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大姐詢問大哥在哪裡。
譚佳藝趕緊說道：“我...我去把大哥叫過來吧。”
她有些忐忑的看向父親，在家裡大哥一向是父親不願提起的禁忌。
譚正英沉默著，沒有說話。
倒是唐悅容趕緊催促妹妹：“趕緊的，你告訴他，我不怪他的，就想再見他一面。”
這幾日回到譚家，她心中的猜測怕是對的，大哥一直對自己避而不見。
當年自己被拐賣了，怕是真與他有關。
不過，現在自己都快走了。
過去的便算了。
能夠見到所有的家人，便算圓了自己的心願。
不一會兒，譚維用輪椅推著一個形容憔悴的中年男子過來了。
經過長廊，來到正廳的屋檐下。
唐悅容深深地看了一眼譚芳庭：“大哥，你來拉？”
譚芳庭見到妹妹這樣，多年藏在心中的愧疚終是忍不住了。
他紅了眼圈，卻彷彿有一塊石頭梗在胸口。
什麼也說不出來，只是默默地頷首點頭。
“哥，等雨停了我們去放風箏吧。”唐悅容突然對哥哥說道。
“妹妹，當年，是我對不起你！”譚芳庭良久沙啞著聲音道歉。
果然，真的是他。
人死如燈滅，記著這些幹嘛？
唐悅容又看了一眼大哥，搖了搖頭：“沒事，我不怪你了。”
這句話讓一個譚芳庭這個中年男人，嚎啕大哭起來。
小時候，年幼的妹妹被自己搶了糖果。
他被媽媽揪著耳朵給妹妹道歉的時候，妹妹也是這樣說的。
“哥哥，我不怪你了。”
可是，自己做的事情，改變了妹妹的一生。
她還是這樣原諒了自己。
“妹妹，是我當時爭強好勝，鬼迷心竅呀！”
譚芳庭聽到這句話更是哭得鼻涕眼淚直流。
葉大樹在老伴的身後緊緊地抓著搖椅的藤條，手上青筋暴起。
“悅容原諒你了，我可沒原諒你。要不是你...”
葉大樹盯著眼前的譚芳庭恨聲道。
要不是他，悅容怎麼會這樣？
“大樹，要不是他，我們怎麼會在一起？你要謝謝我大哥。”
唐悅容此刻卻是完全不在乎了。
葉大樹還是睜大著眼睛狠狠地瞪著譚芳庭。
“我寧願你從來沒有認識我，一輩子活得長長久久的。”
若不是認識了他，也不會受這麼多苦了。
“你知道這四十五年，悅容是怎麼過的嗎？”
葉大樹突然將老伴手上的衣袖拉開，一道道早已癒合的傷疤在胳膊上依然清晰可見。
“她被人拐賣的時候，每天吊著打，我買她回來的時候，養傷都養了半年。”
葉大樹又舉起了唐悅容的手。
這雙手骨節粗大，佈滿老繭和一道道傷痕。
甚至有兩個拇指的肉都沒了一半。
旁人看了都側過了臉，有些不忍直視。
“要不是你，她後來怎麼會跟著我吃那麼多苦，熬得那麼辛苦？”
葉大樹看著妻子說道：“我寧願你還是那個千金小姐，一輩子無憂無慮。”
而不是跟著自己這個落魄戶，忍飢挨餓，熬壞了身子。
唐悅容握住了丈夫的手：“你說這些幹什麼，要不是你，我哪裡還能活到現在？”
她記得，在自己被人打得奄奄一息的時候，是這個驕蠻的小地主贖了她的命。
當時，這個留著長辮子的小地主咧著一口白牙，蹲在地上，歪著頭對她說：“丫頭，以後你就是我的人了。”
因爲這句話，就算當初鬧饑荒，他自己不吃忍飢挨餓，也要把苞米留給了自己。
因爲這句話，他害怕她找到親人，就不要這個落魄小地主了。
他的憂慮，其實她都懂。
所以，當時她願意隱姓埋名，放下譚家姓氏的驕傲，一直跟著葉大樹。
後來的尋親，只是自己的執念。
當初，是葉大樹給了自己生的希望。
“少爺，悅容永遠都是你的人。”
唐悅容輕聲對葉大樹說道。
“丫頭...”
聽到這聲少爺，葉大樹再也忍不住了，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不斷用袖子擦著流出的淚水。
唐悅容這輩子最放心不下的是自己的這個女兒。
她握著葉檀的手輕輕的拍了拍：“媽媽以後不能看著你們三兄妹了。以後，你要好好的照顧自己了。”
可惜，兒子和大女兒不在這兒，見不到了。
隨即她將葉檀的手放到了女婿的手裡。
她盯著陸安華眼中帶著殷切的期盼：“安華，我的女兒就交給你了，麻煩你多擔待一些。”
陸安華低垂眼眸，看著手掌，緊緊握住了媳婦的手。
認真的應承：“您放心，我一定照顧好檀檀。”
此刻，葉檀終於忍不住，淚眼婆娑的看著自己的母親。
“媽！“
咳咳咳！
此時，唐悅容臉上的潮紅迅速的褪去。
整個人彷彿被掏空了生命力。
她咳嗽著靠在了躺椅上，交代起了最後的一句話：“我走後，老頭子帶我回南廣吧。”
“母親！”
“囡囡！”
“妹妹！”
“悅容！”
聽到這句話，衆人都有些驚訝。
當初唐悅容尋親的執著，大家有目共睹。
沒想到，最後她竟然不願魂歸故土。
唐悅容此時有些吃力的伸手去夠自己的老伴。
葉大樹趕緊回握著她的手。
少年夫妻，老來伴。
尋到了親人，便算如願了。
她還是心軟，不願讓自己的小少爺孤身一人。
南廣，是她苦難的開始。
不過，因爲葉大樹和三個孩子。
南廣，也是她一生的羈絆。
雨終於淅淅瀝瀝的停下了。
搖椅慢慢的搖著，唐悅容輕輕地哼唱著一首兒歌。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來這裡。
我問燕子爲啥來？
燕子說，這裡的春天很美麗...
搖椅慢慢悠悠地晃動著，唐悅容覺得自己好像在盪鞦韆。
恍惚中，她似乎重新變成了當初那個蕩著鞦韆的女孩。
蕩呀蕩，越過高高的枝丫，越過高大的院牆。
蕩呀蕩化身成身姿輕靈的小鳥。
盪到了天空，展翅一飛，飛向了廣闊的天空。
歌聲停了，躺椅也停止了晃動，椅子上的人也沒了動靜。
一片悲切的哭聲響徹譚家大院。
譚正英摟著自己的女兒，輕聲道：“囡囡，睡著了，你們別吵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