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寧望著面前的老人,良久,她默默起身離開。
開門之前,她淡淡道:“我不會主動告訴他的,但是如果你真的是位好父親,你應該知道怎麼做。”
年湛望著那纖瘦女子的身影,蒼老的眼一瞬間湛湛晶亮,欣慰地輕點頭。
“呼啦”一聲,門開。
門外,站立一人。
莫寧望著那人,訝然無語。
室內的年湛望見那人,手中的茶杯“啪”的一聲摔個粉碎。
三個人靜默了很久很久,還是門外站著的那個人最先打破沉默。
“原來是這樣……”他喃喃低語,似乎是自言自語,又好像是在說著什麼結論,神情平靜的好似一面鏡子。
他說完慢慢朝房間內走,莫寧讓了讓,看著他直勾勾地望著年湛,眼睛眨都不眨一下,一直走到了年湛的面前。
“爸……你的故事……好精彩!”他湊近年湛,一字一句緩緩說出,每一字,都好像是磨利的刀。
“小誓!”年湛喝斥一聲,聲音禁不住的顫抖。“既然你已經知道了,那麼你該放下一切了吧?”
“放下一切?”年誓輕輕一笑,笑聲短促而冷凜,黑眸中陰鬱之色蔓延,“爸,這麼多年,你最是清楚我是怎麼活過來的?你覺得我要如何放下一切?”
他說完,不看年湛震驚的反應,突然轉身面向門邊的莫寧,也是微微一笑,笑意溫和如春,卻令人不禁寒顫連連。他道:“莫寧,你說說,爲什麼你會認出我呢?我和他不是雙胞胎麼?我和他不是長相一模一樣的麼?爲什麼我學他學的那麼像,你卻那麼輕易就認出了我呢?”
莫寧聽了微微挑眉,神色平靜地道:“因爲你終究不是他!”
“爲什麼?爲什麼我不能是他?”年誓突然提高了音量,聲音充滿了尖銳,黑眸中燃燒著一簇憤怒的火苗。
“因爲你就是你,他就是他!”莫寧說完,看了他一眼,似乎猶豫了一下,最終卻是什麼話都沒有說,靜靜地離開。
說到底,這是他們一家子的事。
她,只不過是個倒黴被牽扯進去的外人。
莫寧一走出黑龍幫,立刻打電話給何胤東,但是很久卻沒有人接聽。她接連打了很多次,電話終於通了。
“你在哪?你在幹什麼?爲什麼這麼久才接電話?”莫名地,莫寧的心底一陣慌亂,當電話接通的那一瞬間,她急切地連聲詢問。
“我在控制室。”電話中,何胤東的聲音很輕很輕地傳來,不仔細聽根本聽不到。
莫寧心底更慌了,她反身又回到了黑龍幫,隨手拎過一個站崗的黑衣人,逼問他控制室在哪,那人似乎是被莫寧一臉的兇神惡煞嚇住了,直接指了指右邊的一個房子。
莫寧扔下人,一口氣跑到了那間房子,雙手顫抖地推開房門。
房內燈光明亮,整整兩面牆都是各種顯示屏,只要稍微一看,就知道這是這座宅子裡所有攝像頭的圖像顯示。莫寧一開始沒覺得什麼,黑龍幫總部有這樣一個控制室沒什麼稀奇的。
環視了一圈,她終於看到何胤東。卻看他一動不動地坐在地上,目光緊緊地盯著面前牆上的一面顯示屏,整個人好似僵硬住了,手中的手機幾乎快掉到地上似乎也不知道。莫寧正欲上前質問他爲什麼在這裡,目光隨意一瞟他看著的顯示屏,頓時僵在了原地!
那面顯示屏,正是剛纔她呆過的那個書房。此時畫面內已經沒有人,只剩下整個空空的書房,想必年湛和年誓已經談完出去了。可是何胤東還是一直盯著那個顯示屏看。
死老頭!不是說沒有第二個人知道麼?不是說是黑龍幫內最隱秘的地方麼?爲什麼還會有攝像頭?爲什麼……
等一等!
正在心底咒聲連連的莫寧靈光一閃,她忽然好像明白了爲什麼何胤東會在這裡?爲什麼房內會有攝像頭而看樣子年湛卻似乎還不知道?
又是年誓!
一定是他!是他暗中在書房內裝了攝像頭,然後又讓何胤東今晚出現在這裡。他一定是想用這樣的方式告訴何胤東真相!
真夠殘忍的!
莫寧望著眼前的何胤東,忽然有些不忍上前去,侷促不安地呆站在原地,心底是從未有過的一陣心虛。說到底,她也有“知情不報”的錯。
不知過了多久,何胤東依舊維持那樣的姿勢沒有動,莫寧有些急了,不顧一切地衝到他的面前,用身體擋住了他一直看著那面顯示屏的目光。
何胤東的目光因爲被阻而微微閃了閃。
莫寧忽地蹲下身,雙手環住他的脖子,緊緊擁住他。有些強勢地道:“夠了!不要看了,一點都不好看!”
何胤東好像剛纔的一切都沒發生似的,輕輕拉下她的胳膊,溫深的黑眸望進她的眼,依舊是那略帶笑意的溫雅表情,“恩,不看了。”
莫寧有些懷疑地皺緊眉,幾乎以爲這人是不是嚇傻了?雖然知道身世真相確實夠震驚的,一般人也很難接受得了,可是瞧他上一秒還在發呆,下一秒卻像是什麼事都沒有似的,這人恢復的速度也忒快了吧?
