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皇宮出來之後,羅雲意直奔城南千覺寺,自從答應做新書院的山長之後,林洪文便從東街搬到了千覺寺的禪院居住,每日裡便是負責新書院的督建工作。
羅雲意先去了千覺寺,寺裡的小沙彌告訴她,林洪文很早就起來去了書院那邊,她就快速趕往書院,到的時候,林洪文正在觀看工匠按照羅雲意的圖紙蓋建的獨門小院。
新修建的書院同千覺寺一樣都建在風景秀麗的半山腰處,而且順著院門往山裡走,便可在山谷之中看到一處寬廣平整之地,原本此處是長滿荒草野花無人問津的地方,但羅雲意卻讓人把這處地方修整出來,日後便是書院學生用於學習的試驗田基地。
“外公!”羅雲意笑著疾步走到林洪文的面前。
“意姐兒,你怎麼這時候過來了?剛下早朝?”看到羅雲意此時出現在這裡,林洪文還是有些小小吃驚的。
“嗯!”羅雲意點了一下頭,“外公,您不必每日這麼早就來這裡,蒼氏一門的工匠手藝還是信得過的。”
“呵呵,外公知道你蒼氏一門能工巧匠多,不過我想親眼看到你畫的那幅圖紙變成現實,意姐兒,山頂的小院可要給外公留一處。”林洪文笑著說道。
第一次拿到羅雲意畫出的新書院的圖紙,林洪文就已經心動不已,在羅雲意的描繪里,新書院從山頂到山腳是渾然一體、美輪美奐,將大自然的美景和書院的亭臺樓閣完美地結合在一起,而且她還在山頂蓋建了一排獨門二層小院,正對著山中最壯觀的那條大瀑布,側窗推開便能看到半山腰處的書院主樓和千覺寺,整座山的景緻都可一覽無餘。
“外公到時候山頂的小院您先選,選了就是您的!”羅雲意笑著說道,然後和林洪文又回了千覺寺的禪院。
幽靜素雅的禪室內,羅雲意和自己的外公林洪文分坐茶桌的兩側,桌子上擺著兩杯剛剛沏好的熱茶。
“意姐兒,你今日來是不是有什麼事情要和外公講?”林洪文看著她笑著問道。
“外公,皇上今日早朝將南郊的皇家田莊賜給我做嫁妝,還準許我開一家制糖坊,不僅如此,他還答應我永良郡可以十年不交稅、百年不加賦,條件就是我把製造抽水機的圖紙交給工部,另外從今往後永良郡不再接受朝廷每年的救濟。”羅雲意說這些的時候,一直在注意觀察林洪文的面部表情,但見他臉上只露出了喜色,似乎並無驚詫之意。
“你來找外公不是爲了只說這些吧?”林洪文端起茶杯飲了一口,似乎已經猜測到羅雲意的來意,“你是想問那三十萬兩救濟銀的事情?”
“外公知道?”果然,永良郡的事情真的和林洪文有些關聯。
“知道!”林洪文點了一下頭,“事實上,那三十萬兩救濟銀就是我當丞相的時候準許的。”
“外公能和我詳細說說嗎?爲什麼永良郡每年都會有三十萬兩的救濟銀?”林洪文不做大禹朝的丞相已經很多年了,但永良郡三十萬兩的救濟銀卻一直沒有斷,羅雲意想知道這中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可以,這件事情就是你不問,我也會找個時間告訴你的!”林洪文對羅雲意說道。
接下來,林洪文告訴羅雲意,他的族叔林敬是在他之前的大禹朝丞相,祖籍便是刻州永良郡,而林洪文自小便由這位族叔親自教導,更是在他之後成爲了大禹朝林氏一族出來的第二位丞相。
林敬告老還鄉之後,林洪文便奏請當時的文衡帝撥了三十萬兩銀子給林敬回永良郡修祖宅,但當時有些官員出聲反對,覺得三十萬兩實在太多,文衡帝也很猶豫,恰逢當時永良郡受災,林洪文便巧立名目以朝廷之名撥了三十萬兩給永良郡。
