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中一瓶酒就下了大半，或許是吃喝有些累了，抑或是談得有些累了，反正，剛纔兩人一直是興高采烈的談美食，頗有知音之感，埋頭苦吃苦談，這會可以暫告一個段落了。

市長周琦峰拿過桌邊的紙巾揩了揩嘴，順手摸起支菸，“啪”的一聲用打火機點上，於是酒足飯飽之感便於油然而生，

“嗯，張裡同志啊，你今天可真是找了個好地方啊！”周琦峰嘴裡噴著煙，一副心滿意足開口道，這頓飯足足吃了我平時兩倍的飯量啊，真是好手藝！

“周市長，這是農村土手藝，您要是天天吃，肯定受不了這個油膩勁！偶一爲之尚可，不能天天來！”張裡也笑道，

“嗯，有道理，”周琦峰瞇著眼輕頷了下首，表示贊同，邊把手邊的煙撒了支給張裡道，你也抽支，這麼長時間沒見你，抽菸等級越來越低了！以前還帶煙不帶火，怎麼現在不但火沒有了，煙也沒了！言畢，哈哈大笑起來。

嘿嘿，張裡只好訕笑著，這位周市長重提抽菸等級論，讓他心下有些尷尬，今天來得匆忙，出門時還真把這些個行頭給忘了！

拿過市長的煙，張裡自顧自地點上一支，現在他的抽菸動作老練多了，要不是沒有煙和火，沒有人會以爲他其實不大抽菸。

屋裡煙霧迷漫，市長周琦峰瞇著眼看著張裡，突然眼光一轉，指了指桌上的盤盤盞盞笑道，你今天好像有些超標了吧？

張裡一怔，隨即笑道，周市長，這您有所不知了！我可是堅決按您的指示辦的！你說要吃本地風味的，我想，只有這土菜最具本地特色了，也只有這些才能完全符合您提出的要求！

噢？市長周琦峰有些不解，

張裡繼續笑道，是這樣的，我們本地的這些土菜，一般都是一個完整的席面，比如說，講究是八涼八炒，外帶八大碗等，一桌要坐上八個人或是十個人，菜要一道道的上，少了一樣都不行！這是風俗規矩，要是哪家少了一樣兩樣，或圖省錢有意縈少素多，都要事後被人戳脊梁骨的！

這種飲食之風確實是項州地地道道的特色！

噢，是這樣啊，市長周琦峰點了點頭，一臉的恍然，抽了口煙，看著滿桌的狼籍，想了想道，那你說要都這樣上菜的話，是不是太浪費了點？

張裡心下一動，笑道，周市長，您過慮了！這些土菜現在走向城市，成爲了商業賺錢的手段，相應地在規矩上要求就不是那麼嚴格的了，就像我們兩人吃飯，飯店就會根據人數來上菜的份量，但是一般來說，單盤的量可以有多少，但是總體的盤數不會少，或是用其他代替也要上齊，這就是土菜的規矩，現在城裡依然還保留著。

嗯，有意思，市長周琦峰點了點頭，臉上也饒有興趣地念叨道，這樣好啊，來人吃飯不用點菜了，直接是按規矩上，這好，省卻了衆口難調的詬病，直接搞成了流水化標準作業！好，有一定的科學性！

張裡一呆，沒想到這個周市長竟然能總結出這樣的結論來！

自己大費口舌的介紹當地風俗人情，完全是從舊俗習慣傳統角度來閒談散講，也就是當一個談資而已。沒想到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竟然能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待和分析問題，真是讓人有些惴惴而忐忑不安。

這市長也太會聯想了吧？張裡心下不僅有些暗暗嘀咕。

可能是吃得太多了，市長周琦峰坐在位上，住筷後就沒有再吃，抽了兩根菸，間或喝了兩杯濃茶，纔再次用紙巾揩了下手嘴，笑道，好了，今天吃得太飽了！一會出去走走吧！飯後百步走，活到九十九嘛！

張裡無語，只好也笑著點頭，陪同起身，兩人慢慢地踱著步出了房間，外面，周長捷和趙前外加兩個司機師父，也早早吃完了，正坐在那邊閒聊等領導。

待二人走到近前，張裡瞄了眼二人桌上的菜，的確是和自己剛纔一桌上數量大致相當，但是盤子上要大多了！他心下不由得暗自一笑，剛纔只是他信口胡謅的，堂堂大市長出來吃飯，還真能搞四菜一湯啊？

如果他真的照辦了，且不講其他，光就以後市直部門等單位就夠他煩的了，因爲說出去，大家都會拿他當靶子，大家到時就會說，張書記你什麼意思啊，就你會來事，領導說四菜一湯就四菜一湯，你讓我們以後怎麼活呀？當然了，能這樣說話的，還算是客氣的玩笑式，也就是關係熟套點的人之間會說，不客氣的，指不定在背後說什麼怪話呢！

