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久下來的接觸才知道,鴻光之所以看起來那麼嚴格,是他真的很嚴格!凡是修煉上的大小事,都一概不允許虞重水藏著掖著不彙報,就連哪一天不慎傷了手他也必須知曉。
否則就會板一整天的臭臉,讓所有人膽戰心驚,其中自然不包括虞重水。
且他的教學認真專一,即使有虞重水能力所限的地方,也不會超出太多,都是她咬咬牙堅持得下來的。
這樣日復一日地向上攀,虞重水終於在第三十年突破了金丹巔峰,成功步入心動期。
在這期間,趙婧順利地進入了內門,早她十年突破金丹,現在已經是心動中期修士了;而吳資李晴空也突破至金丹後期,修煉進度不快不慢。
玄月是鴻光心魔所化一事,虞重水也是慢慢地猜到了,她得知玄月爲了救自己甘願伏誅,心中百感交集。
不過好在鴻光並未處死他,將他關在地下牢房,待他徹底蛻化重生,就是二人相聚之時。
虞重水時不時也會帶上他最愛吃的靈魚去看望他,跟他分享修煉中的瑣碎小事,她全然不知都會被鴻光知曉。
“阿月。”
不見陽光的地下陰暗潮溼,但並不顯得多麼詭譎幽暗,反而因爲有一潭活水的緣故,這裡比外面更溫暖。
玄月盤腿坐在譚邊的石頭上,聽見她的聲音便睜開雙眼,這幾十年的磨練讓他心智成熟不少,但見了她依舊會露出純真稚嫩的一面。
“妙意你今天來晚了。”
他摟著她的腰,用臉蹭了蹭:“是不是修煉得太累了。”
虞重水笑著推開他,玄月已經比自己高上一個頭了,論五官他和鴻光幾乎是一模一樣的,但通身的氣質可謂是又奇怪又和諧。
“今日師尊給我加了一個任務,是有點累。”
虞重水把靈魚推給他,盤腿席地而坐:“不過我感覺靈臺很輕鬆,看來是身體還不夠堅韌。”
玄月問她:“你苦心修煉,是爲了有朝一日飛昇成神嗎?”
虞妙意歪頭看他,輕笑:“誰人不是這樣的想法呢。”
“我覺得你不是。”
聞此言,白衣女子一愣,繼而疑惑起來。
“爲什麼?”
玄月靠近她,勾起嘴角:“因爲明明有更方便的法子修煉,你偏偏選了最難的。”
......虞重水無語地推開他,秀眉微蹙:“胡鬧。”
每次扯著扯著,他就會讓她與鴻光雙修,說這樣修爲來的快。
“阿月,雙修是旁門左道,如果兩人修爲相當那就大有脾益,可我與師尊差距太大,且他對我都沒有那方面的心思,以後莫要再說了。”
而且把靈臺比作建築的話,每日勤加修煉相當於一磚一瓦地向上鋪,而雙修就是將別人的屋子掘了挪到自己的地面上,牢固程度能一樣嗎?
玄月大驚:“那傢伙怎麼如此造作?”他竟然還沒表態!
虞重水說:“叫仙尊,別沒大沒小的。”
就算他與鴻光是共生關係,他也不能這麼放肆地稱呼師尊。
明眼人都可以看出來的二人之間的情愫,怎麼虞重水不知道?
玄月突然意識到自己多年來的努力可能走錯了方向,面前的女子總有一根筋搭不上來。
“我說妙意啊。”玄月也無語了:“你對鴻光是怎麼想的?”
虞重水回答:“受人尊敬的仙尊。”
“我問你對他的喜歡是男女之情嗎?”
“這個......”
虞妙意一時報赧,面上發燙:“你爲什麼這麼問?”
玄月抓住她的手臂:“你別害羞了,你是不是喜歡他?”
喜歡師尊嗎......或許是的吧,不然爲什麼第一眼見到他的時候就心思浮動,腦海空白,即使相處了幾十年偶爾也會因爲他的美貌發呆。
“應該是喜歡的。”虞妙意鬆開手:“但是我也分不清楚,如果說每天都想看到他,看到他就會高興就是男女之情的話,那我是愛慕師尊的。”
末了她垂下眼:“可是光我喜歡有什麼用,師尊他又不喜歡我。”
玄月瞪大了眼,你管這叫不喜歡?聽了她的話,鴻光都欣喜地恨不得直接衝到地下擄人了。
奇怪,如果鴻光是太過內斂要面子,那汪玉樓呢,她也察覺不出來嗎。
玄月於是把這個問題問出來,得到了虞重水的不可置信地迴應。
“你說汪玉樓愛慕我?”她連連搖頭:“怎麼可能,他不可能喜歡我。”
她可感受不出來對方的“愛意”。
“我真的是沒話可說。”玄月攤手:“我替他感到委屈。”
真以爲宗主夫人是誰都能當的嗎,別的不說,光是鬼宗的一干長老就第一個不同意,可想而知汪玉樓受了多少磋磨。
不惜以裝病示弱也要把她留在身邊,心思細膩又歹毒,但不得不承認他的確是十分懂得女人的心思。
可是誰讓他看上的是這個不通感情的傢伙。
虞重水沉思一會,看向吊頂幽幽地說:“其實我覺得汪玉樓可能就是對我有執念,也沒多喜歡我。”
再者他更像是個變態,看起來怪怪的。
執念也好,偏執也罷,虞重水都不喜歡他。
“哦對了。”虞妙意遞給他一隻儲物袋:“我明日要去南海古城,可能要好久不回來,這裡有一百多條靈魚,是我能買到的最多的了,你省著點吃。”
玄月愣了一下,擡頭問:“你和鴻光一起啊。”
“對啊,師尊曾經答應過我要去南海看魚人,我等了好久,終於要兌現了。”
虞重水捧著臉,琢磨著傳說中的魚人是什麼樣子,真的有師尊說的那麼難看嗎。
“那你注意安全。”玄月拉住她的手:“還有別被那傢伙佔了便宜還美滋滋的。”
虞重水好笑地站起來:“你還是專心修煉吧,師尊說你不到化神期沒法子重塑肉身,別等他都飛昇了你還關在地牢裡。”
說到這裡,她的面色突然沉靜下來,師尊已經幾十年沒有修煉了。
他是怕飛昇之後,照顧不了自己了嗎?