何胤東瞧著莫寧的神情大概也猜到了她在想什麼,他忽然緊緊擁住莫寧,埋首在她的肩膀,良久,低嘆一聲:“對不起……”
莫寧被他的動作嚇傻了,結結巴巴地道:“……呃……你跟我說對不起什麼?要真說對不起,也該是我說……”
“不!是我。”何胤東輕輕地否定,“我終於知道,原來這八年間不是我找不到你……原來不是……”
“……”莫寧震驚地聽著他的低喃,心底一瞬間像是有一道溫泉劃過,輕輕顫動著無法平息,眼眶也好似蒙上了一層霧氣,最終凝結成一串晶瑩,從眼角悄然滑落。
“啪——啪——啪!”
一陣拍巴掌的聲音忽然傳來。
何胤東和莫寧相擁的身影隨之分開,一致望向門外來人。
“好溫馨美好的畫面……”來人輕輕說道。他修長若羽的眉輕輕上揚,薄脣微微斜勾帶笑,俊美無儔的臉龐溫雅如斯,唯那雙黑沉幽寂的眸,陰冷與狂熱相互地盯著何胤東。
幾乎也在同時,何胤東同樣盯著他,一動不動。
兩張一模一樣的臉。
這是年誓與何胤東第一次正式見面!
他們在各自的眼中看到另一個自己,各自的瞳眸中閃過同樣的震撼!
室內安靜得彷彿世界靜止了一般,兩個人面面相對,就好像在看著一面鏡子,莫寧從一開始的震驚中回過神,卻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打破這死一般的沉寂氣氛。
“抱歉!打擾了你們的溫馨時光,不過以後你們有的是時間相聚……”最先開口說話的是年誓,他站在門邊,沒有再進一步,目光也從盯著何胤東轉向了莫寧,面對莫寧時,他明顯笑得更加狂肆,充滿了玩世不恭。
“你這話什麼意思?……你想把我們兩個關起來?”莫寧瞇了瞇眼,脣角勾起一絲冷笑。
“No!No!No!不是關起來,而是給你們一個獨處的溫馨時光。”年誓笑著伸出食指輕輕擺了三下以呼應那三聲“No”,調笑的語氣加上邪肆的笑容,彷彿一個頑劣不馴的小孩,在他說完這句話之後,門外突然涌進一批黑衣人,他們進門就直撲向莫寧和何胤東,好像要帶他們去哪裡。
莫寧拳頭已準備好,就要出擊時被一隻大掌溫柔地包裹。何胤東給她一個安撫的眼神,目光溫淡地看向年誓,聲音異常的平和:“無論你想做什麼,請不要傷害任何人!”
年誓溫和的外表在聽到這句話時有絲龜裂,他的嘴角冷冽地抽了抽,眸中瞬間冷光一閃,隨即他冷笑一聲,倏地轉身離開。
他一離開,那些黑衣人上前便要帶走何胤東和莫寧,莫寧要反抗,無奈手卻被何胤東握的死緊,他在她耳邊輕語:“由他去吧!”
R市金尊飯店
位於金尊飯店十二樓的是休閒餐廳,此時正是下午三點五十分,餐廳內只有三三兩兩的客人在品嚐著下午茶。在餐廳內的一間奢華包廂內,紀倩娥安然坐在臨窗的位置,她的面前放著一杯咖啡,手中拿著一份文件正在閱讀。
自從那天晚上在帝豪大廈見過莫寧之後,她臨時改變了工作計劃,沒有飛去美國而是留在了R市,這幾天她一邊通過網絡處理公司的事,一邊請律師仔細調查和研究了何胤東的案子。此時她手中拿著的文件便是律師調查的結果。
不一會兒,包廂的門輕輕叩響。
紀倩娥擡眼看了一下手錶,四點整。
她約好與胤東見面的時間,來得剛剛好。她的眸中閃過一絲滿意。
“進來。”
門外的人聽到聲音輕輕推開了門。何胤東的身影緩緩走進。
“媽。”何胤東輕喚一聲。
“嗯。”紀倩娥擡眼掃了一下,接著又繼續看手中的文件,她並沒有仔細瞧兒子,也沒仔細聽那聲呼喚,否則她一定不可能聽不出那聲音中微微帶著輕顫,那身影有一絲停滯。直到何胤東坐在她的對面,她才放下文件,看向對面的兒子。
“案子處理的怎麼樣了?”她開門見山地問道。
何胤東的神情是一貫的溫淡,“恩,還好。”
“什麼叫還好?”紀倩娥微微皺起眉,“這樣一件小案子,這麼多天了怎麼還處理不好?”
“你怎麼知道?”何胤東的聲音微微揚高。
“你別管我是怎麼知道的!對於這樣的案子,很明顯就是那個瘋女人的誣陷,沒有任何證據可言。可你到今天還沒有洗脫嫌疑人的身份,真不知道這幾天你都幹了什麼?!”