張裡今天沒有照辦的原因還有一點，因爲據他的直覺，雖然這個周市長看上去平易近人，說話和藹，令人如沐春風，但張裡不知怎的，就是在心裡有些逆反的心理，周市長越這樣表現，張裡就越覺得其實他不是如此，爲什麼會有如此表裡不一的相反觀點，張裡自己也說不清楚，但他對自己的直覺還是很自信的。

所以在沒有弄清出真正的情況以前，張裡寧願隨大流，儘量表現得中規中矩，不失方圓，給自己也留下餘地，這也是多年來的工作經驗之一。

故而剛纔吃飯時，他也是有意安排，定的是一桌菜，只不過在上菜時卻是分二個桌上的！同樣花一桌菜錢，但卻是兩桌同時吃！

一份菜，分兩盤裝，這叫複合型招待！

這種做法與眼下的招待之風有關，有的地方就是這樣搞的，爲了應對上級提出的制止吃喝浪費之風，提倡勤儉節約，於是乎某地有高人便如此做：

上級領導來了，嚴厲按照四菜一湯標準，但是上菜時，這個盤子就有講究了，裡面看上去是一盤完整的菜，但是細看之下，卻可能分成了兩三樣，如鮑魚和龍蝦就能裝在一個盤裡，美其名曰海鮮大雜燴，然後又是其他的按類分拼，最後看上去像是四菜一湯，其實算下來八個菜也不止！

更有甚者，把茅臺酒或五糧液倒在一些普通酒的瓶裡，僞造成本地產或是便宜酒，招待領導說是嘗特產，其實喝到嘴裡的卻是高檔酒，大家一入口就明白了，但是妙就妙在，沒有人會當場說出來！大家都會來個啞巴吃餃子——心裡有數！

張裡陪著市長周琦峰慢慢走出門來，外面依舊是人流穿梭，顯得很熱鬧，兩人在前邊走邊閒看，打了個飽膈，市長周琦峰道，張裡同志啊，聽說你們項州有個本地的名星企業，叫什麼順潔集團，有這麼個單位吧？

張裡心下一跳，心說，這什麼意思啊？難道他不知道前市長姜就是在這個所謂的本土知名企業上栽了一個跟頭嗎？違規打招呼、寫條子，甚至親自協調，結果造成幾個銀行加起來約有兩個多億的爛帳打了水漂！企業破產，第一時間償還了工人的工資，然後所剩便無己了！銀行也分別通過內部的系統向上級哭訴，結果招致省裡的金融部門對這位倒臺的市長姜也是頗有微詞！

法人代表舒瑞東因犯有貪污、非法挪用公款、行賄、無度揮霍等等罪名，現已鋃鐺入獄，而且聽說市長姜也因爲收受這位名星企業家的好處，而遭到處罰等等，

這麼大的事，鬧得省內都是議論非非，這位新市長此時問這樣的話題，這種口氣來表達，到底是什麼意思？

諸多念頭在心裡一閃而過，張裡擡頭看看身旁面上照舊是似笑非笑，一臉平靜和藹的市長周琦峰，嘴裡慢慢道：“有啊，就在開發區，不過這個企業現在已經破產了！”

“噢，”周市長點點頭，表示明白，接道，那他的工廠在什麼地方啊，帶我過去看看吧！

張裡連忙道，好的，其實離這裡不遠，也就公交車兩站路的光景。

嗯，好，那我們剛好散步過去吧！周市長擡手看了下表，嘴裡道，今天天氣真不錯，暖暖的！

是，天氣預報上說今年是暖冬，天氣不冷哩！張裡嘴裡也胡亂地應道，腳下不停地在前領路，兩個人便慢慢地走出了美食街，一拐往著順潔集團方向而來。

邊走，周琦峰也大略問起了開發區情況，張裡於是也藉機指點著大略介紹起來，兩個人邊說邊走，聊得倒也是高興，明媚溫暖的冬日陽光下，兩個男人走在路邊的人行道上，顯得輕鬆愜意，不經意的人，以爲是兩個老朋友在散步。

但是，在二人的身後，卻是跟著三輛徐徐而行的轎車，走在前面的，當然是項州的二號車，黑色的車身，在陽光下黑得發亮，顯得很是莊重肅穆，後面是張裡的車，再後纔是周長捷的車，秘書趙前沒有坐在車上，而是遠一點的吊在兩個領導的身後，隨著前面的步奏，而不時的調整著。

於是，在這個冬日的中午偏下午的時分，項州市經濟開發區的一個主幹道上，便出現了這樣一個奇怪的場景，前面兩個男人談笑風生地在邊走邊聊，很是投機高興，後面遠遠地跟著一個男人，而在機動車道上，靠邊則跟著三輛慢遊遊地轎車。

漫步而行的人，再加上如烏龜爬行般移動的車，讓有些過往的行人很是奇怪，有人匆忙間疑惑一掃車子而過，有的人則扭頭打量，最後才把目光止在路邊三個男人身上，準確點說，是走在前面的兩個男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