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立川的目光落在她們兩人身上。
一個是妻子,一個是弟妹。
愛他的人說要他活著;他愛的人說要他快樂著。
是啊,在醫院的這段時間裡,他雖並未覺得死亡有多麼可怕,但是日以繼夜的疼痛,正在逐漸擊潰他的理智。
他已經厭倦了醫院的氣味兒,厭倦醫院的白色,更厭倦醫院裡的絕望。
似乎每個人從他的病房門口路過時,都會向他投來同情的目光。
他驕傲的一生,不怕流血,也不怕受傷,哪怕是斷掉左腿,他亦不覺得有什麼不甘心,但他接受不了這種同情的目光。
白映香想要讓他活下去,最好活到能夠看著他們一雙兒女都成家,可她是否想過,他真的願意這樣熬下去嗎?
他只願活著的時候,隨意開心一些,死的時候乾脆利落一點。
她不會知道,他夜以繼日的煎熬,需要多大的毅力!
而此時,白映香還沒有發現顧立川對她的失望,她仍舊在反駁容意的話,說道:“讓他快樂,就要置他的生死於不顧嗎?”
容意抿脣,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和白映香就不對盤,現在也是話不投機半句多。
她道:“你是大嫂,是大哥的妻子,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白映香完全不服氣,還想說點什麼,顧立川卻忽然拼盡全力冷喝:“夠了!”
白映香愣住,嫁給他二十多年,雖然他心裡有著別的女人,他也幾乎很少對她大聲怒吼,除了他掐住她咽喉那次……
“我現在還沒有斷氣,我可以決定自己接下來的日子該怎樣度過,也可以決定自己以怎樣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
“不管是顯銳還是瑯瑯,他們雖然是子女,但我現在還是那句話,誰都不能干涉他們的人生,所以,誰也別想左右我的決定?!?
到了這一步,顧長峰不說話,就誰都沒有能力反對顧立川的決定。
再說,顧長峰年齡雖大,但他也不是老糊塗,自然知道顧立川即使繼續待在醫院裡,也不過是受罪罷了,還不如回家,反正他們家裡有家庭醫生。
“既然決定出院,就住回家裡去吧,有機會了,我們父子兩還能切磋幾盤棋藝?!鳖欓L峰說道。
他的意思很明顯,就是讓顧立川住進顧家大宅。
白映香立即大聲道:“爸爸,不行!”
“爲什麼不行?我到了晚年,想和自己的兒子多多相處,也不行嗎?而且家裡人多,對於立川病情的緩解有很大作用?!?
顧長峰並無懟白映香的意思,他說的全是自己的心裡話。
白顯銳整天都在爲案件跑東跑西,一個星期都沒能來醫院探望顧立川一次,家裡就只剩下白映香和顧瑯瑯,哪裡比得上在大宅裡邊人氣更足些?
白映香急壞了,她的目光來回地在容意臉上移動,在她看來,顧立川住回大宅,就是和容意多了許多相處的機會!
她接受不了這一點!
顧長峰道:“你身爲立川的妻子,也搬回去吧,還有瑯瑯也是?!?
他說完這句話,就離開了病房,而顯然,他說的話也是命令,誰都反駁不了。
兩天後,顧立川勉強能夠吃下一些稀粥,當天傍晚,他當真就離開醫院,回到顧家大宅去了。
與之一起搬過去的還有白映香和顧瑯瑯,哪怕白映香一百萬個不願意。
這個晚上,寧萌也在顧家吃晚飯。
容意依舊和她說說笑笑的,就像是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
而白映香則始終沉默,間或還怒瞪容意,將餐桌氛圍搞得十分僵硬。
好在容意全程將她忽略,倒是逗得其他人都很開心,其中自然包括顧立川在內。
寧萌忍不住在心裡感嘆,這就是兩個女人的區別啊。
容意曾經遭遇過那麼多傷害,她的丈夫也不愛她,顧立海完全可以說是爛人一個,但是她從來不會遷怒於人,甚至將顧家一家老小照顧得很好。
再反觀白映香,就感覺她心胸實在太過狹窄,丈夫不愛她,她便去恨容意,其實她最該恨的人是顧立川纔對。
若真是恨得不得了,大不了就離婚,可她偏偏就是耗著,彼此傷害也就算了,還要傷害一家子的人。
寧萌心想,若是白映香提出離婚,顧立川肯定是百分之百答應的。
默默吐槽完這些,寧萌又開始自我反省,她很幸運沒有遇到一個不愛自己的丈夫,所以沒有遭遇白映香的痛苦,所以不該這樣吐槽白映香。
但她知道,不管任何時候自己都不會去傷害不該傷害的人。
這是她做人的最基本道德。
原本大家都因爲顧立川的病,而心情煩悶,但是容意卻做到讓大家都笑起來,不可不說這是一種能力。
但是白映香,卻只會讓氣氛更加冷沉。
吃過晚飯,寧萌就要告辭了,還是顧御庭送她。
路上的時候,她說:“伯父被接回家來照顧,你可以放心了,我覺得容阿姨是個很溫暖的人,她不會讓伯父遭到‘冷暴力’的?!?