“媽,我……”
“好了,你別處理了,這件事我會交給律師處理。今天找你來,是讓你跟我一起回美國,你不能再待在R市,以前我可以由著你,但是這次你必須聽我的!回美國之後就和曉曉結婚,以後都不準再回來!”紀倩娥近似獨斷地說道。
“……爲什麼?”良久,何胤東才慢慢發出一聲輕問,日光漸漸西沉,斜照在餐廳的窗簾,他的神情隱匿在窗簾之後,隱晦而看不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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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爲什麼。”紀倩娥的聲音冷的近似無溫。說完,她拿起文件正欲起身離開。
“……媽,我是不是還有一個弟弟?”
這聲詢問,令已經站起身的紀倩娥全身哆嗦了一下,忍了很久,她慢慢轉身,目光凌厲地盯著何胤東,冷冷輕吐:“胡說八道!”
“到底是我胡說八道還是你心裡有鬼,你自己清楚!”何胤東忽然擡起眼,目光瞬間冷厲一閃。
紀倩娥好像終於察覺到不對勁,她重新坐下,瞇眼盯著何胤東道:“你是聽誰說的?莫寧?那個女人根本就是一個見利忘義的勢力女人,她的話你還相信?”
“那你呢?媽,你說有沒有?我到底有沒有一個跟我長相一模一樣的雙胞胎弟弟?!”何胤東的聲音有著剋制的顫抖,他隱在餐桌下的雙拳握得死緊,一雙黑眸牢牢地鎖住紀倩娥的臉。
紀倩娥毫不猶豫地決聲道:“沒有!”
“……沒有?呵呵……”何胤東忽然低笑出聲,笑聲透著絕望的悲慼。
紀倩娥的疑惑更深,她皺緊眉,盯著何胤東的臉,“你怎麼了?胤東……”
何胤東忽然站起身衝到紀倩娥的面前,一張俊美的臉幾乎扭曲變形,深幽的黑眸佈滿了狂肆邪冷,字字如泣血地道:“你仔細看看,我是你的兒子!但不是‘何胤東’!”
“……你……你……”紀倩娥瞬間瞠大了雙眼,眸中驚恐萬分,張著嘴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全身顫抖不止,被這震驚的消息擊潰的難以招架。
“不敢相信是麼?”假裝成“何胤東”的年誓低低地冷笑一聲,“從我進門到剛纔,十五分鐘時間有了吧?可是你卻連正眼都沒瞧過我?也根本沒有給我說話的餘地!你連自己的兒子都認不出來,你不覺得這個母親當得非常失敗嗎?”
紀倩娥一臉的震驚還沒恢復過來,聽到他的話根本說不出一個字。
“就連莫寧,你說她是個見利忘義的勢力女人,可是她見到我還不到五分鐘就知道我不是他!可你呢?你認出來了嗎?連自己親生養大的兒子都認不出來,何況這個被你一生下就拋棄的兒子?!”年誓的嘴角噙著一抹冷峭的譏嘲,聲音冰冷的直砸向人的心底。
紀倩娥聽到這話更加吃驚,整個人好似承受不住地幾乎暈倒。
年誓卻不讓她暈倒,他及時一把抓住了她的雙臂,緊握的力道刺醒了她混沌的大腦。紀倩娥從震驚中回過神,望著眼前那張熟悉而陌生的臉,一向高貴優雅的面容早已不在,凌厲而冷傲的麗眸中佈滿了血絲,顫抖的紅脣抖了很久,才慢慢發出一個單音:“不……”
年誓的目光瞬間一縮,等著她接下來的話,卻沒聽到她任何的話語。“‘不’什麼?你想說不是你拋棄了我?不是你認不出來?還是我根本就不是你的兒子?!”
他越說越激動,最後一句幾乎是嘶吼出來的,紀倩娥在聽到他的話之後,終是承受不住這樣的打擊,眼皮一翻昏厥了過去。
莫寧和何胤東也在同時享用著下午茶。
“呵,你這個兄弟待我們還不薄啊……居然還有下午茶呢!”莫寧吃了一口抹茶蛋糕,美滋滋地開口。
何胤東剜她一眼,沒好氣地喝著咖啡。
他們那晚被帶到了這間別墅。就是之前曾囚禁莫寧一個月的那間別墅,原來這間別墅離黑龍幫的總部並不遠,只不過要走一條很特殊的通道,這件事連何胤東也不知道,他一直以爲這間別墅是別人的私人住所,卻不知道,原來這是黑龍幫的。
他們倆現在正坐在別墅後面的花園涼亭內,一邊享受日光普照,一邊享用著美味下午茶。從那晚被帶到這裡,他們除了自由受到限制,也無法跟外界聯繫之外,其他都很自由,就像之前莫寧被囚在這裡時差不多。
“喂,你說你這個兄弟到底想做什麼?”莫寧受不了這樣整天束手束腳被人囚禁的感覺,耐不住性子問道。
“不知道。”何胤東實話實說。
“你不是和他是雙胞胎麼?都說雙胞胎有一種心有靈犀的感覺,你就感覺一下,他到底想怎麼樣?”
說到這個,何胤東的眸光一黯,他輕輕放下咖啡杯,目光溫和而深沉地望著花園外的天空,半張側臉的線條完美,溫雅如斯。
莫寧突然失去了吃蛋糕的興趣,她把盤子一推,整個人跳起來,忽然拉起何胤東的胳膊,“走!我帶你去個地方。”
“去哪?”何胤東回過神,有些反應遲鈍地起身。
“好歹我也住在這裡一個多月,你就相信我吧。”莫寧有些神秘地一笑,拉著他就跑。
何胤東緊跟在後,嘴角漸漸溫和揚起,沉黑的眸子帶著一層笑意。
他們倆剛走到別墅前面,正巧別墅的大門開啓,一輛黑色的車駛進,兩個人頓了頓步,看著那車停在了別墅前,司機從車上最先下來,打開後車門,然後背出一箇中年女子。
一見到那個女人的樣貌,何胤東立刻奔向前,有些著急地輕喊:“媽?”
