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夜色深濃
巡夜的士兵高舉火把走過皇城大街，更夫舉著梆子行走在詔獄后街的小巷。
“梆！”
路上沒有行人，靜悄悄的，偶有幾聲銷金窩裡傳出的嬉笑，或是哪個醉鬼賭鬼打罵婦人的怪叫，穿透了夜色。
趙胤剛下馬，一輛馬車就駛了過來。
“阿胤！”
烏騅馬配鎏金鞍，香車沒到，那風(fēng)姿香意便如同早春的花樹，踏風(fēng)而來。
趙胤安靜看著那人，待他撩開車簾，拱手施禮，“楚王殿下深夜到此，不知有何貴幹？”
楚王趙煥華袍鸞帶，一撩衣襬從馬車跳下，輕笑一聲，疲累般打個呵欠。
“本王剛從醉紅樓吃了酒出來，順便來要個人?！?
駿馬噴了個響鼻，
趙胤皺眉，“何人？”
他客氣裡暗藏疏離冷漠，趙煥似乎並不介意，看一眼詔獄門口值守的錦衣衛(wèi)，打個哈哈笑開。
“外面風(fēng)大，進(jìn)去再說，進(jìn)去再說。”
趙煥熟稔地走近，伸臂搭在趙胤的肩膀上，有點(diǎn)市井浪子勾肩搭背的模樣。趙胤皺眉看他一眼，趙煥又縮回手，嘖了聲，將雙手負(fù)在身後，大搖大擺地走在前面。
……
時雍藏在對面的一個黑暗角落，身子緊匐在地，將兩人的互動看得清清楚楚，但直到那兩個頎長的身影隱於大門，她也沒有表情。
一絲夜風(fēng)拂來，她手指深深抓入泥地。
詔獄大門的兩個錦衣衛(wèi)一動也不動。
他們不動，時雍也不動。
好一會，其中一個錦衣衛(wèi)搓搓手，走向另一個，低頭聊著什麼。
時雍瞇了瞇眼，在黑暗的保護(hù)下，潛到詔獄的圍牆下，擡頭望了望高大堅(jiān)固的牆壁，她將系在腰間的三爪錨鉤取下，輕輕一甩。
叮！錨鉤鉤住了牆，等兩名錦衣衛(wèi)走過來查看情況，時雍已利索地攀爬上去，收好三爪錨鉤，潛入了院子。
“你聽到響了嗎？”
“沒有?！?
“嘶，那可能是我聽錯了?！?
時雍屏緊呼吸，聽著外面那兩人的對話，許久沒動。
夜色下的詔獄，幾盞孤燈將樹影照得如同鬼影，陰森森的。
時雍曾死在這裡，對這裡的感受極是不同，莫名覺得脊背發(fā)寒。
但她終究還是來了——
原以爲(wèi)燕穆和雲(yún)度南傾他們都已經(jīng)死在雍人園那一場大劫之中。既然她已重生，再次變成了另一個人，那就讓往事歸零，誰知他們不僅活著，還在想辦法爲(wèi)她報仇。
時雍無法坐視不管。
那麼，有些事她就必須弄清楚。
……
詔獄大牢的甬道，冷風(fēng)迎面。
趙煥不適地打個噴嚏，看著趙胤發(fā)笑。
“徐晉原招了嗎？”
趙胤轉(zhuǎn)頭：“殿下向來不問政事，爲(wèi)何要他？”
“受人所託，你就別問那麼多了?！壁w煥笑著又來摟他肩膀，“阿胤，賣我個人情?；仡^請你醉紅樓吃酒——”
趙胤慢條斯理地將他的手拉開，冷聲道：“殿下有工夫管這些閒事，不如多進(jìn)宮陪陪陛下?！?
趙煥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皇兄吉人自有天相，想來用不了幾日便可大好了?！?
趙胤說：“陛下龍體抱恙已有數(shù)月?！?
“是呀！”趙煥突然拉下臉，“那大都督是不是應(yīng)當(dāng)考慮……把太醫(yī)院那幫沒用的老東西拉來挨個殺頭？”
趙胤沉著臉看他，一言不發(fā)。
“玩笑玩笑。”趙煥立馬又恢復(fù)了笑容：“你又不是不知，本王在皇兄眼裡素來就是擔(dān)不得大事的人，還是少去煩他了，免得他看到我病得更重，要是氣出個好歹，那本王罪過就大了?！?
說著，他笑盈盈地拍拍趙胤肩膀。
“有都督大人這樣的肱股之臣照料皇兄，本王就不必操心了。哈哈哈。”
趙煥笑著走在前面，見趙胤仍然不說話，又停下腳步，與他並排而行。
“聽說皇兄打算把懷寧那丫頭許配給兀良汗的蠻子做側(cè)妃？”
趙胤淡淡看他一眼，“殿下消息靈通?！?
聽他語意不詳，趙煥似笑非笑地問，“你真就捨得？阿胤，好歹你們——”
“殿下?！壁w胤打斷他，加重了語氣，“公主和親是國事，殿下若有疑問，可進(jìn)宮找陛下，微臣不方便多嘴?！?
