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重水被一陣慌亂的腳步聲、尖叫聲吵醒,還未完全清醒就已經(jīng)翻身站在鋪了軟墊的地面。
窗外印著火紅色的光,把整個房間照的透亮,光忽閃忽閃地印在牆壁上長牙五爪。
一擡頭,稚兒早已睜著水色的眼看過來,似乎醒了很久。
“怎麼不多睡一會。”虞重水把他按下去,看著他清醒的臉,心裡有些異樣:“你早就聽到了嗎?”
稚兒親暱地蹭了蹭她的手掌,輕聲道:“你......睡著......”
虞重水揉了一把他的腦袋,披上外套匆匆出門。
“下次記得叫我,人命關(guān)天。”
她乍一推開門,就被眼前的陣勢驚了一瞬。
漫天的大火幾乎把整個侯爵府?dāng)n住,竄入天際的滾滾濃煙直入雲(yún)霄,人們奔走哭嚎,場面異常混亂,彷彿來到了地獄。
“你們二小姐呢?”她拉住一個小丫鬟,語氣微沉。
小丫鬟也被嚇得夠嗆,結(jié)結(jié)巴巴:“二、二小姐她,她在火裡去了。”
死了?!
虞重水皺眉,鬆開她直奔後院柴房,在路上碰到了面色同樣難看的完玉等人。
張仲昭不知從哪個院子裡翻出來,衝他們搖頭,迎著火光道:“我懷疑卓婷芳被救走了。”
虞重水頭疼地看著亂成一團的侯爵府,心裡頓時無力,張仲昭也沒有頭緒,他平日掛著的笑臉也沉了,恨不得此刻就把卓文拎出來打一頓。
場面一時有些焦灼,兩人面面相對無計可施,都心知是那妖物的傑作,偏也拿不出證據(jù)。
“我知道他們的動向。”完玉掏出一面鏡子,指尖在上面寫寫畫畫,不一會水紋樣的波動浮現(xiàn)在鏡面上:“正南方,他們在出城。”
張仲昭奇異地看了他一眼,還未說什麼,就被對方搶了話。
完玉的臉和火色一般鮮豔,銀白長髮被火舌卷的高高的,倒是比平日沾染了煙火氣,他深深地看著虞重水:“那日仙人的一番見解,讓晚輩受益頗多。”
虞重水思忱片刻,擡頭對張仲昭說:“你先追上去,我一刻鐘後趕到。”
張仲昭明顯是有些不樂意,他抱臂笑道:“怎麼,還記著那次呢?我真不是算計你,那是事出有因。”
女子懶得和他爭辯,邊走邊說:“我知道你在卓婷芳身上下了毒,不愁牽制他們,我?guī)现蓛海褚乖觞N都要離開金都。”
*
侯爵府不是能長留之地,恐怕明日火勢下來,他們就是第一批要被問罪。
虞重水抱起牀榻上尚有些恍惚的稚兒,心裡向兄長說了聲抱歉。
只能勞煩他再替自己多擔(dān)待一二了。
金都南街的妖氣漸濃,像是明晃晃的指明燈,方便二人追蹤過去。
有些不對。
虞重水心裡突突的不安,這種感覺直到見了對峙的三人都沒有消失。
卓婷芳蜷縮在妖物懷裡,光潔的腳掌痛苦地蜷曲著,她只露出一個頭頂,黑髮順著妖物的手臂垂落下來,顯得曖昧又詭異。
妖物注意到了虞重水的到來,本就難看的表情陰沉了三分,他摟緊了懷裡的女子,目光不善地開口。
“你把解藥給我,我跟你們回去。”
稚兒在虞重水懷裡探出頭,半是好奇地打量著妖物,眼裡滿是奇怪的色彩。
“......他們......”
稚兒像是說了什麼,呼呼的風(fēng)聲蓋過了他的呢喃,虞重水側(cè)耳去聽,什麼也沒能捕捉到。
妖物也看到了她懷裡的少年,面色驚愕,又像是想到什麼哈哈大笑:“你們這些仙人,也不過如此,一樣的骯髒不堪。”
卓婷芳勉強直起身體,哀求地看著虞重水,似乎在流淚:“真人,您的愛人也是妖物,爲(wèi)什麼不能同情我們呢?”
這可不一樣。
她輕柔地放下稚兒,從身後拔出若水劍,沒有直面回答這個問題,反而問:“這火是你放的?二小姐。”
卓婷芳擡頭看著妖物緊繃的側(cè)臉,半晌才搖頭,目光柔軟親密,她脫力一般倚靠在妖物胸膛,感慨地說。
“看來我們要一塊死了。”
張仲昭嗤笑一聲,二話不說拔劍而上,語氣冷漠:“我先殺了這個妖物......”
虞重水看著他凌厲得如同他手上的劍刃,寒冷逼人,無二匹敵,眼前驟然閃過卓婷芳虛弱的笑臉。
有什麼不對!
“住手,張仲昭!”
她的話音剛落,時空一陣凝滯,世界安靜了。
虞重水冷汗津津地看著卓婷芳怪異的笑著,頃刻間靜止的空間流轉(zhuǎn)起來,像一張網(wǎng)猛地?fù)湎蛐\(zhòng)人,要把幾人擠進(jìn)漩渦。
*
寂靜。
虞重水的身上像是被擠壓過一般痠軟疼痛,她勉強撐著劍直起身體,晃悠悠地站起來。
四周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只能聽見呼呼啦啦的風(fēng)吹打著......樹葉?
