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珂以一種半躺著的姿勢坐在那裡，拖著下巴，像是看戲一樣的看著朝堂衆人的反應。
聽著他的嘆息聲，扶蘇不由得有些好奇。
“老師，您嘆什麼氣？”
陳珂撇了撇嘴，在扶蘇的耳邊小聲說道：“我在嘆氣什麼？”
“我在嘆氣，顏崆這小子的確是有幾分本事和眼力勁兒，但是怎麼就是儒家的人呢？”
“怎麼就死心塌地的跟著儒家幹了呢？”
“要不是這樣，我還能夠拉一把他，把他忽悠.咳咳，不是，是把他拉倒我的陣營裡，讓他棄暗投明。”
扶蘇看著陳珂，神色有股子的一言難盡。
老師方纔沒有說出口的那句話，是忽悠吧？絕對是忽悠吧？
把顏崆忽悠到老師的陣營，老師想幹什麼？
對於這個問題，扶蘇甚至認真的想了想，但轉瞬間就得到了答案。
大概是想把自己身上的活，推一部分給顏崆吧？
扶蘇聲音有些低沉：“所以，這些人就會變成他們「天然」的弟子。”
“最後的勝利者能夠享受到獵物。”
他不由得發問道：“老師，那像是如今這種形勢，咱們不能阻攔，因爲是在幫我們，也是在幫黔首，這是一個好事的時候，咱們該如何做？”
這個時候，陳珂沒有呼扶蘇的大名，只是叫著扶蘇「殿下」。
“一羣鬣狗在抓到食物之前，會通力合作，但如果抓到了食物，他們就會開始瘋狂的撕咬搏殺。”
“所以，殿下。”
他嘆了口氣說道：“推廣文化，讓黔首們都能夠識字，這並不是他們的目的。”
這是陳珂給扶蘇上的第五節課，也是陳珂給扶蘇上的最後一節課。
沒等扶蘇回答，陳珂便自己回答了自己：“他們有學識。”
這樣說著，陳珂便看著面前的人羣，等待一個機會。
果不其然，當爭吵進入白熱化的時候，顏崆開口了。
“到了那個時候，你的手中權力會不斷地變大。”
“即便這三千萬黔首中取千分之一，也有數萬黔首，現如今的百家流派，哪個有這麼多的人？”
老師所言，每一句都是至理名言啊。
“掌握了知識、掌握了製造知識的來源，你就能夠批量的製造這些所謂的讀書人，所謂的聰明人。”
陳珂正在看熱鬧，冷不丁的被這樣一問，脫口而出：“讓他幫我幹活啊。”
顏崆感慨的說道：“民衆識字，自然是要用千字文的，這一點是毋庸置疑。”
他想讓扶蘇成爲一個真正的皇帝，以君權爲目地去看，而不是說不知該如何謀劃。
他們即便是討論的在激烈，最後也是要徵求幾個人的意見，比如他這個左丞相，比如李斯那個右丞相。
“三千萬黔首。”
扶蘇坐在那裡，以跽坐的姿態聽著陳珂所講述的內容，眼睛中帶著慢慢的感慨。
“這便是君權。”
“等到最後，哪怕是後世子孫中，有人自己威望不夠、也能夠憑藉著前面的積累，掌控這一股強大的力量。”
這樣想著，扶蘇也是直接問出了口：“老師，您想讓顏崆棄暗投明，但是棄暗投明之後，他能幹什麼？”
因爲這話是丞相陳珂對太子扶蘇說得，而不是老師陳珂對弟子扶蘇說得，所以要認真。
陳珂以一種欣慰的目光看著扶蘇：“那麼你覺著，當這些黔首真的變成了某個流派的弟子，這個流派勢力大漲了後，會對朝堂、對大秦有什麼改變呢？”
他指著遠處正在爭論的人羣說道：“你覺著，爲何這些人要爭論，並且支持顏崆的提議？”
“只是.”
“畢竟千字文實在是太好了，既可以印製成一頁一頁的，又是可以分散開來，廉價、讓人們可以去識字。”
然後老師就可以偷懶了。
陳珂瞪了一眼扶蘇：“你這小子，別整天學點這些沒用的東西。”
既然老師讓這些人鬧到了這個時候，想必一定是有解決辦法的吧？
陳珂嘿嘿一笑：“該如何做？”
“大秦現如今有多少黔首？”
“人總會對自己讀的第一本書有一種莫名的情愫，就像看到一個人後，有一個印象，日後對這個人的看法，總是不會偏離這種印象的——至少短時間內不會。”
“扶蘇啊，你且看著你老師是怎麼做的。”
他轉過頭，看向陳珂的方向，聲音中帶著些許低沉和嚴肅：“陳丞相，您對於此事怎麼看？”
陳珂此時的神色冷漠，如同冰霜一樣：“扶蘇，你要記住此時此刻這些人的嘴臉。”
扶蘇看著人羣，略微思索，便開口道：“我覺著，大概是因爲這對於他們有利吧。”
說到這裡，顏崆停頓了一下，緊接著又是說道：“只是，識字之後，便是明理了。”
“他們的目的是讓黔首們學習他們的思想。”
扶蘇眼睛認真的看著陳珂，他是真的好奇這個問題。
直接問自己當然好，可若是問了李斯，李斯當然也會再次詢問自己。
陳珂呵呵一笑：“所以這個時候他們會支持顏崆，因爲此時顏崆與他們的利益一樣。”
“這便是大秦最頂層的一些人，他們和那些市井之中，不會讀書，不識字，但是知道爭搶利益的人有什麼區別呢？”
“明理則會選擇自己想要讀的書。”
“在場的、百家宮中的所有人都沒有一個是傻子，他們一眼便能夠看到隱藏在其中的內容。”
扶蘇這一次沒有絲毫的猶豫：“他們會把控大秦的朝堂，將大秦的朝堂，變成自己的朝堂。”
“咳咳。”
陳珂點頭：“是的。”
這是他們這些人的默契。
“我們要讓黔首們識字，那麼總是需要書本的，老師的千字文雖然好，但識字之後，黔首們就需要明理了。”
“這些人爭得便是這個階段人們讀的書，到底是讀什麼？”
“這明理，難道還有比儒家更好的麼？”
顏崆此時猙獰的獠牙漏了出來，方纔誇讚的話，全都是爲了鋪墊這一句。
“道家強調無爲而治，法家強調酷刑，墨家強調兼愛非攻。”
“唯獨爲儒家，強調「仁」，我儒家先賢荀子，主張禮治、明確尊卑等級。”
“如此可以讓民衆順從，更能夠穩固我大秦千秋萬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