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峰山一到夏季極爲清涼,是京城難得的避暑之地。五月時,漫山遍野的月季和山茶花開得如火如荼,映著初升的朝陽,滿山芳香馥郁,美輪美奐。
成親第四天,韓辰與風重華拜別了漢王與漢王妃,奉命前去玉真觀拜祭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乃是永安帝與漢王和周王的祖母。
異常疼愛他們三兄弟和??颠@個孫女。
因爲永安帝成親後一直無有嫡子出生,所以韓辰算得上韓家的嫡重長孫。
在韓辰出生後,病入膏肓的太皇太后深表欣慰,拖著病體隔著窗戶看了這個重長孫一眼才闔然而逝。
福康長公主對於他們夫婦二人的來訪深感意外。
自從她褫了長公主稱號出家做女冠之後,京城中還無人來探訪過她。
別人來不來,她根本就不在意。
她在意的,只是自己的女兒。
可越是在意,她越不想風重華出現在她的面前。
所以,當韓辰扶著風重華踏著一階一階的臺階出現在她面前時,她忍不住飛淚如雨。
卻又強行忍住,不敢讓任何人瞧見。
??甸L公主是個難得的美人,一顰一笑自有與衆不同的。站在高大的銀杏樹下,一身女冠素服,映著滿樹濃翠,顯得有些蕭條和死寂。
風重華看著愣了一愣。
她極少見長公主,可每次見長公主都覺得長公主身上有一股說不出來的神采。
然而今日再見長公主,卻覺得長公主身上彷彿褪去了那股灼灼逼人的華貴與傲然,多了一些憂愁和平凡。
陽光有些刺眼,風重華覺得眼睛被晃得有些生痛,忍不住別過了頭。
掩飾住了兩行清淚。
童舒急忙布茶,請韓辰與風重華入座。
風重華暗中打量長公主的居住。
這庭院頗爲寬敞,院中古木參天。廂房兩邊是抄手遊廊,遊廊的盡頭處掩映在翠竹假山之後。院子正中植了葡萄架,葡萄架旁立了兩個的水缸,水缸裡小荷才露尖尖角。
然而,這裡的風景再好,卻也不復長公主府的繁華與雅緻。
只能勉強算得上一處較好的居所罷了。
風重華的鼻頭有些酸,
韓辰笑著與長公主說話,“早就想來看姑母,只是一直忙著不能成行。正好今日成親第四日,特地來拜祭一下太皇太后,也順便來看看姑母。”韓辰側頭看了一眼默不作聲的風重華,輕聲問道,“姑母身體可好?”
長公主的脣角微微翹起,雖是穿了一身素服,卻笑得雍容華貴,“極好,極好!難得你們有如此孝心……太皇太后若是知道,定是歡喜。”她看著韓辰對風重華緊張的那副模樣,喜歡得緊。
人這一生活著,幼年時懵懂無知只知玩耍,到少年時初識愁滋味,活到中年大徹大悟,方知活著的真諦。
不就是爲了後代能有一個好生活嗎?
她的女兒有了一個好歸宿,縱是清苦些又算得什麼?
想到此,長公主的聲音愈發輕柔,“我雖已出家做了女冠,然而眼見你們如此恩愛,心中著實也歡喜。姑母此生沒什麼盼頭,只盼著你們相親相愛,永伴白首?!?
韓辰與風重華同時擡頭望著她。
神情複雜。
所謂的不以物喜,不以已悲,說得大概就是如此吧!
到了晚上,韓辰安慰風重華,“姑母求仁得仁,此時心中應只有平靜。我們做小輩的,就不要說些不該說的話刺激她了。只要我們好好的,還怕以後沒有孝敬她的時候?”
風重華知道,韓辰這是在告訴她,與長公主說話時只需要撿好聽的話就說好。至於她現在都沒有拜見過帝后的事情,就不要與長公主提了。
“我知道了?!憋L重華倚在他的懷中,低低地應了一聲。而後用力眨著眼睛,掩飾著眸中的淚光。
她知道,嫁給韓辰後將來所面臨的事情還有更多。
就光韓辰一家與永安帝之間的關係,就儘夠讓她小心應對了。
不過還好,她也不是不懂事的小姑娘,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該爛在心底。
見她如此聰慧,韓辰不由放心。
遂低低地與她說起家常話來。
可是倆人的閒話並沒有持續太久,韓辰被從京城勿勿而來的農管家給請了出去。
半盞茶工夫後,韓辰一臉怒容地走了進來,“你替我收拾一下,我要馬上回京?!?
風重華不知出了什麼大事,忙站了起來,吩咐憫月與良玉爲韓辰整理行裝。
韓辰身邊沒有侍女,平時也只有八斤服侍著。
風重華嫁過來後,就爲四個大丫鬟重新分了工。
由憫月與良玉分擔一些韓辰那邊的事情。
見風重華沒有反對他回京,韓辰原本繃著的面容稍稍鬆緩了一些,“農管家來送信,說承哥兒被陳氏被關起來了。說要殺了承哥兒……”
“陳氏?”風重華不由驚訝,陳氏是袁承澤的繼母,很少過問袁承澤的事情。而且袁承澤一向受漢王與王妃的庇護,陳氏怎麼這麼大的膽子要打殺他?