那個司機見到他,嚴肅沉穩的表情微微一滯,然後恢復一臉漠然,繼續揹人朝別墅內走。只是他還沒走出一步便被何胤東拉住。
“等等!我來。”何胤東淡淡的語氣聽不到任何凌厲的氣勢。那個司機似乎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放下了紀倩娥。
何胤東背起還在昏迷中的紀倩娥,一臉沉默地走向別墅內,他的身後立刻跟上了兩名黑衣男子。
那個司機見此,便欲轉身離開,卻聽到身後傳來一道清爽明朗的聲音:“等等!”
莫寧上前走到那個司機的身邊,她上下左右地打量了他幾眼,最後一臉恍然道:“你就是那晚的那個人吧?”
那個司機還是一臉漠然,然而他的目光在接觸到莫寧的目光時還是微微一震,有絲熟悉的感覺涌上心頭。
莫寧伸出雙手做一個開槍的姿勢,然後嘴中發出輕輕“啪”地一聲,她笑著道:“‘三槍自救’!”
那個司機終於反應過來,他的眼中充滿了震驚和難以置信,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眼之後,脫口問出:“是你?你還活著?”
莫寧哈哈一笑,“是啊!我還活著!不過很不幸,我又回來了。這一次我要是再‘三槍自救’,你會手下留點情麼?”
那個司機沉默了一下,最後默不作聲地上了車,緩緩開出別墅的大門。
從車內的倒車鏡中,他看著那個還站在別墅前一臉笑意的女子,嘴角微微動了動。腳下油門催的飛快,很快車子就到了黑龍幫的總部。
他一路直走到年湛的屋子,通過傳報後進門。
“幫主,找到他們倆了。”他躬身,語帶恭敬地說道。
“在哪?”年湛有些意外地問。
“在‘娥園’。”
“什麼?!”
“還有……剛纔,小少爺命我把夫人也接到了那裡。”
“你說什麼?”年湛氣急地站起身,指著他罵道:“他瘋了,你也跟著糊塗了麼?”
“我……我只是覺得,也該讓他們好好見一面了,畢竟都是一家人……”
“滾!”年湛威嚴十足的低吼出聲。
直到房門關上了,年湛才幽幽地輕嘆一聲,頹然坐下。
紀倩娥從昏迷中幽幽轉醒,眼珠子轉了轉,望見了坐在她牀邊的一個身影,她瞇了瞇眸,一眼認出那是她的兒子何胤東。可是昏迷之前的那一幕突然涌上腦海,她全身不禁顫了顫,閉上眼不敢再看那張臉。
“媽,你怎麼了?”何胤東見到母親明明睜開了眼,又突然閉上,有些擔心地問道。
紀倩娥重新睜開眼,有些遲疑地問:“你是……胤東?”
何胤東垂落的目光中掩去一絲黯然,點了點頭,“我是。”
紀倩娥好似鬆了一口氣,半坐起身後,擡眼打量了一下房內,疑惑地問:“這是哪裡?我們怎麼會在這裡?”
何胤東望著母親蒼白無血的臉色,猶豫了一下才道:“這裡是……‘他’的別墅,‘他’把我和莫寧囚禁在這裡,現在加上你。”
“什……”紀倩娥一聽幾乎又要暈厥,努力鎮定了心神,她道:“胤東你……”
何胤東點了點頭,神情平靜,“我都知道了,媽。”
“你知道什麼?你什麼都不知道!”紀倩娥凌厲地呵斥一聲。
“媽,何必再隱瞞?那個人……跟我是兄弟吧?你昏迷之前是不是見到他了?跟我長得很像……難怪你認不出來……”
紀倩娥強烈地打斷了何胤東近似自嘲的喃喃自語,“說什麼胡話!快帶我走!胤東,我們回美國,從此以後再也不回來!”
“媽……”何胤東安撫著母親有些焦急的情緒,平淡說道:“我們出不去的,這別墅四周都被人嚴密看守。”
紀倩娥震驚地“啊”了一聲,整個人近乎呆住了。
何胤東蹙緊眉,他知道這個消息對母親有很大的打擊,可是造成今天這一切的人,正是母親。他無法說什麼,從小到大他和母親的關係一直是非常平淡的,他們之間沒有什麼深厚的母子親情,事實上,在紀家人的血液裡,溫情的細胞太少太少。他從小到大,只會被母親要求這樣要求那樣,母親從來不會對他投去一個關懷的眼神,漸漸地,他也只做母親要求的事,沒有了那份渴求得到認同的心。從母親把他送回R市讀書時,他們母子之間的關係更加疏淡了很多,這些年更是疏離的不似母子。
這是第一次,母親在他面前除了冷淡、高貴、端莊、嚴肅之外的情緒表現,在她聽到關於“那個人”的消息時,那麼震驚,那麼恐懼,完全沒有了女強人的犀利和精明。她一向完美梳起的長髮有些凌亂,總是妝顏豔麗的容顏也慘白得毫無血色,整個人彷彿間老了許多歲。
房門被人輕輕推開,莫寧拖著一個托盤進門,在看到紀倩娥睜開的雙眼時,她挑了挑眉,“醒了?”
