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行在路上,這些兵都是各地調(diào)的,每到一地,都會有部隊留下,辛鯤都會下車對他們深深一的一揖,這回出征,他們其實有點虧,沒有功勞留下,回家也無法封妻廕子,不過,這是對當(dāng)官的說的。那些士兵們,看到了地界就會咧起嘴笑,他們要回家了。辛鯤都會扶著轎子跟他們揮手,看著那些年輕的生命能得以綻放。
快到京城時,後面的隊伍就都是京城周邊的衛(wèi)隊了。當(dāng)然,這部分有至少一半人是少帝的人。辛鯤和小王爺帶人不疾不徐的一路,讓大家的心始終都懸著。
少帝病重,大家在京城都是有三親六眷的,所以那對這些人來說,都不是秘密了。他們和辛鯤他們擔(dān)心的方向不同,辛鯤他們擔(dān)心的是,萬一少帝裝病引他們回京宰殺也不是不可能;而這些人擔(dān)心的是,萬一少帝的病是真的怎麼辦?少帝死了,新皇必是小王爺了,那麼他們來得及向小王爺效忠嗎?
他們到了天津再有幾天,就能回京了,晚上,他們住在了天津城外,靠近內(nèi)河邊上,郭鵬給辛鯤找了一個新的澡盆,特意讓人給他燒了水,讓他好好泡泡,他們快要回京了,天津雖說不能進(jìn)城,但是,條件上,已經(jīng)不可同日而語了。
辛鯤泡在熱水裡並不高興,那天,在戰(zhàn)車上,郭鵬莫名的一句話,讓她心涼了很久。但是郭鵬沒有再說下去,似乎那就是隨意的一說。之後的這一路,辛鯤和郭鵬都沒再說過話,辛鯤也懶得再說話了,她覺得郭鵬似乎決定了什麼。而這個郭鵬已經(jīng)不是她認(rèn)識的那個人了。她洗完出來,把自己包得緊緊的出來,郭鵬坐在她外帳裡。辛鯤坐在火盆邊上,伸手烤了一下火,其實她並不冷,只是她不想看郭鵬。
“辛瑤他們呢?”郭鵬左右看看,帳裡只有辛鯤一人,辛家人喜歡在一起,這會兒突然只留下他一個,有點奇怪。
“李嬸他們要進(jìn)城去買了點成衣,大家一塊逃出城的,誰也沒多帶東西。小寶也悶壞了,爺爺就帶他一塊去逛逛。”辛鯤想想,好像有人這麼跟她說了一聲。
郭鵬再無言,他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他沒話跟辛鯤說了,或者說,他已經(jīng)不敢跟辛鯤說話了。長久的靜默之後,突然傳來了襲營的叫聲,辛鯤沒動,皺了一下眉頭,擡頭,“小王爺,看看……”
她想告訴郭鵬趕快召集中軍,萬不能引來譁變。但她一擡頭,就看到郭鵬,郭鵬對她溫柔的笑著,但他對自己伸出了手掌。
辛鯤醒來時,天已經(jīng)全黑了,她左右看看,她在船上?輕輕的摸了一下自己後頸,郭鵬有病嗎?這麼使勁幹什麼?爬起來,走出船艙,阿大阿二坐在甲板上賭著花生米,兩人看上去還挺開心的。
“小王爺讓你們帶我去哪?”辛鯤瞪著阿大和阿二,心裡有點哀怨了,竟然把這兩個傢伙還給自己搭上。這兩個傢伙跟郭鵬一樣傻好不好。
“不知道,小王爺說,先去江南,然後您想去哪,您隨意。不過,最好不要跟家裡聯(lián)繫!”阿大忙把懷裡一個小包遞到了辛鯤的面前。
“這回死了多少人?”辛鯤沒接那個小包,抿起了嘴。
“行刺是真的,應(yīng)該會有人死,小王爺受了傷。而小的兩個是當(dāng)場死的,你的身體留在浴盆裡,頭被割了。後天應(yīng)該會在京城的城門樓上掛上。”阿大和阿二忙說道。
“這是小王爺想的?”辛鯤瞪著這兩人。
“不知道。”阿大和阿二認(rèn)真的想了一下,然後搖了一下頭。
辛鯤接過了小包,裡面是一紮銀票,然後什麼也沒有。辛鯤都想跳腳了,然後再擡頭看著阿大阿二,“看到?jīng)],豬不論走到哪兒,都是豬,這個完全不用懷疑,豬就是豬。”
“大爺,您想說什麼?”
