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湖卷 1033章 倒打一耙
血跡比綠豆稍大一點兒,基本是正圓形,邊緣呈鋸齒狀,顏色鮮紅,藉著燈籠火光仔細(xì)觀察,還能看見大血滴周圍有一些更小的血滴,如果不湊近了看,很容易被忽視掉。
白霜華睜大了眼睛看那滴血,遲疑道:“怎麼知道是高明謙留下來的呢?白天上塔拜佛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吧。”
問得好!秦林打了個響指,不愧爲(wèi)昔日統(tǒng)率數(shù)十萬教徒的白蓮教主,遇事思慮頗爲(wèi)周詳,並沒有因爲(wèi)高明謙的死,就想當(dāng)然的認(rèn)爲(wèi)血跡來自死者。他自信滿滿的說:“事實上,我並不能確定這是高明謙的血,但完全可以肯定,血跡來自四名嫌犯和死者這五個人之一!”
白霜華瞇起了眼睛,目光不自覺的帶上點凌厲:“憑什麼?”
秦林哈哈一笑,給出瞭解釋:血跡的顏色變化!
血液離開人體之後,紅細(xì)胞所含物質(zhì)隨著時間推移,在空氣和陽光作用下產(chǎn)生化學(xué)反應(yīng),血紅蛋白變成正鐵血紅蛋白,再轉(zhuǎn)變爲(wèi)正鐵血紅素,血液的顏色便從鮮紅逐漸轉(zhuǎn)爲(wèi)暗紅,接著是紅褐色、綠褐色、黃色,最後變成灰色。
陽光對血液顏色變化的過程有非常強的催化效果。
在沒有直射光照的陰暗處,鮮紅的血跡要在一個小時之後才顏色慢慢變深,接下來的幾個月裡維持暗紅色到紅褐色,好幾年才能完全變成灰褐色;
有弱陽光照射,比如樹蔭角落之類的地方,血跡在半小時後明顯變暗,之後的幾個星期裡,走完最終變成灰褐色的全過程;
如果有陽光直曬,血跡十分鐘就會變得黯淡,幾個小時就會轉(zhuǎn)爲(wèi)灰褐色。
佛塔飛檐上發(fā)現(xiàn)的血跡,位置在南面窗戶偏左,也就是西南方向,常樂寺對善男信女的開放時間到申時爲(wèi)止。那時候太陽正當(dāng)西曬,雲(yún)貴高原的陽光又非常強烈,假如是香客們不慎弄出的血跡,經(jīng)過太陽照射早就該變色了。
但是到現(xiàn)在爲(wèi)止,血滴的顏色基本上呈鮮紅色,只稍稍變暗了一點,那麼就可證明它並沒有被夕陽曬到,也即是日落之後才滴出的。
日落後常樂寺塔只有死者高明謙和四名嫌犯。血跡必定屬於他們五人之一!
秦林將這些道理淺顯的說了一遍,白霜華理解的速度比預(yù)想中更快,淡淡的點了點頭:“原來如此。”
魔教教主見過的血還少了?血跡的顏色隨時間推移而變深,對她來說就是個常識,只不過一直以來沒有多想,現(xiàn)在秦林提及,自然一點就通。
呃~~秦林悶悶的道:“你能不能裝出驚訝的樣子,稍微滿足滿足我的虛榮心?”
“不能,”教主姐姐的口氣不容置疑。誰讓你說什麼褻瀆女神?人家纔不讓你得意呢。
看到秦林那副吃癟的表情,白霜華心頭暗笑,話鋒一轉(zhuǎn):“不過。剛纔你看見這滴血的時候好像很吃驚,如果你告訴我原因,我可以考慮滿足你一下。”
“怎麼滿足?”秦林低下頭,賊忒兮兮的眼神兒順著教主姐姐的領(lǐng)口就溜了進去。
白霜華這纔想起自己語帶歧義,又羞又惱的哼了一聲。
秦林哈哈一笑,不再逗她了,指著血跡解釋:“血跡有不同的形態(tài),大量積在地面的血泊,順著牆往下淌的血流。隨著兇器揮砍形成的抽甩狀血跡,從大血管裡直接噴出來的噴濺狀血跡……像這樣的,就是滴落狀血跡?!?
