沒有問題，那就先將此事放一放好了。

李幕博忽然愣住，他仔仔細(xì)細(xì)的盯著蘇離弦的眉眼瞧，眼睛裡有一絲難以察覺的震驚。

蘇離弦本是思忖著堤壩之事，擡頭間，忽然見李幕博在他臉上凝視良久，不禁好奇問道：“李大人在想什麼？”

李幕博連忙收回視線，語焉不詳，含糊說道：“蘇大人莫怪，老夫只是覺得蘇大人長的像一位故人，一時間收不住念想。若是他有子嗣，如今也該與蘇大人一般年紀(jì)。”

蘇離弦淡淡一笑道：“能讓李大人如此掛懷的，定然是一方名流，想來也必是良才。只可惜蘇某生的晚了，不能與那人見上一面，實在可惜。”

李幕博微微出神，嘴裡發(fā)出微不可聞的嘆息：“倘若他還在人世，定然願意與蘇大人結(jié)交。那人最欣賞少年良才，只是……看不清自己人罷了。”

李幕博忽然加快了腳步，蘇離弦也沒有追上他的意思，任憑這老太守獨自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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