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幫殘兵們震天的咆哮，雖然響亮，雖然透著一股視死如歸的氣勢。
可說到底，其實終究不過是身處在絕望中的情感宣泄罷了，就像是困獸落入陷阱後，明知必死，但卻仍會發出的憤怒與不甘的吼聲。
並且，勇氣終歸是不能彌補雙方之間在兵力、火力以及戰術思想上的巨大差距。
小鬼子先是投入了一個班的兵力，向著錢忠寶這幫子殘軍所守的陣地，發起了試探性的攻擊。
這也是小鬼子在常規作戰時的固定套路，與敵人接觸之後先投入少量的兵力進行試探性的佯攻，在確定敵人的火力配置以及兵力部署之後，再進行集羣炮擊。
而炮擊之後，再投入大量步兵發起更大規模的攻擊。
說通俗點，那就是步兵衝，炮兵轟，步兵衝完炮兵轟，炮兵轟完再步兵衝。
這樣的戰術在以往的戰爭中，無往不利，憑藉這種戰術與裝備上的壓制，鬼子一路高歌猛進，在中國戰場上所向披靡，幾乎就沒吃過什麼大虧。
同時也必須承認，日軍的戰術素養還是相當不錯的，尤其是那些受到過良好教育的基層軍官，在通常情況下，都能夠嚴格的執行戰術。
而相比之下，中國部隊的基層軍官就差了點意思了，其中大多都是文盲，甚至有很多都是在一次又一次的減員當中，連升數級被臨時提拔上來的。
這些中國部隊的基層軍官，雖然打起仗來絕不馬虎，當真是有多大勁使多大勁，可卻大多都是隻憑一腔熱血在戰鬥，基本上就沒什麼戰術可言。
所以在大多數情況下，就算在某些時候兵力上佔優，可一旦真的打起來，往往都是處在劣勢。
當下，小鬼子的試探性進攻雖然很快就被打退了，可是根本不容錢忠寶一羣殘兵們喘上一口氣，一排排小口徑的榴彈，就已經挾帶著吱吱的尖嘯聲，朝著他們的頭頂砸落了下來。
處在後方的小鬼子炮兵，用三具50mm口徑的擲彈筒，對錢忠寶等人所處的陣地進行了十發急速射。
足足30枚榴彈在山林間轟然墜落，當即便掀起了一陣泥土飛揚。
大量土石夾裹著腐枝爛葉，以及那尚未徹底乾透的泥水，在空中漫天飛舞，四散激射，宛如一陣狂風驟雨一般，劈頭蓋臉的砸向中國部隊陣地。
錢忠寶趴在一棵大樹下，耳邊聽著那漫天不斷呼嘯墜落的榴彈，立刻就面如土色，下意識就覺得自己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
可猛然間，一個健壯的身軀卻是忽然從斜刺裡衝了出來，接著一個飛撲趴在了他的身上，將他整個人都蓋在了身體下面。
下一刻，密集的爆炸聲接連響起，錢忠寶只覺得四周到處都是地動山搖的，在那一瞬間，宛如末日來臨。
待到塵埃落定，錢忠寶腦子渾渾噩噩的醒了過來，奮力的推開在最後關頭把他撲在了身下的那個人影，接著翻身坐起，卻發現整個陣地已經被炸的面目全非。
而當他在低頭看去時，就看到連長身上那單薄的衣衫，也被巨大的爆炸給徹底撕裂開來，整個背部都被彈片撕裂的血肉模糊，露出白森森的骨頭，甚至連胸腔裡的內臟都隱約可見。
直到這時，錢忠寶才意識到，原來剛剛救了他一命的，正是對始終對自己照顧的無微不至的連長。
“連長！連長！”
眼看著連長背部那巨大到簡直恐怖的傷口，錢忠寶整個人都傻了，輕輕推了推連長，卻完全得不到反應，再伸手一探鼻息，才發現連長早就已經斷了氣了。
也是，整個背部都完全被撕裂開來了，如此重的傷勢，又怎麼可能活得了呢？
錢忠寶也是傻了，潛意識作祟讓他鬼使神差的去一次又一次的進行呼喚，好像只要他多喊幾次的話，連長就能醒過來似的。
可喊了半天無果，錢忠寶便又目光呆滯的看向身旁的幾個殘兵。
“老王頭！”
“傻子！”
“劉三弟！”
“大猛！”
………
一聲聲帶著哭腔的呼喊，在硝煙中無助的響起，透著一股難言的悲涼。
遺憾的是，即便那喊聲越發的歇斯底里，可四周卻是毫無迴應。
“還有活的沒有？還有活的沒有啊？”錢忠寶頹然坐地，聲嘶力竭的大吼：“還有能喘氣的沒有啊？你們說話啊！你們怎麼全都啞巴啦？”
濃濃的哭喊聲，在寂靜的山林間不斷迴盪，整個陣地仍是一片死寂，只有爆炸之後的硝煙，從那被瞬間產生的高溫所烘乾水汽的焦土之間，嫋嫋升起，並隨風化作一團團不可名狀的詭異姿態，在空中漸漸消散，好似那一個個剛剛脫離了軀體舒服的英魂，與錢忠寶漸行漸遠。
“還有能喘氣的沒有啊？還有能活著的沒有啊？你們倒是說句話啊，別不理我好不好！別跟我開玩笑了啊！”
錢忠寶突然間像是發瘋了似的在陣地上奔走、跌倒、尋找，眼淚卻不爭氣的止不住向外涌出。
朝夕相伴了三年的戰友，在驟然間集體逝去，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獨，感受到了一股發自靈魂深處的無助。
“還有活著的沒有啊？”
“有沒有啊？有沒有能喘氣的啊？”
“三哥！”
“傻子！”
“張二牛！”
“你們倒是說句話啊，別扔下我一個人啊！”
錢忠寶在泥中跌倒，又站起，撥開硝煙，像是魔怔了一般在陣地上打滾，可整個陣地依舊是一片死寂。
最終，錢忠寶腳下一個踉蹌，再次跌倒在地。
只不過這一次，他卻沒有再爬起來了，而是就那麼直愣愣的趴在地上，趴在冰涼的泥坑裡，眼神呆滯，好似被抽離了所有的生機，表情冷漠，無喜無悲。
就在這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死寂之中，忽然的，沙沙的腳步聲從陣地前方傳來，錢忠寶一個激靈從地上爬起，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再回頭看時，只見差不多一個班的鬼子，正端著刺刀緩緩逼上前來。
小鬼子的步兵來了，他們抱著貓捉老鼠的心情來了，他們不打算急著開槍直接打死錢忠寶，他們想抓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