“我說你們小王爺蠢!蠢得死!”辛鯤跳起腳。
“這個,好吧,我不說啥了。”阿二本來想說,這個還用說嗎?可是再想想,又覺得小王爺好歹是舊主,這個真的不好意思說啊。
“銀票是……”
“別跟我說銀票查不出來,你蠢啊,銀票上是有編號的,怎麼會查不出來?走過,必會留下痕跡。馬上船轉(zhuǎn)向北,我們?nèi)コr。”辛鯤擡頭看天,立刻說道。
這個阿大和阿二倒是不反對,他們覺得跟著辛鯤一定不會有問題。阿大去指揮了,辛鯤也懶得再回船艙了,自己坐在了甲板上,自己卻輕嘆了起來。
郭鵬的心思並不難猜,他也知道,自己回到京城,等著她的,就是一個死字。無論哪方面的人,都不會放過她。所以,到了天津,支開老爺子他們,製造一場行刺,然後找到個跟自己一樣瘦弱白淨(jìng)的男子身體泡在浴盆裡,讓所有人都知道,六元狀元在一場密謀的行刺之中死於非命,而自己也終於可以天高任鳥飛了。所以,他一個字也沒留給自己,他放開了她。真是傻子,他怎麼不問問自己,要不要這麼天高任鳥飛?
“大爺,你不擔(dān)心老爺子嗎?”阿二留在辛鯤的身邊,看辛鯤在發(fā)呆,不禁輕聲的問道。他其實知道時,是外面?zhèn)鱽硇写搪暎M(jìn)帳,看到小王爺抱著辛鯤,然後他和阿大就被小王爺派人一路送上了船,爲(wèi)什麼紮營在河邊,那裡河灣裡藏了一條船。他們順河直下,要走海路去江南。在船上,他看到營裡還在撕殺,他其實心裡很擔(dān)心的。若不是阿大知道,告訴他,這一切都是小王爺早就安排好的,他都恨不得跳下船去幫忙。
“他們知道死的不是我。”辛鯤對他笑了一下,她剛知道郭鵬找了一具屍體放到浴盆裡,就不想擔(dān)心了。現(xiàn)在很好,老爺子和辛瑤只要看到屍體就知道那不是她,李家人什麼都不知道,他們應(yīng)該會很傷心,她有點擔(dān)心小寶了,小寶也不知道會不會哭死,這一段時間,小寶一直跟著自己,她發(fā)現(xiàn)自己也挺喜歡小寶的。
第四一零 蒼龍下海,魚龍爲(wèi)騎
辛爺呆呆的看著那個無頭的屍體,辛鯤沒告訴過他會發(fā)生什麼,所以這些日子,他是很高興的,他們可以回家了。不然,他也不會扛著小寶去逛市集了。爲(wèi)什麼一回來,軍營就成這樣?
一路都是傷兵,老魏也捱了兩刀,好在沒傷著要害,左手手掌被整個的削掉了。小安都要瘋了,可是看到已經(jīng)蒙上白布的無頭屍體,小安顧不上丈夫,真的爬過去看著那泡得變型的手和腳,只是捂著頭在那兒尖叫。
李叔一把扶住了老爺子,拼命的忍住淚,要把老爺子扶走。不許老爺子待在此處。
辛瑤沒有哭,她鐵清著臉,一把掀開了白布。老爺子終於看到身體,一下子癱坐在了地上。
“傳我的令,辛家懸紅十萬兩黃金,我要兇手無處可藏。”辛瑤也是,捂住了臉,好一會兒擡起頭。
八侍衛(wèi)一齊對著屍體一磕頭,八騎離開軍營,江湖令不是那麼好發(fā)的,懸紅十萬兩白銀在江湖上就已經(jīng)難得一見,現(xiàn)在辛家懸賞十萬黃金,真的只要跟江湖沾邊,就得掀起血雨腥風(fēng)。
小寶不懂,他只看到老魏身上綁著白繃帶,然後左手整個沒有,這個他是懂的,也跟著小安一起著急,“爹,爹,你怎麼啦?你疼不?”
老魏也不知道真相,他一直保護(hù)著郭鵬,他覺得這回有兩拔人,而他們刺殺辛鯤是小,刺殺郭鵬纔是真的。侍衛(wèi)營訓(xùn)練了這麼久,能讓小王爺受傷,他變殘,這本身就不是一般的本事,不過看到兒子這樣,他心裡還是挺溫暖的。艱難的抱抱小寶,指指那屍首,“去給舅舅磕個頭。”
“那不是舅舅,我不磕。”小寶搖頭,堅定不過去。
小安淚如雨下,拉過小寶,讓他跪在了自己的身邊。李嬸,倒是中間最鎮(zhèn)定的,她沒哭,只是不斷的絮叨,“爲(wèi)什麼要砍頭,爲(wèi)什麼要砍頭,這怎麼辦啊!”
六元狀元被刺身亡,小王爺被刺,兵器有毒,若不是軍中有海大夫,小王爺也就沒救了。此役軍中死十八人,傷三百二十七人。兵器損傷無數(shù),天津衛(wèi)瘋了一樣的要抓捕兇手,迎小王爺回城休養(yǎng),自己寫了請罪折,坐等聽參。
辛家就近找了和尚和道士做法事,原本有道士建議找巧匠雕個木頭,裝在棺材裡,正雕著,結(jié)果傳來消息,北京城牆上掛上了一個人頭,人頭上還掛了一個條幅,‘六元狀元天下罪人’!
