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昭躺在地上,他閉著眼,他並沒有睡著,也沒有醉,他只是不願迴應女人。
聽到腳步聲,少年睜開雙眼,就看到一個身穿淡藍色華服的女人在他對面的位置坐下,女人年紀不大,看上去也就二十六歲左右。
羲和,這是楚國鎮國太師爲她賜予的名號,她曾是飛廉七雄之首,也是韓昭的師姐,本名皇甫秋闌,但除了太師以外,沒有人知道她的真名,就連韓昭也不知道。
她凝視著他,她的聲音聽上去很溫柔,卻帶著種命令的方式,“你不該喝酒,酒並不是好東西?!?
“與你無關?!表n昭冷漠道,他覺得這個女人有些煩。
羲和忽然站起來,但她的目光依然停留在少年身上,道:“暴雨就要來了?!?
韓昭知道羲和話裡的意思,他的神色變得凝重,“燕飛只是來探查情況,他在等魔女教的其他四位掌旗使抵達江陵。”
“兩年不見,你還是那麼聰明?!濒撕托α诵?,道。
“望舒雖然精幹,但性子高傲,很容易被鑽空子,至於輕舟,就更不用說了,飛廉七雄裡實力最弱的一個?!濒撕偷溃骸八詭煾鸽m然明面上讓你刺殺孫昊和燕飛,可實際上是讓你暗中幫助他們兩個?!?
“你怎麼知道?”韓昭問道。
“再怎麼說我好歹也曾是師父的弟子,如果這都看不出來的話,又怎麼當得了忘川的首領呢?”羲和笑道。
羲和接著說道:“而且,飛廉七雄的其餘四位均有各自的要務,根本脫不開身,能夠暗中協助望舒和輕舟的便只有你?!?
韓昭默然。
“你建立忘川到底是爲了什麼?”韓昭沉默了很久,纔開口說道:“真的只是爲了反抗現任皇帝?”
“是的。”羲和應道。
“師父是鎮國太師,想要反抗楚元帝就等於是同師父作對?!表n昭說道:“你應該清楚在師父面前,你的反抗只是螻蟻之力,根本沒有什麼意義?!?
“我知道?!濒撕偷溃骸暗宜龅?,只是爲百姓不再受昏君的壓迫之苦,即使失敗了,我也不曾後悔。”
少年再一次沉默了,他實在不能理解這個女人,他知道羲和是個言出必行的人,但他不明白她這麼做,到底有什麼意義?
“我該走了?!濒撕娃D過身去,她背對著韓昭,道:“也許我們下次再見面的時候,可能就是真正意義上的敵人了?!?
女人說完便動身走開了,很快,她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黑暗裡。
韓昭沒有說話,他不知該說什麼。
少年望著羲和離去的方向,他回味著女人離開時留下的話,半晌,他才自言自語地道:“或許吧……”
這時,他聽到了腳步聲,正向著這裡靠近,但他並沒有察覺到一絲敵意,應該是正好經過這裡的路人。
但接下來,他被迫否決了自己的猜想,因爲這個人更是讓他覺得有些頭疼。
“韓昭!你怎麼在這裡?”
少女驚喜地向韓昭走了過來,對於韓昭來說,他當然認識這個人,正是出身將門世家的段紅魚。
“這麼晚了,你不睡覺跑出來幹嘛?”少年微微皺眉。
“本小姐睡不著,出來走走不行啊?”段紅魚白了少年一眼,她有些反感對方用這種冷漠的語氣跟她說話。
“可是這麼晚了,你去哪散心?”韓昭問。
“這我還真沒有想過?!鄙倥f,“不如你陪我去離這不遠的玉簟湖邊走走吧。”
“夜深了,湖邊風大。”
“偶爾吹吹風也挺好啊?!?
“可是有點冷啊,萬一著涼了怎麼辦?”韓昭說,“你還是早點回去睡覺吧?!?
“那,那我們去秋園走走吧?!?
“但現在還不到花盛開的時候,秋園也沒什麼可觀賞的東西。”韓昭站了起來,“我有些困了,我要去睡覺了?!?