她扶額,手上是黏稠的血,看來頭上受傷了。
黑色的空間沒有一絲光亮,越向前走越壓抑,空洞的世界似乎連空氣都是稀薄吝嗇的。
稚兒又去哪裡呢,他會不會害怕?
恍惚間,遠(yuǎn)處亮起一道光芒,像是撕裂的口子,腥臭腐爛的臭味鋪天蓋地地擠進(jìn)這片狹小的空間,令人窒息。
虞重水跑了起來,若水劍散發(fā)著瑩瑩的光,與她一同沐浴在未知的光芒下。
天空是紅的,山頭也是紅的。
在扭曲的紅色世界裡,白衣的虞重水無所適從。
那是稚兒嗎?
屍體堆成的山頭上坐著一個長髮男子,他的頭顱垂著,手邊的劍染的看不出本來的色彩。
聽到腳步聲,他被驚醒了,發(fā)出了一聲意味不明的嘟囔,紅色的眼直直地看過來。
“仙界的人?”他這麼問。
虞重水試圖在他身上找到一絲一毫的相像,最終在他不耐煩的神色中握緊了若水劍,抿著脣。
男人活動著手腕,一步步踏下屍山,來到虞重水面前,上下打量著。
“啞巴?不會講話?”
虞重水頭疼地扶著額,淡淡道:“不是。”
男人圍著她轉(zhuǎn)了一圈,視線落在她腰間的玉牌上,又道:“那你怎麼不說話?”
虞重水耳朵嗡鳴得生疼,視線也有些模糊,聽著男人無厘頭的問話,她難得生了怒氣:“你讓我說什麼?你是誰?”
男人被吼得呆住了,好半天才不可置信地瞪著虞重水,怒容乍現(xiàn):“我看你是真的不怕死。”
說著,一把髒兮兮的染了無數(shù)鮮血的劍刃抵上了虞重水的喉嚨,冰涼的觸感讓她的意識逐漸回籠。
這是幻境。
虞重水非常肯定地知道自己來了幻境,可是什麼時候,又是什麼媒介?
驀地,她回憶起卓婷芳在柴房裡的不正常觸碰,嘆息。
真的不該手軟的。
男人見虞重水一副神遊物外的模樣,咬牙切齒道:“喂,你在想什麼?不怕死嗎?”
女子用食指移開劍尖,語氣冷淡:“隨你吧。”說著也不理會他,視線在屍體堆裡反覆掃視。
稚兒又在哪裡呢,還是他已經(jīng)出去了?
她的劍挑開一具具屍體,僵硬了的、尚有餘溫的肉體就這麼赤裸裸地擺在她面前。
屍體堆下是紅色的河,綿延數(shù)百米,一望無涯,周圍的樹木呈火燒後的灰黑色,風(fēng)一吹就簌簌地起灰。
沒有......還是沒有......
“你在找什麼?”被忽視的男人收起了劍,眼神複雜地看著虞重水重複著同樣的動作。
難道她看不見嗎,這裡的屍體......
不都是她自己嗎?
“一個小孩,你見過嗎?”虞重水完全忽視了礙手礙腳的男子,比劃著:“黑色短髮,黑眼,穿著藍(lán)色的外袍,乖得很。”
見男人面露迷茫,她擺擺手:“算了算了,你也沒見過。”
眼見著女子又俯身下去翻找屍體,男人問道:“他叫什麼?對你很重要嗎?”
虞重水聽到這話,目光微凝,視線穿過火燎過的平原,語氣飄渺:“他叫稚兒,是我的弟弟。”
嗡——像是打開了某個開關(guān),廣袤的大地上裂開一道黑漆漆的洞,不可抵抗的吸引力將屍堆捲了進(jìn)去。
時空扭轉(zhuǎn),萬物開始分崩離析。
虞重水震驚地看著男子瞪大的瞳孔裡流出一行血淚,他掙扎著想要攥住女子的臂膀,卻被時空漩渦捲成紙一樣的碎片,支離破碎的言語也一同消失在風(fēng)裡。
“......不要......拋棄我......!”
.........
*
“姐姐!”
腦袋昏昏沉沉,耳朵像灌了水,透過深沉的海聽不清周遭的聲音。
她被人晃了晃肩膀,臉上落下了冰涼的水滴,一顆接一顆。
“姐姐!”
是......誰?
虞重水痛苦低吟著,勉強擡起的手無力地搭在來人身上,語氣微弱:“別、別吵。”
稚兒緊握著虞重水的手掌,貼在自己滿是淚痕的臉上,焦急著無計可施。
醒醒啊......求求您了......不要丟下我......
“稚......兒?”虞重水睜不開眼,額角有鮮血流下來,順著鬢角淌到地上,她費力地用手撫摸著少年的臉,指腹抹去他的淚:“你沒事吧?”
稚兒親吻著她的粗糙的手心,搖頭,哭著道:“沒、沒事......”
“這樣啊。”她長長地呼出一口氣,頭轉(zhuǎn)向少年的方向,悽慘的臉上帶起一絲笑意:“別擔(dān)心了,我睡一會,不會有事的。”
稚兒呆住了,他用袖子擦淨(jìng)女子面上的血,語氣慌亂無措:“你別、別睡。”
虞重水感受到他的恐慌,無奈地用另一隻扯下玉佩舉過頭頂,貼在額頭上。
熟悉的靈力源源不斷地包裹住她,自然的滋養(yǎng)讓她舒展著千筋百脈。
“真是的。”她睜開眼溫柔地看著稚兒,手指輕捏他哭紅的臉頰:“都不是小孩子了,還那麼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