趙煥一驚，看著他冰冷的臉，又不以爲(wèi)然地笑了笑，“行，那你說說，徐晉原那老傢伙，你準(zhǔn)備如何處置？”
“若他能招出幕後主使，便饒他全家。”
饒他全家，不饒他麼？
楚王低笑一聲。
“阿胤，你也太不近人情了。多大點(diǎn)事？我聽說你那個丫頭也沒有被人糟蹋，更沒釀成大禍。徐晉原爲(wèi)官多年，素有清名，要是折在詔獄裡，到時候，那些言官怕是又要去皇兄面前叨叨你了——”
趙胤面不改色，“我是大晏的臣子，不是言官家的。陛下許我獨(dú)斷詔獄之權(quán)，我自當(dāng)盡心。”
……
關(guān)押徐晉原的牢舍近了。
聽到腳步聲，徐晉原罵聲更大。
“你娘咧趙胤，無恥之輩，你私設(shè)公堂，戮辱朝廷命官，我要面聖，我要去金鑾殿上參你，我要肏你祖宗……”
他這些天在詔獄裡吃了些苦頭，嘴也沒有閒著，把趙胤祖宗十八代罵了個狗血淋頭。
趙煥在外面聽著，咳了聲：“你便由著他罵？”
趙胤不答，推門進(jìn)去，將怔愣的魏州拔開，從旁邊的刑具架上拿起一根木棍，在手裡擊打兩下試了試，又放回去，俯身拎起一根渾身帶刺的鐵棍，一言不發(fā)地走到徐晉原面前。
“你，你要做什麼？”
剛纔魏州夜審，徐晉原知他性子溫軟好說話，罵得嘴都乾裂了，如今看到趙胤殺神一般冷冰冰走過來，那滿是尖刺的鐵棍更是讓他肝膽俱寒。
趙胤臉色淡薄，漆黑的眼瞳滿是陰冷的殺氣，將他精緻的眉目勾勒得如同從地獄而來的死神。
徐晉原臉色刷白，倒吸一口涼氣，“趙胤，你敢！”
話未落下，鐵棍在空中甩了個暗黑的弧度，重重地落在身上。
“啊！”徐晉原避無可避，痛得嘶吼尖叫，嘴一張，吐出一口鮮血，襤褸的衣衫再也遮不住身上那一條條血淋淋的傷口。
“士可殺不可辱。趙胤，你有種就殺了老夫！殺了我??！”
徐晉原骨頭挺硬，嘴角滴血，還是沒有管住嘴，咬牙怒視趙胤罵個不停。
鮮血嘀嘀嗒嗒往下淌。
血腥味沖鼻而起。
趙胤嘴角微抿，收回鐵棍攤手上看了看，突然轉(zhuǎn)頭遞給趙煥，“殿下試試？”
趙煥好似被嚇住，連忙擺手。
“阿胤你開什麼玩笑？我不行我不行，殺只雞我都害怕?！?
趙胤眉梢輕揚(yáng)，淡淡開口：“你不是受人之託？這都不敢，如何殺人滅口？”
“我？誤會?。 壁w煥臉色變了變，又笑了起來。
而刑架上的徐晉原聽了這話雙眼猛瞪，看看趙胤，又看看趙煥，像是突然明白了什麼似的，呸出一口鮮血。
“老夫，老夫從未吐過一字……”
趙胤臉色微霽，將鐵棍交到魏州手上，慵懶地整理一下身上的衣服，冷聲說：“本座先走一步。你聽楚王殿下吩咐便是?！?
魏州看他一眼，低頭，“卑職領(lǐng)命?！?
趙胤淡淡道：“老匹夫既不肯招，留著也是無用?！?
見他說完就走，趙煥坐不住了，擡手叫他：“阿胤，你這不是爲(wèi)難我嗎？我只是來找你要人的。你這是——”
趙胤回頭，慢條斯理地笑。
“人交給你了。”
……
時雍避開夜燈和守衛(wèi)，就著黑暗的掩護(hù)摸入了詔獄的正房。這是錦衣衛(wèi)將校上官們的辦公之處，此時正安靜地坐落在夜色中。
時雍貼著牆根慢慢走近，將耳朵貼上門縫。
一點(diǎn)聲音都沒有。
她四周看看，慢慢推開門，閃身入內(nèi)，又轉(zhuǎn)身把門關(guān)嚴(yán)。
屋內(nèi)一片黑暗。
她的心如同擂鼓，跳得很快。
這是詔獄，是即將揭開的謎團(tuán)。
安靜的空氣裡有一絲淡淡的香味，透出一種詭異的氛圍，不同尋常。
時雍從懷裡掏出火摺子，輕輕吹亮，躡手躡腳地走到案桌，就著那微弱的光線，翻動文書、抽屜，沒有放過一處。
不對。
時雍深深吸了口氣。
這清冽的香味怎地那般熟悉？
時雍舉高火摺子，將光照的範(fàn)圍擴(kuò)大。
空無一人。
幽冷的房間，陰森而靜寂。
火光閃爍，時雍身子突然僵硬，低頭看到地上有雙男人的腳。
一個人靜靜站在她的背後。
“你好大膽子，詔獄也敢闖。”
又是有點(diǎn)長的一章……
我準(zhǔn)備從今天起開始存稿。
大家對我有沒有信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