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王心裡一突,陡然按住了秦韶華放在他穴位上的手。
秦韶華放鬆了力道,但是指尖仍然沒有離開他的穴心。
這是一個防備的姿態。
也是威脅的姿態。
輕輕一指頭點下去,就能要了他半條命。
她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等著他回答。
她的眼睛光華流轉,情緒莫測。
他的眼睛深沉如海,蘊藏著可以掀起驚濤駭浪的力量。
兩個人無聲對視。
齊王靜靜坐著,一時間什麼也沒有說。
這片刻的寂靜,彷彿重於千斤,彷彿周遭空氣全都凝固的,沉甸甸壓在兩個人的身上。
秦韶華原本慵懶的目光,漸漸變得銳利。
她心血來潮,突然說出了自己的來歷。
對方沉默的時間越長,她就知道自己面臨的結果越不好。如果他不能接受的話,等待她的將是什麼?
她自然會棄他而去。
他呢,會如何對待一個來歷不明的鬼魂?
做法?滅殺?囚禁?利用?
秦韶華不知道。也不想猜。
這種神鬼之事,就算放在她自己身上,她也料不準自己能接受多少。
“你剛剛所說,沒有開玩笑吧?”良久,就在秦韶華心中越來越冷的時候,齊王突然打破了沉默。
“沒有。”秦韶華立刻回答。
心絃也一下子繃了起來。
如果他不能接受,兩個人剛剛開始有所進展的情意,也就要戛然而止了。
她不會乞求男人的寬容和理解!
“那麼,我想告訴你的是……”齊王在秦韶華的注視下,緩緩地對她說,“我聽到的是你,看到的,也是你。”
這次輪到秦韶華皺眉了。
“我想聽得更清楚一點。”她說。
她隱約猜到他的言下之意,可是不敢確信。
齊王從水中伸出了手。
修長有力的手指,撫上了她的臉頰。
他在她柔軟的臉上輕輕撫摸了幾下,動作十分輕柔,充滿憐惜。
他深沉地望著她,輕聲說:“這副皮囊,我看到了。皮囊所呈現的音容笑貌,我看到了。你眼睛裡的喜怒哀樂,我看到了。你每一聲歡笑每一次皺眉,我看到了。所以……我看到的分明是你,又如何是護國公府的秦大小姐呢?”
秦韶華放在他穴道上的手指鬆了一鬆。
齊王繼續說:“我管你是護國公府的秦大小姐,還是誰呢?我管你是秦韶華,還是張韶華李韶華呢?自從那日在金鑾殿上一眼驚豔,我所認識所看重的人,都是你。說吧,不管你是遊魂還是孤鬼,如果你不是秦韶華,那麼就告訴我你的真名。”
淡淡的一番話,卻聽得秦韶華幾乎心跳停止。
她將手緩緩從他穴道上移開,微微直起身子,拿過旁邊架子上搭著的幹帕子,擦了擦。
她藉著這個動作來緩解心中的震驚。
她萬萬沒想到,齊王是這個態度!
他不但接受了她暗示的真相,還將心意這樣坦白地表露出來!
不管你是遊魂還是孤鬼。
我所認識所看重的人,都是你。
世上會有這樣的人,這樣
的情誼嗎?
只因爲看重,就毫不計較對方的身份,甚至身體的真假?
這份心意沉重得讓她幾乎端不住。
她微微閉了閉眼睛,好半日才睜開。
齊王依舊坐在水中,目光平和地望著她。沒有表露急切的詢問,也沒有窺探性的好奇。
“好吧。我先謝謝你這份心意。”秦韶華重新挽起了袖子,平和了情緒,將手伸進水中繼續未完成的推拿按摩。
自從在山洞中和鳳昭陽互相道破身份,知道了彼此都是穿越到這裡來的人之後,她就產生了一個念頭。
她想把真實身份,告訴身邊的人。
隱瞞真相當然是爲了活得更方便,不要有太多麻煩,但是如果爲了隱瞞真相,連身邊重要的人都要瞞著,以秦大小姐的身份,也就是別人的身份與人交往,她受不了。
她就是受不了。
她不想自己守著一個秘密,那非常孤獨。
她不知道那些小說故事裡的穿越者是怎麼能隱瞞一生的,對於她來說,真誠,坦誠,剖心相見,纔是與親密之人、與朋友相處的準則。
而且是最基本準則。
所以與齊王之間越來越接近之後,她就產生了一個念頭。
她要告訴他!
此時此地雖然並不合適談這個話題,但,何時何地又適合呢?