“我也該走了,你多保重。”
*
鴻光的劍名爲驚鴻,劍身泛著銀光,展開之時天地都黯淡失色;他在虞重水突破金丹之時送給她一把劍,名爲遊玉,潤澤萬物不爭不搶,出劍時卻會降下細霖,如霧如氣。
兩人這次出行,考慮到方便還是動用了方舟,不過小小一隻船駛過浮光宗上空略微顯眼。
全宗的都看得出,自從虞重水拜入鴻光門下,他們見到仙祖的次數都變多了,時不時能在藏經閣見到那兩道白色身影,稱爲如膠似漆也不爲過。
鴻光與她生活多年,她的習慣和心思大概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她今天明顯是心不在焉,就連和他在一起時都心思漂浮,經常走神。
“若是有心事,今日的教學就到此爲止吧。”
鴻光合上書本,擡眸看向她:“你已經第五次走神了。”
虞重水抿脣,眉頭也不自覺地皺起來,她低頭對鴻光道歉:“師尊,我今日......確實有些失態,我需要靜心思考,對不起。”
她起身離開凳子,正與離開,手腕被鴻光拉住了,他以不容拒絕的口吻說:“你有心事,爲什麼不跟我說。”
虞重水回頭看他,在銀白色的瞳孔中清晰地找到了自己的倒影,這裡沒有其餘事物,好像他的全世界只有她。
“我......”
她猶豫著開口,不知道從何說起,反倒是又有了別的心思。
“先坐下。”
鴻光把她按在凳子上,坐在她對面認真地看著她,眼神柔和,身體也稍稍前傾做出聆聽的姿態。
虞重水沒有直接說出自己的心思,而是問道:“師尊準備何時閉關,您已經幾十年未曾修煉了。”
不曾想重水竟然問出了這般問題,是鴻光未曾預料到的。
“此事你不用操心,我自有打算。”
都說鴻光了解她,她自然也瞭解鴻光,他這態度很明顯是敷衍,不願意讓她知道。
“師尊有事瞞著弟子,那爲什麼還要求弟子事無鉅細地告知您呢。”
虞重水並不生氣,她隱約地猜到對方的打算,因此憂心大於氣惱。
鴻光微微撇過頭,不敢與她直視,他不善僞裝心情,恐讓虞重水看出真實想法,他恥於表達。
“如果師尊不願意回答的話,弟子就先回去了。”
虞重水起身作揖,月白的衣襬劃過他的視線,就像一縷煙從他指尖溜走。
鴻光突然覺得惶恐,千百年的時光給予他洞悉本質的能力,他明確地察覺到,這次不一樣了,他與虞重水的交際到了分岔路,完全取決於他的態度。
是挽留,還是逞強。
“重水。”
鴻光轉身,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露出略微倉皇的神色:“爲師有話要說。”
虞重水知道,這是他服軟的態度,幾十年來未曾一見。
她停了下來,身形未動,但鴻光也知道她願意聽自己解釋。
“我已經化神巔峰,如果閉關,就要飛昇了。”鴻光看著她姿態優美的身影,嗓子有點堵塞:“我放心不下你。”
那是一個沒有人記錄的世界,他能否再次與虞重水相遇還是個大問題,更別說以她的資質,也許到寂滅期就是盡頭了。
人終有一死,而他是永生的。修仙者一旦死去,魂魄都會消散於天際,像從未來過。
虞重水輕巧地笑了,她轉身看著神色有異的鴻光,走到他身邊,蹲下。她的眼睛和幾十年前一樣璀璨透亮,反射出屬於陽光的溫暖。
“師尊。”她把手搭在他的手背上:“您大可不必如此。”
原來他真的是擔心自己,想到這裡她也十分喜悅。
“天道無常,我們難得師徒一場,您將我從外門救出,讓我能堂堂正正地走在修仙大道上,我不甚感激;但是您不能護我一輩子,縱觀古今也未有幾人得以飛昇,您真的要爲了區區一個弟子放棄成神大業嗎。”
虞重水認真地看著他:“我這幾日一直在想,您是否是因爲我的緣故才遲遲不肯閉關,現在聽您親口承認,我是又開心又酸澀;您不必爲了我做到這個份上,我自知資質低微,難以正道,可您是浮光宗的開山鼻祖,是所有人的希望,您纔是更重要的。”
鴻光心裡沉甸甸地壓抑,他與她對視,在她眼底看到了複雜的情感,那是真摯又純粹的期盼,她真的想讓他正道成神。
“可是......”
虞妙意握住他的手:“沒有猶豫的,師尊,您要是真的爲了我放棄得道,我於心難安,一輩子都會活在愧疚裡的。”
她雖然也不捨得仙尊,但是更不願意看到一位絕世大能因她絆住前進的腳步。
他就應該在萬人矚目的地方羽化成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