紀倩娥回過神,望著眼前的莫寧,一向沒有給她好臉色的她,此時目光有些遲鈍,似乎是有些反應不及,莫寧用眼神詢問何胤東,何胤東只是淡淡地搖頭,伸手接過她手中的托盤。
“媽,你先吃點東西。”何胤東端起托盤上的碗遞給她。
紀倩娥沒有伸手接,而是像剛纔一樣,兩眼呆滯地睜著,目光沒有焦距,神情有些迷惘。
何胤東黯然放下碗,望了望面前的母親,他忽然起身拉著莫寧離開了房間。
“咦,你不管她了?”莫寧有些驚訝地回頭看了一眼紀倩娥,整個人都被拉出了房門外。
何胤東一出房門便放開她的手,轉而雙手牢牢抓住她的肩膀,臉上的鎮定瓦解,黑沉的眸緊緊盯著莫寧,請求道:“幫我!”
“怎麼幫?”莫寧皺起眉,他的表情是從未有過的嚴肅。
“你之前住在這裡,也從這裡逃出去過一次。這一次,我要你再次逃出去,然後聯繫我的助理馬克,他會告訴你該怎麼做?”
“那你呢?”莫寧急問,她的心底忽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我留在這裡,而且還要照顧我媽……何況,他要針對的人是我不是你……”
莫寧沉吟了一會,決然擡眼看他,“好,我今晚就出去!”
三更半夜,夜深人靜。
今夜的天空烏黑一片,沒有一絲星光,黑沉沉的天空壓抑而窒息。莫寧趁著天黑,順著記憶中的路貓腰走著,這個別墅的暗崗很多,尤其是這次進來,她和何胤東這幾天早已對這個別墅內的一切摸清了,是以她今晚的出逃唯一阻礙便是那道四周圍牆邊的電網。
不過上次是她一個人,幸得老天爺幫忙,這一次雖然老天爺不幫,不過她可不是一個人了。
按照她和何胤東約好的時間,她順利到了門邊,只等著何胤東拉下電閘的那一瞬間翻牆出去就行了,不過拉閘時間有限,她最多隻有四十五秒,否則別墅內的人發現就已經來不及了。擡腕看了看錶,她目光瞬間一縮,毫不猶豫地翻牆。
因爲她們的手機全被沒收,身上沒有任何可以通訊的設備,所以他們只能一遍遍地用手錶測試到屋內到門邊的時間,而後根據約定時間,何胤東拉下電閘,莫寧翻牆。這中間不能有一絲耽擱,幸好當莫寧翻牆時沒有感到任何不適。
她利落地一跳,成功逃出。
對著別墅內深深看一眼,她一轉身,沒入夜色中。
幾個小時之後,莫寧出現在公司裡。原本她打算直接去總裁辦公室找馬克,令她驚訝的是,周圍的一羣同事全在討論最近總裁的改變,就連艾雅和林夢兒也陶醉其中。
搞沒搞錯?何胤東明明囚禁在別墅內,怎麼可能還來上班?
沒想到年誓竟然會膽大到冒充何胤東來公司上班!他到底想幹什麼?難不成想取代何胤東不成?
“你們兩個,都跟我說說,總裁最近都有哪些改變?”莫寧揮揮手,掃去艾雅和林夢兒一臉一個花癡狀。
艾雅被她的手一揮,悻悻地收回心思,嬌媚的眼角上勾,笑答:“哎呀,改變的可多了!以前只覺得總裁溫和有禮,現在的總裁,不僅斯文儒雅,而且還有一點幽默感,對每一個都親切有禮,尤其是他笑起來迷死人了……”
“是啊!他昨天還說要我多注意休息……”林夢兒一臉甜蜜地羞笑。
莫寧嘴角抽的厲害——你們眼前見到的這個總裁根本是個冒牌貨好不好?一羣白癡加花癡。
她懶得跟她們說,急著上樓去找馬克。
電梯在26樓停,“鐺”一聲,電梯門開了,然而眼前的畫面,令莫寧差點跌一個大跟頭。
眼前,溫曉曉一臉紅豔如火,嬌羞如花,柔軟無力地在“何胤東”的懷中,雙臂緊摟住他的腰,雙腳輕輕踮起,櫻脣正被一個霸道的薄脣熱情地吻著……
真是一個熱辣至極的纏綿之吻——如果沒有被她破壞掉的話!
