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世鈞藏在衣袖下的雙手已經攥到發白，可他臉上依然是淺淺溫和的笑著，真的像是朋友一樣關切慰問。

海遙聽他主動提起湯啓勳，面上不由得一紅，可眼睛裡卻已經溢滿了滿足的笑：“啓勳的傷沒有大礙，醫生也說了，身子底子好，只要好好休養休養，就沒事了。”

陸世鈞見她提起湯啓勳，聲音裡都似含了蜜一般，更覺心口裡刀絞一般難受。

他錯開臉去，不再看她的神情，微微點頭：“那就好，今日晚了，我改天再來看望湯先生，幫我給湯先生帶好。”

“我會的。”海遙看他轉身欲走，忽然又上前一步，輕輕喚了他一聲：“世鈞……”

陸世鈞轉過臉來，清秀的眉眼在雪白的燈光下，竟是一片的迷離。

海遙心底不知怎麼的，涌上說不出的難過，他曾是她用心愛過的人，也是她深深恨過的人，可此時此刻，那些愛啊恨啊，彷彿都變的不重要了。

她過的這樣幸福，真的希望，他也能夠得到想要的幸福。

“謝謝你。”海遙由衷的開口，不管之前陸世鈞做了什麼，他總歸是沒有傷害到自己，沒有傷害到啓勳，甚至他還救了孫阿姨。

陸世鈞的眼底似乎滑過一抹失落，但旋即的，卻又被他硬生生掩去。

“你不用謝我，是我對不起你，如果我沒有和顧亦殊合作，如果我沒有聽她的話，你也不會受這麼多的苦……”

陸世鈞說到這裡，忽又頓住，他何苦去埋怨顧亦殊？

如果不是他自私的想要佔有她，又怎麼會按顧亦殊那樣卑鄙的方法去做？

“過去的事情我們不要再提了。”海遙不是一個善於記仇的人，相反，別人對她一分好，她總是能恨不得十分的還回去。

對於陸世鈞，在很早之前她就不恨了，而現在，如果他願意，她亦是很想和他做朋友。

“好，過去的事情再也不要提了。”

陸世鈞爽快的答應，有些事情，提起來不過是讓大家都難堪。

他現在已經不再是當初那樣自私的陸世鈞了，只要海遙開心，只要她好，他怎樣都可以。

“雅茹她……她還好不好？”

如果有可能，海遙是真的希望陸世鈞和程雅茹能重歸於好，畢竟，她們當年那樣的相愛，現在還有一個如此可愛的女兒。

陸世鈞這些日子裡都沒有再聽人提起程雅茹三個字。

也許是她生前近乎癲狂的行事作風沒有一個人喜歡，她死了，也就很快被人遺忘了。

竟是再沒有聽任何人提過她。

海遙有些吃驚，她不知爲什麼，陸世鈞臉上會露出這樣蒼白的哀傷，她問的小心翼翼，就是知道陸世鈞現在對程雅茹的厭棄。

可今天，陸世鈞的神情卻是說不出的古怪。

“世鈞……”海遙忍不住出聲打斷了他的沉默，陸世鈞霍地擡起頭來，眼底卻是真切的密佈了悲傷。

不管她曾經錯的多麼離譜，終歸是年少輕狂時深愛過的人，不管她後來變的多麼面目可憎，臨死之前的程雅茹還是美好如初的。

更何況，她錯的再深，也不到該死的地步。

她的離去，他並非無動於衷。

“雅茹她……已經不在了。”陸世鈞想要對海遙苦笑一下，可那笑，卻是怎麼都綻不出來。

原來，哪怕是自己曾經很討厭很討厭的人，她（他）徹底的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你還是會難過的。

“什麼叫已經不在了？”海遙一時之間根本沒有辦法消化陸世鈞說的這句話。

但她的耳邊卻是一陣莫名的嗡鳴，只覺心跳的快的她幾乎無法呼吸。

“就在差不多一個月前吧，她……”陸世鈞好似沒有辦法說出來‘跳樓自殺’那幾個字，他低著頭，脣角在微微的顫抖，好一會兒，他才又緩緩開口：“她走了也好，解脫了。”

“怎麼會這樣？她……她怎麼會……怎麼會死的？”海遙臉色有些發白，只能不停的搖頭，她是真的想不到，程雅茹，竟然會……已經不在了。

就算是最恨她的時候，就算是父親離世的那段日子她恨她入骨，也想過要她以命換命，可最後……

她失去孩子時，她已經無法再繼續報復她，更何況是真的要她的性命？

與程雅茹自小一起長大的那些時光，忽然間在眼前呼嘯而過，而最後定格的，卻還是十來歲時的程雅茹，穿著白裙子的那個可親.美麗的小姐姐。

海遙捂著臉，肩膀劇烈的聳動起來，她沒有哭出聲，可眼淚大顆大顆的從指縫中透出來。

陸世鈞看她太難受，伸出手想要安撫她，可那隻手停在半空中，再也沒能落下去。

他依然是站在離她足有一米遠的距離外，哪怕是心中那麼想要靠近，卻也還是沒有挪動半分。

他不會再成爲她的困擾，永遠，都不會讓自己成爲她厭煩的困擾。

“她離開這個世界，也許是真的解脫了，海遙……你也別太難過，火化前，我去看她了，她的臉乾乾淨淨的，一點擦傷都沒有，她和以前一樣美麗……”

陸世鈞想到在火化爐前看到程雅茹的最後一眼，她身上蓋著白布，血跡斑斑，那麼高的樓，跳下來需要多大的勇氣？他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