人頭一被掛上,就被蔡關(guān)親自取下,代表蔡家懸紅一萬兩白銀,捉拿兇手,並派人把人頭送回。就算蔡關(guān)努力了,想是兇手並不在意人頭,已經(jīng)看不清眉目了。請高手小心描模,總算看上去有那麼三分像了。小寶看到人頭,才大哭的說不要,大家又被小寶說得大哭起來。
辛家不跟大軍走了,留在天津做法事,老爺子要扶靈回府河。在事發(fā)之後,他也就只說了這麼一句話。大家也不再勸說,老爺子一生悲苦,人生幾大苦他都一一嘗過,現(xiàn)在暮年喪獨孫,大家無論是誰也不敢多跟他說一句,只能由著他自己呆著。
朱龍從京城趕來,辛瑤看到朱龍,才真的感覺到,辛鯤給自己挑的人是對的。朱龍以妹婿之禮一直和小寶一塊披麻戴孝的跟著老爺子一塊回了府河。當(dāng)然,跟他們一起回去的還有郭鵬。
郭鵬中毒,被隨軍的海大夫治了,但是他受傷和中毒都是真的,仁親王派顧宏親自查過,顧宏還帶了一隊人過來,他得保證郭鵬不會再被人行刺。所以回到府河的幾乎又是一隊大軍。
到了村口,顧宏都有點感慨了,當(dāng)初,他們第一次見辛鯤就在這村口的田裡,那個漂亮得過份的少年擔(dān)心著成沙的土地,那時,那個少年明眸皓齒,在陽光之下,全身好像會發(fā)光。
郭鵬坐在軟轎上也讓人停下,呆呆的看著這塊地,曾經(jīng)他們一起翻地,曾經(jīng),他們一起在這兒澆地,那個總擔(dān)心自己被別人綁架,被人殺的少年永遠(yuǎn)的離開了,他再也看不到那個笑臉。遠(yuǎn)遠(yuǎn)的傳來馬蹄聲,辛瑤擡起頭,蔡關(guān)也騎馬趕來,到了他們的身邊。擡頭看看已經(jīng)遠(yuǎn)去棺木,再看看郭鵬的傷,纔看向了那塊地。
原本黑色的土地在冬天已經(jīng)凍成了一塊塊的,他蹲下,用匕首敲了一小塊下來,放在手裡揉了一下,點點頭,“鯤兒不用心疼了,這地,有人養(yǎng)著。”
“謝謝您特意過來。”辛瑤還是對著蔡關(guān)一禮。
“淑媛本來也要來,不過家裡沒讓。她在家裡設(shè)了靈,早晚敬香。”蔡關(guān)還了一禮,看看辛瑤,她一身素服,頭戴白花,眼睛依然紅腫,看得出,這段時間,辛瑤十分辛苦,“我去看看老爺子。”
“別,爺爺這些日子誰也不想見。”辛瑤搖搖頭,最近辛爺?shù)臓顟B(tài)真的不太好,他們一進(jìn)府河,老爺子的徒子徒孫都來幫忙了,但是老爺子誰也不理,辛瑤每天給他送餐,他也吃得極勉強。辛瑤其實想跟老爺子談?wù)劦模皇抢钍逄㈨樍耍焯鞂χ蠣斪哟绮讲浑x,似乎生怕老爺子有點什麼事。
“唉!”蔡關(guān)輕嘆了一聲,側(cè)頭看看郭鵬,他還是一臉傻樣,蔡關(guān)把馬交給小廝,和辛瑤一起慢慢向村裡走去,兩人遠(yuǎn)離人羣了,蔡關(guān)才輕輕的說道,“怒飛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們回來時,小王爺暈了,砍傷他的刀上抹了劇毒,若不是海老爺子在,小王爺也活不了,姐夫懷疑是兩撥人。”辛瑤搖頭,蔡關(guān)送回人頭,這個辛瑤也就知道,蔡關(guān)知道辛鯤沒死了,那人頭做得是很真的,但是人死了,其實鬍子也是會長出來的。哪怕只冒一點頭。那顆人頭是有胡茬子的。蔡關(guān)是知道辛鯤的姓別的,就算那長像有七分像,蔡關(guān)也不可能相信那是辛鯤的頭。
“她沒跟你們透點話?”蔡關(guān)想來想去,還是覺得辛鯤是自己走的。
“沒有,她明明跟我說,她已經(jīng)想到法子了。”辛瑤搖頭,她真的不信,詐死逃亡是辛鯤最後給自己的答案。
“也許這就是答案!”蔡關(guān)笑了,擡起頭,看看天,“從此蒼龍下海,魚龍爲(wèi)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