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步履蹣跚,在大太監的攙扶下一步一步挪著位置。
剛到了後面,前頭擡著十一皇子的人回來了,趕緊過來扶他。
“扶我幹什麼!快去看看小十一!”玄帝急匆匆的喊道,卻連甩開手的力氣都沒有。
他難得的這點父愛,讓蒼鬱孤眉心輕跳,慕聲輕喚:“父皇,兒臣沒事,只是兒臣發現您身體不適,纔出此下策,讓您好早點回去休息。”
他甚少和皇帝見面,聲音聽起來竟恍如隔世,老皇帝愣了愣,反應遲緩的擡頭看過去。
和他最不相似的兒子坐在輪椅上,乾瘦的臉龐凹陷的眼窩,蒼白到如同白紙的臉色。
聽說他在府裡日子清貧,拖著最病弱的身子,過著最請苦的日子。
生在皇家那一點優越,他是半分都沒享受到。
年紀排在中間的最不吃香,何況自己因爲那個宮女,幾度想淹死了事。
這麼多年再見,他的聲音好像從來沒有變過,一如那個宮女哭鬧欲死的魔咒。
老皇帝疲憊的閉眼,靠在大太監身上,清清淡淡誇他一句有心了,便讓人擡回寢宮。
玄帝走了,蒼鬱孤卻始終看著那些人的背影,樣子有些神傷。
一笑以爲他是在意老皇帝稍縱即逝的關懷,捏了捏他的肩膀,給他無聲的安慰。
蒼鬱孤淡笑而過,央著一笑要去看月亮。
“春天的月亮不比秋天圓,可我現在想去看看。”
世人都說蒼南是明月的故鄉,新月出蒼南,可月落在南極天。
他只記得見過最大的月亮,就是那年秋天,紅紅的宮牆掛著乾枯的柳枝。
月色下萬般都帶著銀輝,銀色的樹銀色的門,還有柳樹下花裙子的小姑娘。
就只有那一天,他的世界被彩色鋪墊,也就在那一天,他明白了自己的應該爭取到的是什麼。
只有得了天下,天下的人才都是他的。
那時候只有一個模糊的概念,後來沉沉浮浮幾十年,得天下這個概念得到了越來越多的補充。
天下、財富、權利,他想要的任何任何,都要自己爭取來的。
從前他很少感慨那時候初見的感覺,因爲那個花裙子的姑娘從前只帶了色彩,直到現在,她纔是活生生的一個人。
他不想像父皇那樣,失去了纔會覺得可惜,纔會竭盡全力的保住其他人。
他想去哪兒,一笑就帶他去哪兒。
皇城極大,但住的人少,真正主宰這裡的更是鳳毛麟角。
要說這真的有什麼稀奇的,恐怕也就比普通人家大了不少,家裡財產不可估量而已。
可自古以來無數人爲了爭搶這片土地枉送了性命,真正能在歷史上留下名字的,又有幾個得了好處?
皇宮見得多了,一笑對這些沒有什麼感覺,只是夜深人靜的時候,也免不了感嘆一聲世事多變。
推著蒼鬱孤在皇宮小道上慢慢走,銀色的月光撒在身後。
蒼鬱孤始終保持微笑,仔細的看著路過的一景一物。
好像從前沒好好看過,現在和她走在一起,居然還感覺這枯燥得只剩貴字的庸俗地界,平添幾分素雅。
“你說十五的月亮會不會比今天還圓?”
他們在鷓鴣亭前駐足,平靜的水面臨岸突起波瀾,一圈圈淺淺的水紋蕩碎月影。
稀奇的是,月亮在水面上的倒影是金色的,和陽光似乎如出一轍。
“十五的月亮十六圓。”一笑不懂他的詩情畫意,只是淡淡的說出這句俗語。
沒想到她不但不解風情,人情也不懂。
不過她一本正經的樣子還真是奇怪的可愛。
既然她不懂這些,蒼鬱孤就不和她說那樣模糊朦朧的話,向後伸出手仰頭笑著看她。
這個孤獨到極點的人,擁有驚豔夜空的美色,當他拋去陰沉天真的笑起來時,靜悄悄的歲月都要鮮活。
一笑同樣含著笑意,只是她總是更含蓄蘊藉,脈脈情意溫軟迷離,她伸出手與他十指交握。
不同溫度的手掌,會給彼此傳遞力量,彼此交融宛如一個人。
這樣的動作,一笑和他做過很多遍,不同於其他老夫老妻左手拉右手的平常感。
好像每次接觸,都有電流順著掌心蔓延。
如果初戀是含羞帶怯小鹿亂撞,那他們之間,應該是心動無數次後,依然在相見的每一面都忍不住心動。
蒼鬱孤仰著頭,亮晶晶的墨色瞳孔裡,倒映著女子顛倒的臉頰,還有她身後銀灰色的月亮。
蒼南的月亮總是這樣大,彼時女子站在月光下,就像帶了一輪巨大的光環。
神女。
這個詞是蒼鬱孤靈光一閃想到的。
與其說南極天有神女,他更相信十一就是自己的神女。
“我們在一起吧。”
原來所出這句話的感覺,沒有那麼悸動,反而是心裡演習了無數遍的說辭全都化爲虛幻。
蒼鬱孤的臉上是純真的笑,完全摒棄了所有的負面情緒。
月色如此美麗,他的語氣又何嘗不是一種浪漫。
不需要多動人的言語,只對視的每一秒裡,總有千千萬萬的情絲交纏。
她想,也許不需要她答應,在他眼裡自己早就是他的所有物。
可她不說話的每一秒,蒼鬱孤的笑容就減少一分,最終好像還有點不可置信。
難道是他預估錯誤,十一對他的感情根本不是喜歡?
這個想法讓他心裡難受的無以復加,原來兩情相悅如此困難。
爲了不讓自己太難看,蒼鬱孤低下頭,裝作若無其事的把那句話接下去。
“我們在一起吧,一起看今晚的月亮。”
不說隔的時間太長,單單說他這句轉折有多尷尬,恐怕他自己都被自己蠢哭。
男子清瘦的背脊彎下,落寞而孤獨。
一笑握住他的肩膀。
“好吧,以後在一起,看每晚的月亮。”
月亮有什麼好看的,她喜歡幹一點被屏蔽的事,但如果他想看的話,那就每天一起出來看。
他要是有一天說不看了,那也得壓出來看!
一邊壓一邊看!
彆彆扭扭的,好像說喜歡她很羞恥一樣。
單單一個在一起算什麼,她本來就是和他在一起的。
不得入洞房纔算伴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