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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江離趴在崖邊，看著朦朧晨光中，下面如海的松樹林，皺起了眉頭。

她雖然把今晚和桑辰在一起的事情遮掩住了，但回去也無法交代自己消失的這一夜究竟去了哪裡，她用了旁人的人體，卻把人家名聲毀的一片狼藉，縱然不至於被浸豬籠什麼的，可她覺得自己註定是要遭天譴。

回杜府，勢必要嫁給別人。杜氏不可能一輩把她留在府裡，這不僅僅要遭人戳脊梁骨，也是觸犯唐律的，杜府能把她留至今日，實在已經(jīng)是恩賜了。

逃？大唐的戶籍管制很嚴(yán)格，不可能想去哪裡便去哪裡。

倘若不想回去嫁給別人，她如今只有個出，要麼從這崖上跳下去一了了，要麼翻過這座山，去清音庵剃出家，再不然就找個深山老林裡藏著，了此餘生。

跳下去倒是乾脆，可萬一桑辰知道實情，他會不會傷心？會不會一輩內(nèi)疚？

如果將一個人刻到骨頭裡，死後一切皆歸塵土，卻獨剩白骨……是絕不肯讓他有半分傷心的。她離開，本就是不想讓桑辰糾結(jié)掙扎，活在痛苦之中，倘若選擇死這條，還不如去讓桑辰提親。

該何去何從？

杜江離從崖邊退了回來，靠在一株兩人合抱的樹幹上閉眼休息。

不由自主地想起這些年如枯井一般的日。

她前世嫁人之前，尚且能時常任性地隨父親出門，嫁人之後，便要恪守婦道，每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只能用繡花打發(fā)時間，家中一堆姑婆妯娌的煩心事，委屈無人訴，日枯燥無趣，比出家爲(wèi)尼還不如。

她等候夫君年。說起來也不算長，人生有一二十個年，可是對於苦苦等候、不知是否有明天的人來說，每一刻都是煎熬。只年，便如過了十年一般。她每天都會從睡夢中驚醒，害怕天一亮便有朝廷的人來傳夫君的死訊。

可惜終究沒能逃過……

相比之下，與桑辰這四年顯得幸福的多，至少時不時能與他玩我追你逃的遊戲。未來的選擇，彷彿還握在她的手中，這是上蒼的眷顧啊！

晨光灑遍山林，杜江離被睡意席捲。

朦朧中，似乎聽見嘩嘩的大雨聲。

“夫人！夫人！”一女焦急地呼喚聲夾雜在雨中。

杜江離微微張開眼，看見一張熟悉的臉上滿是焦急，喃喃道：“綠浮？”

“嚇壞奴婢了，夫人暈過去，發(fā)起了高燒，虧得昨日碰上此地縣爺家的小衙內(nèi)（兒），給了幾帖藥。”綠浮一雙丹鳳眼中噙著淚，用帕拭了拭，伸手扶起杜江離，“原本是想帶您一同回縣，但您服了藥後便退燒了，那衙內(nèi)恰是弱冠的年紀(jì)，奴婢怕傳出去於夫人名聲有礙，便請他捎帶一程，在這個破廟裡避避風(fēng)雨。”

“眼下是何年月？”杜江離由她扶著，坐靠在石臺邊。

綠浮頓了一下，道：“宋紹興十一年，八月十四。”綠浮微驚道：“呀，明日便是中秋了呢。”

杜江離有些發(fā)怔，“讓我獨自靜靜。”

綠浮擔(dān)憂地望著她，卻還是點了點頭。

杜江離愣了半晌纔回過神來，看見旁邊有一窪淺淺的積水，微微挪動身體。

水中映照出一張美麗的面容，煙眉入鬢，長而明亮的眼眸，修眉嬋娟，尾端微微上翹，只要明眸稍稍流轉(zhuǎn)，便是一番無可比擬的風(fēng)流韻致。

這是……她自己的臉。

殿的另一邊，十幾名家僕正在圍在另一個火堆旁。

外面雨中忽然傳來馬蹄聲，十幾名家僕立刻摸起身邊的劍，全神戒備起來。

馬蹄聲在殿前停下，緊接著門口光線一暗，六七名身穿盔甲的人衝了進(jìn)來，一名身著銅甲的魁梧男人隨之走入，他頭戴盔甲，面上裹著白絹，看不清容貌。

家僕們見這打扮是大宋軍隊，便稍稍放鬆了一些，都紛紛起身走到杜江離那邊，將杜江離擋了起來。

幾個人未曾佔了那空的火堆，只是靜靜地坐在一邊，氣氛有些肅然。

杜江離透過縫隙看著對面那如雕像一般的男人，目光遊移到那位著銅甲的將領(lǐng)身上時，不由睜大眼睛。

桑先生……

杜江離的聲音卡在喉嚨裡。

“將軍，我們怎麼辦？”其中一人忽然出聲問道：“聖上連下十二道聖旨召嶽將軍回朝，怕是兇多吉少。”

這件事情，並不是秘密。

將軍目光冷峻，眉頭緊鎖，許久才道：“雨停再議。”

“桑隨遠(yuǎn)。”杜江離聲音哽咽。

那將軍怔了一下，轉(zhuǎn)頭看過來。目光越過十幾名家僕，只見一名絕色女，滿身狼狽地噙淚望著他。

他看杜江離梳著婦人髻，便道：“夫人識得某？”

家僕們見他認(rèn)了身份，紛紛面露喜色，爲(wèi)的管事連忙道：“真是將軍，我們是桑府的啊，這位是老夫人年前給您新娶的夫人。”

什麼時候娶的夫人？竟然沒有同他商量？桑辰想問，但目光與杜江離相對，卻是未曾說出口。

他將面上的白絹拉下，露出俊朗的面容。

杜江離撥開家僕的阻擋，微微踉蹌地跑過去，不由分說地伸手抱住他，放聲哭了出來，“嗚嗚，奴家聽說郎君戰(zhàn)死，便來撿屍骨，未曾想竟是撿著活的。”

此刻忽然涌來的幸福，讓她不知所措，有些胡言亂語。

被一個從未見過面的女人突然抱住，桑辰略有些尷尬，但想到這是他的夫人，心中不由一暖，伸手拍了拍她的背，露出一絲生疏的溫柔。

衆(zhòng)人怔怔地看了片刻，纔想起來避嫌，連忙背過身去。

外面大雨愈大，天色陰沉，嘩嘩的雨聲以及抱著的冰冷鎧甲，都讓杜江離覺得這是場美夢，可她希望，時光永遠(yuǎn)停在這一點。

瞬間，也是天長地久。

杜江離哭的腦袋發(fā)暈，漸漸失去意識。

不知沉睡了多久。

耳邊聽見一個略顯冷漠的女聲，“桑隨遠(yuǎn)，拿出你擋箭時的那種魄力，接受一個人那麼難嗎！”

那聲音緩了緩，道：“你能夠?qū)ξ业滦乃迹瑢Χ拍锂a(chǎn)生情愫，我真心替你高興，你固執(zhí)地認(rèn)爲(wèi)自己對我的感情是一生一世，只有傷人傷己而已，有什麼好處？我告訴你，倘若那樣，我非但不會覺得內(nèi)疚，我還看不起你！”

“在下……”桑辰聲音怯怯。

冉顏恨得牙癢癢，看見他這副受驚兔的模樣，她就腦袋發(fā)脹，“摸著你的良心說，你喜不喜歡她，要不要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