顧御庭想到今晚飯桌上的氛圍,點頭“嗯”了聲。
寧萌奇怪地看他一眼,別看他在認真地開車,她卻看得出來,他在想其他的事情。
她道:“顧御庭,你如果實在太擔心的話,我們就去拍婚紗照吧!地點我都已經選好了,我負責拍,你和我負責擔當主角!”
“嗯?你是新娘,你怎麼拍?”
寧萌神秘兮兮地笑道:“這你就不用管了!我就問一句,顧大少,你約,還是不約?”
“約!當然約!老婆邀約,我怎麼可以不赴約?”
“你在念繞口令嗎?”
“那你說繞得好不好?”
“……勉強!”
第二天,寧萌去婚紗店租了很多的服裝,裝在一個大箱子裡,再過一天,便和顧御庭相約去拍婚紗照!
顧御庭並不知道她租服裝的事情,當她將衣服拿出來的時候,他一臉的瞠目結舌。
寧萌眼珠子轉了轉,忽然想起一件事——顧御庭有潔癖!
像這種租來的衣服,他怎麼可能會穿?
她認真看了一眼他今天穿的衣服,是白色的休閒西裝,而他經常會在自己的車子裡,放置一套隨時更換的衣服。
她像個犯錯的孩子,臉上露出討好的笑容,將租來的衣服塞進箱子裡,笑瞇瞇地對他道:“沒關係,你要是不想穿,也不用勉強,只要你相信我的拍照技術就行,不管你穿什麼,我都可以將你拍出帥得讓人合不攏腿的程度?!?
“但是你可以不用換衣服,我卻是要換衣服的哦,所以你在車外等等,我進去換衣服。”
寧萌說著,便要跑回車上,卻被顧御庭拉住。
“我讓葉凡送新的服裝過來?!?
什麼、什麼?寧萌眨眨眼睛,“我就是試試手而已,不用這麼鋪張浪費!”
“一輩子也就一次!”顧御庭不容分說地給葉凡打了電話。
寧萌只能耷拉著腦袋站在他身邊,還真別說,顧御庭在報她的尺寸的時候,當真沒有一丁點出入。
其實現在纔是早上七點鐘,而他們所在的地點是一條廢棄的鐵軌,旁邊還擱著一輛時代久遠的綠皮火車。
這輛火車平時是有人看管的,本該是運到博物館去,後來又覺得太佔地方,且火車就該在鐵軌上跑動,於是便放到這條廢棄不用的鐵軌上來了。
平時沒少有人過來拍照取景,加上附近是一條復古街,以至於這裡不知不覺中,就成爲了陽城大衆消費的著名遊覽“景點”。
寧萌大清早的和顧御庭過來,就想要晨光微露的那種感覺,現在等葉凡送衣服過來,不知道還要等多久。
葉凡的到來出乎意料的快,不過半個小時而已,就送來了三套衣服。
一套婚紗樣式的,一套是民國時期的,還有一套是古代結婚穿的。
而他還十分貼心地帶來一個化妝師,給寧萌梳頭髮和化妝。
寧萌尷尬地衝顧御庭笑笑,她是真的很尷尬啊,事情是她挑出來的,但是她卻沒做好完全的準備,還要顧御庭來給她補充!
顧御庭卻寵溺地揉揉她的臉,半點生氣的意思都沒有。
寧萌在換衣服化妝之前,已經支好拍照時需要的三腳架,他們第一套服裝是民國時期的服裝。
顧御庭穿這個黑色的大衣,踩著黑色鋥亮的皮鞋,頭戴著黑色的帽子,儼然民國大亨的模樣,霸氣無比!
但他身上的高貴氣質,不會讓人覺得他是個暴發戶。
寧萌有兩套衣服搭配顧御庭這套裝束,一套是藍色的學生裝,一套是旗袍。
在她的拍照技巧下,嬌小的她站在高大的顧御庭身邊,竟然沒有一丁點違和感。
她先讓顧御庭站好,然後自己站到他身邊,準備好姿勢,確定沒問題之後,便跑回照相機前,進行定時拍攝!
旁邊的化妝師和葉凡看得一愣一愣的,原來拍照還能這樣?
有些照片,寧萌不使用三腳架,而是自己拿著相機進行自拍。
還有些照片呢,她則是拍顧御庭全身,而她只露出一隻手,或者半邊肩膀,畫面竟是無比的和諧美好。
中午的時候,來往人員就多了起來,其中不乏許多學生。
寧萌和顧御庭的拍攝已經接近尾聲。
拍出來的照片,她並沒有立即給顧御庭看。
他問:“爲什麼?”
她道:“因爲,我還要挑選??!我現在可是知名攝影師,不能因爲給自己拍婚紗照,就毀掉自己的名聲!”
顧御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