段紅魚的耐心終於到頭了,女孩惱怒地跳了起來,指著少年的鼻子說:“你這人怎麼比我哥還木頭呢!怎麼就不知道迎合一下女孩子呢?”
少年看著少女噘起了嘴巴,面無表情地說道:“但我說的並沒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你豬腦袋???”少女氣得跺了跺腳,擡起玉手,狠狠地在少年的胸口打了一拳。然後索性坐在離少年稍微近一點的地方。可少女見韓昭仍無動於衷的樣子,於是鼓著腮幫子生悶氣。
儘管她有些氣憤,但還是挪動著屁股,一點一點的靠近韓昭。
韓昭聞到了少女身上的香味,他瞄了一眼少女,卻發現她坐在自己身旁,正瞪大眼睛看著自己。他的心臟忽然猛地跳動了一下,少年急忙轉過頭去,不敢再看少女一眼,他感覺自己的臉有些發燙。
“呦,你臉紅啦?”段紅魚目不轉睛的盯著韓昭那沒有表情卻又有兩團紅暈的臉,忍不住咯咯的笑,就像發現了什麼新奇的東西,“原來你還會臉紅?。俊?
不得不承認,韓昭很喜歡聽她那樣毫不遮掩的笑聲,如果換做是別人,他只會覺得煩躁,可他自己也不知道這到底是爲什麼。
滿腦子都是那笑聲的時候,聲音又傳來了:“說實話,從小到大,我還是第一次見你臉紅呢。”
聽少女這麼說,韓昭的臉更紅了。
“好有趣??!”少女笑得更歡了。
韓昭忽然站起來,但他並不去看少女,雖然臉上仍然沒有表情,可心裡卻特別慌亂,“時候不早了,你該回去休息了……”
“你急什麼呀。”女孩拉住了準備離開的少年,道:“再陪我一會?!?
韓昭聞言,竟然真的又順從地坐了回去。
少年低著頭,沉默了很久,低低地說:“段元帥是不是又罰你了?”
“對啊!”女孩氣憤地說道:“他竟然拿竹鞭打我!”
“爲什麼?”韓昭望著少女,有些疑惑。
“因爲他自作主張爲我安排了婚事?!鄙倥畱崙嵍Z,“我當然不肯聽他的?!?
聽段紅魚這麼說,韓昭怔了一下,他沉默地看著少女,女孩確實到了該談婚論嫁的年紀,但他的心裡卻有些失落,至於爲什麼,他自己也不明白。
“去他的什麼狗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憑什麼女孩家就一定要遵從這句鬼話呢?”少女突然站起,只見她雙手叉腰,道:“本小姐的婚事當然得由本小姐自己說了算?!?
“所以你選擇逃婚偷偷跑出來?”
“話不要說的那麼難聽好不好?”段紅魚沒好氣地白了少年一眼,道:“本小姐這叫出來闖蕩!”
韓昭默然無聲,他靜靜的看著女孩,卻隱隱覺得她與羲和有幾分相似的地方。
他擡頭凝視著星空,腦海裡又忽然浮現著羲和跟他說的那些話,“真的會有生死相向的那一天嗎?”
氣氛忽然安靜了下來,少年把頭回了過來。然後,他呆在那裡了。
段紅魚睡著了。
她就坐在他的身旁,她的頭靠在少年的右肩上,粉色的裙角拖在滿是灰塵的地面上,身子靠著堅硬而冰冷的牆壁,她耳邊長長的髮絲揚起在風中。
他靜靜的看著她,這是少年一生中第一次,或許也是唯一的一次看見睡夢中的女孩兒——看見睡夢中的段紅魚,睫毛輕輕蓋在眼瞼下,安靜的像個孩子,無憂無慮的孩子。
他很想撫摸這個睡去的少女,可當他忍不住伸出手的時候,他又放棄了,而是把自己外面的衣服脫下蓋在女孩的身上。
那一晚,韓昭沒有睡,就坐在那裡看著少女的容顏,看了整整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