當電梯一響,年誓便警醒地瞥了一眼電梯的方向,當他看到莫寧的那張臉時,眸光一凜,整個人瞬間僵了一下,然而手中力道微微加重,更加緊密地摟住了懷中的嬌軀。
溫曉曉抑制不住地微吟出聲,根本不知道身後有人,而當年誓微微推開她之後,她只能無力地靠在他的懷中,大聲地喘氣,卻依舊抑制不住疾速跳動的心臟,一張溫婉秀美的容顏嬌豔若花。
“抱歉,打擾了!我找馬助理。”莫寧好像一點沒有破壞別人好事的自覺,大大方方地走到溫曉曉的身邊大聲道。
溫曉曉這纔有些慌亂地連忙推開“何胤東”,四下整理好自己的衣服,然後擡頭看向說話的人,當看到莫寧那雙清亮而帶著玩味笑意的大眼時,她腦袋“轟”地一聲懵了,呆震地望著莫寧的臉,久久不能成言。
“溫助理,請問馬克助理在哪裡?可以麻煩你聯繫一下他麼?就說我有急事找他!”莫寧笑著看向溫曉曉,只是那笑意,怎麼看都令人覺得冷汗津津。
半晌,溫曉曉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坑坑巴巴地道:“馬……馬助理去國外了……考察。”
“國外?”莫寧皺了皺眉,眸光凌厲地轉向年誓,“是你做的?!”
年誓溫文一笑,“不錯,馬克最近太閒,我讓他去阿拉伯考察一趟,看看我們公司在那裡能否成立分公司。”
“……”莫寧氣得無言,拳頭握了握,憤然轉身。
望著莫寧離去的背影,溫曉曉秀雅的小臉滿是驚慌和混亂,驀地,她的下頦被一隻修長的手指輕擡,猝然望進一雙深情若海的黑眸。
“別多想,傻瓜。”溫醇迷人的嗓音帶著寵溺對她道。
“你……不是喜歡她麼?”她問的小心翼翼。
“……那是以前,以後,我只愛你!”
莫寧氣得快炸了!
原來年誓這傢伙打的是這樣的主意!
他囚禁了何胤東和紀倩娥,只爲了自己來當“何胤東”!
現如今,他過著與之前何胤東的生活差不多。每天去公司上班,處理起公司內的事也是有板有眼,下班之後會回到何胤東的別墅住,有時候會約溫曉曉一起晚餐,然後逛街看電影,兩個人就像是真正談戀愛一般。在那之後,他會回黑龍幫處理幫中事物。
這一切莫寧都忍了,只要這傢伙精力充足她沒意見,可是她無法容忍他去欺騙她的女兒!
莫寧出現之後,她一度以爲年誓會再次抓她回去,沒想到他不僅沒有那樣做,反而讓她繼續在公司裡上班。她不知道他打的是什麼主意,不過這倒是更加方便她調查他。在跟蹤了他一段時間之後,這一天,她看到他下班之後一路開車朝著另一條道路走,一開始莫寧很疑惑,後來當她越來越覺得那路很熟悉時,她家的大門已出現在視野之內。
他來她家做什麼?
就在莫寧正要衝上前時,她看到歡歡從家門出來,見到年誓之後,一股衝上前摟住他的脖子喊“爸爸”,而年誓亦是一臉溫笑地回摟住她,兩個人親暱如真正的父女。
這下莫寧真的徹底火了!
她丟下車,怒氣衝衝地衝上前,一把從年誓的懷中奪回歡歡,盯著年誓冷冷說道:“滾!”
年誓瞳眸微一縮,然後笑得愈加溫和無害,“你想我滾哪去?”
“媽媽,你跟爸爸怎麼了?”莫歡察覺到今天的爸爸媽媽好像很不對勁,秀眉糾結在一起,想要掙脫媽媽的懷抱可是卻被摟抱的很緊,她不舒服地大叫:“媽媽,你快放開我!我好難受呀!”
莫寧好似沒有聽到,一雙眼緊緊盯著年誓,只見他挑挑眉,一臉的無謂笑容。
莫寧恨不得一拳湊扁那傢伙可惡的笑容。
這時候莫媽從屋內出來,及時解救了苦苦掙扎的莫歡。在看到年誓的那張臉時,笑呵呵地張嘴道:“咦,你們倆今天怎麼有空回來了,回來就回來了,幹嘛一直怵在門口啊?快進來,我來做晚飯……”
“媽,不用了,我們不進去。歡歡你進去跟姥姥。”莫寧打斷莫媽的話,伸手輕輕摸了摸女兒的臉,然後決然地拉住年誓的胳膊,迅速離開。
“咦?這兩個孩子怎麼了?”莫媽驚訝之餘,只能望著那離去的身影嘀咕,一低頭看到莫歡若有所思的神情,她問道:“歡歡,你知道今天爸爸媽媽怎麼了麼?”
莫歡搖了搖頭,一臉的不解,“不知道。不過……今天爸爸好像有點奇怪呢?”
“爸爸奇怪?”莫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嗤笑一聲,“我看應該是你老媽奇怪纔對吧!”
莫歡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大眼望著已經快消失不見的背影,秀眉深深皺起。
到了離她家有一段距離之後,莫寧才放開年誓的胳膊,冷聲質問:“年誓,你到底想做什麼?”
年誓嘴角一勾,同樣冷聲道:“做你所看到的事!我告訴你,我不僅會當現在這個公司的總裁,以後‘新紀元’也會由我繼承,所有他的一切,都該是我的!”
“你以爲這樣你就是他了麼?”莫寧不屑地譏笑一聲,“你永遠不可能是他!”
“不,我現在就是他!我是何胤東。除了你,沒有人會不相信這一點。”
“那麼他呢?還有你的母親,你打算要用那個別墅囚禁他們一輩子麼?他們是你的至親,是你的親兄弟和親生母親!”
“她不是我母親!”年誓突然大聲道,沉黑的眸中凜厲狂亂,“她不配!”