早晚總是要交待的,而早,比晚強。
所以,她全都說了出來。
“我並不是秦大小姐,但我的名字,也叫秦韶華。這也許就是爲什麼我會借屍還魂吧,冥冥之中,也許有一股力量將我和這裡的秦韶華連接在一起。”
“這裡的秦大小姐已經死了,其實我也是已經死了的人,我死後,靈魂沒有消滅,我還有意識,並且,在秦大小姐的身體上得到了重生。我不是這片天地裡的人,佛家說萬千世界,我正是另一個世界的。”
“奇門之中幾年沒有聖主統領,就是因爲,原來的秦大小姐沒有心情,也沒有能力管它。直到我今年到了這裡,才重新將之握在手中。”
秦韶華一邊給齊王推拿,一邊講述著自己的事情。
從穿越這件事說起,又說了她之前所處的現代世界的種種,以及來這裡之後的不習慣。
她講得很慢,還沒有講完呢,齊王泡藥浴的水已經涼了。
時間到了,齊王該出浴了。
秦韶華幫著他擦身子,換衣服,並且不用他自己用力,直接穩穩地抱著他走到了軟榻邊,將他放在那裡。
這些天來兩個人同住一室,他一直睡在榻上。
然後她換了柔軟的寢衣靠在牀頭,在背後靠了兩隻軟綿綿的枕頭,舒服地側躺下來,準備與他繼續說話。
齊王卻突然道:“你一定很寂寞吧。”
嗯?
秦韶華開始沒聽明白。
然後陡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心裡就有一股暖流緩緩流過。
他懂她!
懂她孤身處於異世的寂寞!
有一瞬間她幾乎想流淚。
她已經很久沒有流淚了,自從上一世唯一的親人師傅過世,她就再也沒流過淚。
如果身邊沒有疼你,沒有真正關心你的人,流淚有什麼用呢?
可現在齊王讓她很感
動。
她眨了眨眼睛,將眼中的酸澀逼回去,笑了笑:“無所謂寂寞不寂寞。不過,如果身邊有人同我站在一起,總是很好的。”
齊王伸手過來,握住了她的手,“那我和你站在一起。”
牀和榻之間的距離很近,不過一尺左右而已,他握著她的手毫不費力。
秦韶華再多的話也沒有說。
反手,將他的手也握住了。
齊王用內力掃滅了燈燭,屋裡一片漆黑。
黑暗中兩個人各自躺下,擁著被子,手還握在一起。
秦韶華問:“剛纔泡澡,是不是很疼?”
“是很疼。不過你在身邊,就不覺得怎麼疼了。”
秦韶華在黑暗中無聲地微笑。
齊王這個人啊,多麼肉麻的話從他嘴裡一本正經說出來,就自動帶了聖光似的,讓人聽了心裡妥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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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韶華知道,從此刻起,她纔算是和齊王真正走到了一起。
身體上的接觸,擁抱,接吻,耳鬢廝磨,說到底,都能夠歸結成男女之間激素的刺激,衝動的渴望。
唯有心真正在一起了,彼此相互瞭解,彼此坦誠,彼此都像水晶一樣透明,纔是真正的執子之手。
次日一大早,白城子的師叔過來了。
在白城子受傷之後,他得到信報,就立刻將宗裡的事情放在一邊,帶著親信趕了過來。
秦韶華禮遇有加地接待了他。
白城子的師叔名叫吳道,是醫宗裡頂尖的人物,因爲一輩子埋頭於醫術,對俗事不屑一顧,才由晚輩白城子管理醫宗。
他一生未娶沒有後輩,拿白城子當兒子。
聽說白城子受傷怎麼坐得住。
匆匆給白城子看診,又檢查他用藥的方子,忙了整整三個多時辰才鬆了口氣。
這時候纔想起問候秦韶華。
“你就是新任的聖主?”他還是第一次見秦韶華,將她從頭打量到腳。
當然是滿臉不信的神色。
被白城子暗暗拽衣角,才稍微收斂。
秦韶華不以爲忤,反而很喜歡他這種性格直白的人。她向來都覺得智商極高而情商稍微差點的技術性人員都非常萌。
於是以貴賓之禮相待。
客氣的態度,最終換得吳道一句當面評價:“我看新聖主比老聖主好很多,待人和氣啊。”
白城子臉色尷尬。
哪有這麼議論聖主的?
秦韶華笑道:“多謝吳先生誇讚,我這個人麼,待人和氣都是表面客氣,狠起來是真正狠的。到時候您可別嚇著。”
“哈哈,嚇不著嚇不著,我什麼沒見過啊。”吳道哈哈地笑,笑了兩聲才反應過來秦韶華話裡有話,睜大了眼睛一臉茫然,“……聖主這是警告我呢?讓我不許觸怒你的意思?”
白城子暗地扶額。
秦韶華失聲而笑。
這吳師叔果然太萌了。
此人性子如此,又有白城子作保,秦韶華也就能放心地把齊王治腿的事情交給他了。
畢竟齊王的腿要儘早治療,白城子又沒徹底恢復。
於是自次日開始,吳道就在齊王府邸中正式住下,一面替白城子調養身體,一面接替白城子,配合耶婆婆給齊王治腿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