白霜華想了想平生所見的血跡形狀,用力點點頭。
“滴落狀的血跡,滴落高度不同。形狀也不同。三寸以內(nèi)滴落,血滴邊緣光滑,一兩尺高度滴落,血滴邊緣有鋸齒,三尺以上。則大血滴周圍又有落地後濺起的極小血珠,”秦林說罷,便看著白霜華,等她理解透徹。
這次白霜華是真的吃驚了,血液顏色的變化和血跡的形態(tài),她平時或多或少都有所注意,但同樣是滴落的血跡,還可以由形狀來判斷滴落高度,這可真是始料未及。
她看了看窗臺,距離底下的飛檐就差不多有三尺高,雙眸立刻精光一閃:“按你說的,這滴血應(yīng)該是從窗臺以上的高度滴落,唔,果然有古怪。”
確實如此,秦林立刻表示同意。
那麼問題就來了,高明謙從窗口跌落,且不管是自殺還是他殺,這滴血怎麼來的呢?他最多在下落過程中撞到飛檐受傷,要麼是橫著噴濺到塔身,要麼滴到下一層的飛檐,血滴怎麼會從比窗口還高的位置滴落呢?難不成血滴還會往上飛?
秦林把關(guān)於血滴的情況理了理,根據(jù)血跡顏色的變化和滴落形態(tài),可以確定它是在太陽下山後形成的,屬於死者高明謙和四名嫌犯之一,滴落高度是在窗臺以上的位置。
如果屬於嫌犯之一,意味著他在殺死高明謙的同時也弄傷了自己;如果屬於高明謙,則代表他在跌落前就受到傷害,甚至已經(jīng)……無論是哪種情況,因爲(wèi)這小小的一滴血,高明謙死於他殺的可能性直線上升!
秦林沒來得及繼續(xù)深思,聽得地面人聲喧鬧,回頭朝下一看,一乘綠呢大轎、一乘藍(lán)呢轎子擡了過來,左右衙役兵丁扈從,正是雲(yún)南巡撫饒仁侃、雲(yún)南巡按蘇酇到了。
留下白霜華一層層檢查有無可疑之處,秦林自己從窗口鑽回塔內(nèi),沿著石階不緊不慢的走下去。
饒仁侃、蘇酇落轎之後和駱?biāo)脊嘁?,三人寒暄幾句,話裡話外盡是皮裡陽秋。
饒仁侃看著地上的屍首,先是臉上肥肉抖了三抖,接著就連連嘆氣,舉起袖子遮住臉,再拿下來的時候,眼角已經(jīng)變得紅通通的:“哎呀呀,高老弟啊高老弟,仕途蹭蹬還可寄情山水,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何等詩情畫意,你怎地一時想不開,竟然尋了短見?”
“饒老先生節(jié)哀,”駱?biāo)脊Ъ倌<贅拥陌参?,肚子裡卻罵了一句貓哭耗子假慈悲,心說你巴不得他畏罪自盡,好讓你們從容脫身吧?可惜老子這趟差使,多半是辦砸了,回京之後,陛下面前實在不好交代。
此時九千歲魏廠公還沒出道,文臣位高權(quán)重,廠衛(wèi)大員見封疆大吏,雙方不過分庭抗禮而已,駱?biāo)脊]拿到饒仁侃的把柄,也只能對他客客氣氣的。
胖子饒仁侃還好說話,瘦竹竿蘇酇的話裡就帶著刺兒:“饒老先生,可憐高年兄十載寒窗苦讀才掙得功名在身,突遭參劾革職,平生抱負(fù)化作流水,吾輩尚且聞之心寒,他如何能淡然處之?而且傳說永昌府那邊頗有處斷不公、任人唯親的事情,這樣看來,高年兄竟是以死明志呢!伍子胥懸首國門,屈大夫投泊羅江,高年兄高塔殞身,其忠義節(jié)烈之處,真正古今輝映,叫人可敬可嘆!”