“……你簡直不可理喻!”莫寧氣呼呼地說完,忍了很久的拳頭凌厲地掃上年誓的臉,一拳下去之後,她轉身離去。
兩天之後的深夜,“娥園”別墅外,有兩道悄然的身影。
“大姐,你確定要這樣做?”
“廢話!”
這兩個說話的人,便是宋陽和莫寧。原本莫寧是想去找影舞,可是想到影舞因爲她妹妹的事最近正忙著照顧,是以便打消了那個念頭,只好拖著宋陽這個傢伙來。一開始宋陽當然不願意,可是當她把何胤東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訴他時,他驚訝地張大了嘴巴,口中喃喃唸叨著:“我昨天剛見過他呀……”之類的話語。
說話間,兩個人已站在大門圍牆外,莫寧擡眼朝內望去,驀然張大了嘴。
“怎麼會……?”她驚訝地喃喃自語。
“怎麼了?怎麼了?”宋陽在她後面,根本沒看到別墅內什麼情形,以爲出了什麼事,緊張地問道,“唉,不是我不夠義氣,小命要緊我先閃了……”
“閃個屁啊!進來!”莫寧一把扯住宋陽的衣襟,拉住他朝別墅內走。
此時的別墅內明亮如白天,一隊隊黑衣人個個手持一槍,紛紛舉起面向對面衆人。
莫寧看到了何胤東,他的神情依然溫和,只是黑眸中深沉難測,站在他身邊的紀倩娥面色蒼白,然眉宇間依舊有凌厲霸烈之氣,兩個人的周圍站著一圈藍衣人,那些藍衣人包圍著他們倆,同樣一個個手拿手槍,指著對面的黑衣人,雙方呈現一度僵持狀態。
在這沉凝危險的時刻,有一道玩笑似的話語從門口傳來。
“呵,好熱鬧!”
站在外圍的那幫黑衣人一驚,紛紛轉眼看向門口,而,就在這危險一瞬間,那些藍衣人突然開槍四射,黑衣人措手不及也不見慌亂,舉槍就射。
場面一瞬間崩毀。
莫寧迅速拉著宋陽避開,尋找隱蔽的地方躲藏,她幾乎可以聽見子彈從耳邊呼嘯而過的風聲,而宋陽反而沒有剛纔的一臉痞氣,在見到這樣場面的一瞬間,他反而身影更加迅捷地擄走莫寧,快速閃到一顆樹後躲著。
而在另一邊的何胤東,在聽到那句話時,他幾乎不敢相信地看著那個女人,然而震驚不過一瞬間,他立刻反應過來,緊緊護住母親閃身躲到了另一顆樹後面。
外面的藍衣人和黑衣人槍戰不斷,裝了滅音器的槍聲沉悶而驚心。
不知過了多久,外圍的動靜突然靜止了。
莫寧疑惑地探出身正想看看怎麼回事,身後的宋陽立刻抓住了她的衣領,也因爲這一抓,她險險避過一顆子彈。
這時,一道蒼老而威嚴的聲音沉沉傳來:“都給我停手!”
這聲音聽著異常熟悉,莫寧驚訝地挑眉,年湛居然來了?
一開始她不知道這個別墅叫“娥園”,後來在這裡住的久了,無意中聽到一個僕人提過“娥園”這兩個字,當時她沒覺得什麼,直到知道了年湛和紀倩娥之間的糾葛,再一聯想到“娥園”這個名字,她就明白了。
這個別墅,應該是年湛爲紀倩娥而建造的吧?
這幾天,她又特意找出當時影舞給她的關於這個別墅的資料,才發現這間別墅果然是年湛所有,只是名字換了而已。
外圍的動靜停止了,莫寧和宋陽悄悄探出身,只見剛纔的那幫黑衣人和藍衣人各自站在一邊,同樣的神情肅穆,年湛就站在他們之中,神情冷冽。
那邊何胤東也出現了,他的身後站著忸怩侷促的紀倩娥,莫寧瞇眼望過去,紀倩娥的神情低垂,手指緊緊扣住衣襟,似乎很是焦慮不安。
何胤東一出來便去看莫寧,在確定她沒有任何傷時才悄悄放下了心,只是眼神責備地望她一眼。
“都下去!”年湛又是一道冷冷吩咐,那些黑衣人以及藍衣人全部一致躬身退開。
明亮的庭院內,瞬間只剩下何胤東和紀倩娥,莫寧和宋陽,年湛以及年誓。
一開始莫寧根本沒注意到年誓,直到那些人都走了,她纔在人羣中發現年誓,原來他亦穿著一身黑衣。
“混賬!”年湛突然旋身到年誓的身邊,伸手就甩給他一掌。
清脆霸道的巴掌聲響徹在這靜夜之中,格外的令人心寒。
隨著這一聲響,何胤東蹙緊了眉,而他突然發現,身後的母親顫抖不止。
而年誓,突然擡起頭,半邊臉幾乎腫紅,目光森冷幽寒地盯著年誓,嘴角勾起極冷的譏笑,“對,我是混賬……那你是什麼?你們又是什麼?”
他一一指向何胤東和紀倩娥的方向。
衆人渾身一震。
“你——”他指著紀倩娥,“你生了我,卻不要我!”接著又指向年湛,“你,養了我,卻從未視我爲兒子!”