“具體的情況我現在也不太清楚,”韓辰眸中流動著冰冷的光芒,“農管家說,好像是承哥兒與武定候的一個小妾私通,令那小妾懷了身孕。今日事發,陳氏知道後就將承哥兒抓了起來。我必須快些回京,否則承哥兒就危險了……”
“不會吧!那武定候是什麼意思?”風重華是見過袁承澤幾次的,袁承澤雖是看起來頑劣些,卻不像是能做出與父妾私通的人。
更何況,她還隱隱覺得,袁承澤似乎是與孔嘉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
有孔嘉善珠玉在前,袁承澤怎麼可能瞧中父親的小妾?
更何況,袁承澤與武定候的關係已是水火不相溶。
袁承澤就是再傻,也不可能招惹武定候的女人……
“武定候現在遠在避暑行宮,更何況以他和承哥兒的關係,恨不得承哥兒死,又怎麼可能替承哥兒開脫?”韓辰冷冷一笑,“想來陳氏也是千算萬算才選了今日發動。我與你來玉真觀拜祭一時半會回不了京城,爹孃雖在京城,卻也不能公然與武定候府翻臉,更做不出闖府救人的事情。他們最多也不過是坐鎮在候府中,令承哥兒不被陳氏杖殺罷了?!?
漢王與漢王妃不可能在候府過夜,一旦他們離開候府,袁承澤就危險了。
風重華顯然也想到此處,臉色不由白了,忙催促道:“你還是快些回京吧!若是再晚了,只怕承哥兒真是性命不保?!迸c父親小妾私通這樣的罪名,陳氏做爲繼母完全可以打死袁承澤的。
哪怕漢王與漢王妃也帶不出人。
人家做母親的教訓孩子,你這個姻親插的什麼嘴?只要說了這一句話,漢王與漢王妃就無可奈何。
也只有韓辰這個小輩,可以武定候府,強行將袁承澤帶出。
見到風重華並沒有因爲自己不陪著她而難過,反而催促自己回京去救袁承澤,韓辰不由得心生愧疚,“原本說好要與你在玉真觀住上幾天,可是萬沒想到……”
韓辰的目光落在風重華的臉上,燭光下的她看起來肌膚更加冰雪瑩人,一雙眸子盈若秋水,卻又清澈明亮。
如同一株清蓮,香遠益清,亭亭淨植。
他淺淺一笑,撫了撫風重華烏黑明亮的鬢角,“你且在玉真觀等我,等我事情辦完就回來尋你。”
風重華輕笑,“你是去做正事,我怎會生氣?”她略頓了頓,又道,“你與承哥兒一向交好,這件事情你居然一點口風也不知道。要麼是承哥兒自知做了醜事連你也瞞著,要麼就是承哥兒自己也不知道……所以,你回了京城,第一要緊的事情就是先把承哥兒從武定候府接出來。然後再派人控制住那個小妾……我最怕的就是等你回到京城承哥兒被人五花大綁地綁起來,那小妾卻來個一屍兩命……到時死無對證,就麻煩了?!?
這後宅的事情,風重華比韓辰知道的要多些。
如果陳氏真的要給袁承澤定一個與父妾私通的罪名,這個小妾就非死不可。
到時,只要這小妾來個‘因不堪受辱自盡身亡,再留下一封血書’的事情,那袁承澤就是百口也莫辨。
這句話如醍醐灌頂,韓辰感激地看了風重華一眼,“若是承哥兒洗清冤屈,回頭定讓他來謝你。真好,老天爺把你給了我,定是知道你能與我互補……”他望著她,眸若星燦,眼角脣邊有淡淡的笑意。
語氣裡是掩飾不住的欣賞和愛意。
風重華被他的話說得臉色微紅,忍不住垂下頭去,“快別說這些沒用的了。”她轉過頭,看著已經收拾好的丫鬟們,“行了,都差不多了,你還是快點回京吧?!彼挚戳艘谎鄞巴獾纳钌钜股?,眸帶擔憂,“你這一路快馬,縱是到京城只怕城門也關了。天黑風高,路上要多加小心?!?
風捲簾起,帶來一絲夜的涼意。
夏夜中的妙峰山,不冷不熱,十分的宜人。
韓辰望著燭光下的風重華,眸色漸重,伸出修長的手指輕輕勾起她的下巴,微微摩挲著。
“等我,就回?!甭曇粞e帶著甜甜的寵溺與不捨。
風重華點了點頭,他的脣便湊了過來,細細密密地落在她如般的紅脣之上。她羞澀無比,可是環著腰背的雙手如此有勁,令她根本無法迴避。
不得不攀上韓辰的脖子,以免自己因爲過度向後仰而跌落下去。
身子漸漸酥軟,呼呼微微凌亂。
可就在這時,韓辰的脣微頓,而後不捨地鬆開,眸子裡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遺憾,“我走了。”手指落在自己脣間,輕輕撫了兩下。
似在回味,又似是在品嚐。
然後,他轉頭推門,沒入了蒼茫的夜色中。
風捲著花香吹過,玉真觀在夜色中靜謐無聲。
風重華立在門邊,靜靜地瞧向夜色中那一盞黃光。
有暗香盈袖,有思念溢胸。
人還未走遠,已開始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