好一張利口!好一招渾水摸魚!
駱?biāo)脊Х蠲苤嫁k案,緝拿導(dǎo)致施甸百姓被緬軍屠殺的一干犯官,高明謙要麼是被同夥殺人滅口,要麼是畏罪自殺,可經(jīng)蘇酇這麼七彎八拐的一說,竟然變成了以死明志,可以直追屈原、伍子胥。
並且蘇酇隱隱指責(zé)秦林任人唯親,爲(wèi)了提拔自己老丈人李建中,就把罪責(zé)全都推到高明謙身上,將他活活逼死。
高明謙是正兒八經(jīng)兩榜出身的,同鄉(xiāng)同學(xué)同門同年遍佈朝野,他遠(yuǎn)在雲(yún)南邊陲,或許這些關(guān)係發(fā)揮不了多大作用,但人死爲(wèi)大,他從十三層寶塔墜落,死得非常慘,那些沾親帶故的人必然兔死狐悲。
蘇酇這時候把水?dāng)嚋?,對?zhǔn)秦林貶謫正途進士高明謙、提拔舉人李建中的事情開火,朝野士林定會大譁,餘懋學(xué)、顧憲成等輩豈能不趁機出手?
這叫做豬剛鬣告狀——倒打一耙!
陸遠(yuǎn)志蹲在屍體旁邊,牛大力正在盤問寺裡的和尚,兩人聽到這裡就暗暗心驚,情知玩這些彎彎繞不是蘇酇的對手,只好苦等秦林出現(xiàn)。
駱?biāo)脊牭教K酇的說法,立馬怔了怔,頃刻間肚子裡不知轉(zhuǎn)了多少圈圈:施甸知縣早在城池陷落時就殉國而死,隨著高明謙去世,這條線基本上就算斷了,剩下來的事情還不任憑饒仁侃和蘇酇兩張嘴說?案子怕是辦不下去啦!
兩手空空回京承受萬曆的冷眼?那可不是駱?biāo)脊У娘L(fēng)格!他現(xiàn)在考慮的是,要不要乾脆就順著饒仁侃和蘇酇,把施甸陷落的責(zé)任推到施甸知縣和李建中頭上,坐實秦林任人唯親、陷害高明謙的罪狀?
反正駱?biāo)脊Ш宛埲寿⑻K酇又沒有私仇!扳倒了秦林,東廠督主之位已有錦衣武臣出掌的先例,萬曆調(diào)劉守有過去,就在錦衣衛(wèi)這邊給他騰了位置,要是萬曆氣魄夠大、手腕夠硬,直接調(diào)他駱某人接掌東廠……
駱?biāo)脊越苹庪U,剛纔還和秦林站在一條船上,此刻又想換邊站了,笑瞇瞇的衝著饒仁侃、蘇酇拱手:“高某人含憤自盡,其中必有蹊蹺,駱某奉陛下旨意到此查究弊案,還望兩位先生明言?!?
饒仁侃和蘇酇對視一眼,兩人情不自禁的微笑起來。秦林貶謫正途進士,提拔舉人,已犯了官場忌諱,趁高明謙之死大做文章,其中大有可爲(wèi),這不,連駱?biāo)脊Ф嫁D(zhuǎn)了口風(fēng)!
“喂喂,我說你們幾個背後議論什麼呢,莫不是在說本督的壞話?”
三人齊齊擡頭,但見秦林出了佛塔,蟒袍玉帶極爲(wèi)瀟灑,雙手負(fù)在身後,施施然而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