年誓的指控令莫寧和何胤東宋陽震驚,而年湛和紀倩娥卻忍不住顫抖地悄然落了淚。
“我算什麼?這麼多年,我活著爲了什麼?我是誰?我是誰的兒子?”年誓一句句問出,兩眼冒出血絲,靜靜而深刻地盯著年湛和紀倩娥。他忽然輕聲道:“爸,我是你的兒子麼?”
年湛回神,默默點了點頭,老眼蒼涼,佈滿溼潤,“是,你是!”
“是嗎?”年誓並沒有多高興,微微地冷笑一聲,突然尖叫:“那爲什麼在我二十歲之前你沒有那樣認爲?!”
“我……”年湛忽然一哽,說不出任何的話。而一直在何胤東身邊的紀倩娥卻突然愣了愣,她的目光倏地擡起,直看向年湛,隨後一笑,那笑,悽然而絕麗,卻透著涼涼的譏嘲。
年湛垂下眼,漠然無言良久,低低道:“都是我的錯……”
“媽,這是怎麼回事?”何胤東溫聲詢問身後的母親,他知道母親一定隱瞞了什麼,纔會導致今天的事情發生。
紀倩娥緩緩深吸一口氣,自嘲地淡淡開口:“當年,我在把……你哥哥送給他時,還寫了一句話——‘你猜這是你的兒子還是何簡的兒子?’”
“什麼?!”何胤東震驚地倒抽口氣,而年誓卻在聽到這話時哈哈大笑出聲,笑聲悽楚而荒涼。
年湛則愧疚不已地深深垂首。
莫寧從驚訝中回神,瞬間明白了是怎麼回事。想必年湛當年在看到那句話時,一定氣得不行,其後雖然有耳後的痣作證,但也免不了時時刻刻懷疑這個兒子不是他的,所以他對年誓無法從心底裡產生溺愛,只能嚴格地要求他成長,而在二十多年後,當他看到何胤東,當他再次向紀倩娥求證時,才恍然明白年誓是他的親生兒子,然而一切已成定局,無法再挽回什麼。
“哈哈哈……你們現在承認了?承認我是你們的兒子了?”年誓從撕心裂肺的笑聲中冷聲問,“可是我不認了!我不是誰的兒子也活了下來,我以後也不需要,我只要成爲他——我成了他,我就可以活在光明活在陽光活在美好之下,只要他消失……”
隨著他冷冷的低語,他的手中突然舉起一把槍,槍口冷冷地朝著何胤東的額頭。
“不!”
“不!”
“不!”
三道聲音,來自三個方向,分別出自莫寧、紀倩娥、年湛的口中。
三個人幾乎一致撲向何胤東,但是因爲紀倩娥離得何胤東最近,所以她最先攔在了何胤東的面前。
“媽!”何胤東早在母親撲上自己時反應迅速地拉扯她,然而還是遲了一步,子彈,射在了紀倩娥的肚腹。
瞬間,鮮血直流。
莫寧奔上前時愣了愣,立刻也蹲在了紀倩娥的身邊,她擡眼正準備示意宋陽叫救護所,看到他已經在打電話了。
何胤東抱住母親的身體,一隻手緊緊按住傷口,然而那鮮血還是一直不停地望外流。而紀倩娥的目光卻看向遠處年誓的方向,她的手輕輕擡起,向著年誓招了招手。
遠處的年誓似乎震驚地難以反應,他僵立著在原地不動,一雙眼,呆滯地盯著地面。
“混賬,還不滾過去!”年湛突然推了他一下,年誓反應不及,大踏幾步,趔趄地來到了紀倩娥身前。
紀倩娥深深望著這個從未真正看過未能親手撫養長大的兒子,良久,喃喃道:“媽媽……不是有意……拋下你……”
聽到這一句,年誓突然再也笑不出來,他擡頭看向黑漆漆的天空,然而那眼角終究肆意地流下了涓涓熱淚……
救護車很快就到,紀倩娥被送往醫院,一羣人也跟著來到醫院。
在等待手術的十幾個小時內,幾個人一直在醫院的長廊上靜靜守候。
直到醫生走出手術室,宣佈病人脫離生命危險,衆人這才長長地舒一口氣。
就在衆人鬆口氣之後,一道黯然修長的身影悄悄離開了醫院。
他這一生,前二十年活得痛苦煎熬。後來的幾年人生,活得不是自己。
從今以後,他只爲自己而活。
忙碌了一切之後,何胤東從母親的病房退出,看到走廊上一個瞌睡連連的身影。
他溫和一笑,走上前坐在她的身邊,把肩膀給她依靠。
莫寧卻被他驚醒,一看是他,她微微一笑,不客氣地靠上他的肩,瞌睡朦朧地低語道:“他走了。”
“我知道。”
“你不打算追究?”莫寧伸手掩下一個呵欠。
“你說呢?”何胤東垂首看她一眼。
“切,隨便你!”咕噥一聲,她安然入睡。
靜寂的走廊上,兩道相依偎的身影緊緊靠在一起,彷彿一道恆久的風景。
本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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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本書完。感謝所有支持本書的親們,謝謝你們一路的堅守。
二,正文完結,但是可能有的親還有一些地方不明白,我原本想放在番外寫,但是從來沒有寫番外的習慣,也不知道有沒有親想看。這樣吧,有時間我就會寫番外。
三,新文很快就會開,這次還是寫古言,希望有喜歡的親繼續支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