第二年、第三年……每一年林洪文都會想到一個恰當的藉口從戶部調出三十萬兩所謂的救濟銀到永良郡,因爲林家當時風頭正盛,永良郡的官員、百姓也都是不敢招惹,所以這些救濟銀子大半都進了林氏族人的口袋,即便林敬死了,救濟銀子也沒斷。
後來,林家因牽扯到明王之死的案件九族獲罪,永良郡的林氏族人也沒有逃脫,不過這每年三十萬兩的救濟銀並沒有隨著林氏一族的沒落而停掉,而是被當地的官員以各種名目中飽私囊了。
“怪不得任御史要讓皇上以三十萬兩救濟銀換永良郡的賦稅,他曾去過永良郡,肯定是發現當地的官員這些年一直在吞朝廷的救濟銀!”羅雲意此刻才明白任澤賢今日在早朝爲何要提起救濟銀的事情,他一定查出每年三十萬兩的救濟銀根本花不到百姓身上,而不交稅、不加賦則可以讓當地的百姓真正得到實惠。
“你說的沒錯,任澤賢去年便到過永良郡,而且查除了幾名當地的官員,也親眼見到永良郡當地百姓的情況並不容樂觀,所以他纔沒有奏請皇上將救濟銀停掉,而是準備派值得信任的官員去永良郡將這筆銀子切實用到百姓身上。只是沒想到皇上會讓你掌管戶部,還封你爲清平郡主,並且把永良郡賜給你做封邑。所以,今日早朝上他纔會那樣說的吧!”林洪文雖然久不在朝堂,但是對於朝堂上發生的事情和官員的心思他還是知道的不少,這也是他爲何能做丞相那麼久的原因。
羅雲意明白地點點頭,想來孝和帝對於永良郡的事情也不是一無所知,所以今日纔不顧韓信祖他們的反對,執意答應自己的條件吧。
“外公,是不是你讓林巖對皇上提議將永良郡賜給我做封邑的?”羅雲意又想起一個問題問道。
林洪文一笑,說道:“是不是現在又有什麼緊要,你如今已經是永良郡的主人。當年林家出事,很多族人受牽連家破人亡,京城他們呆不下去便回祖籍了,所以永良郡那裡有很多林氏族人,他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相反,誰要是欺負你,他們也不會答應的。”
林氏一族雖然在大禹朝的名聲不太好,但真正的嫡系族人都十分團結,更是護短的很,羅雲意雖然是外姓人,但她身上流著一半林氏族人的血,再加上自己和林敬後人的相助,到時候永良郡就會在羅雲意的掌控之下。
“外公,我明白你的苦心,你放心我會好好經營永良郡,會讓那個地方的百姓生活得越來越好的!”羅雲意對林洪文保證道。
林洪文之所以煞費苦心做這一切,目的應該是爲了永良郡的林氏族人,也是對自己的一種信任,羅雲意不想辜負這種信任,也不想讓林洪文因爲對林氏族人的愧疚而心生憂思。
“外公相信你,林誠已經先回了永良郡,等他回來會給你帶幾個可用的人,另外,我也給你這家書院找了幾位老師,他們在外的名聲可能差點兒,但是本事卻比那些所謂的名門之流要高得多!”林洪文這次爲了羅
雲意的書院也的確是費了不少心思。
“外公,謝謝您!”羅雲意很感動地說道。
“傻丫頭,謝什麼,把你的好茶給外公留下一些就好!”林洪文也漸漸喜愛上了玉美人的味道。
“等我回去就讓穀雨把一斤玉美人給您送過來!”羅雲意笑著說道。
“哈哈哈,那可真是太好了!”林洪文大笑道。
就在這時,兩個人突然聽到外邊傳來急促走動的腳步聲,還有小沙彌呼喊的聲音。
“穀雨,怎麼了?”羅雲意衝著門外喊了一聲。
“大人,沒什麼事情,小師父說寺裡的一位僧人又犯瘋病了,怕嚇著進香的客人,讓人去幫忙把這位僧人先帶往後山去!”穀雨已經去打聽了情況,羅雲意問的時候,她正好回來。
“沒什麼大事,應該是寺裡燒火的和尚瘋病又犯了,一會兒就沒事的!”林洪文似乎已經見慣不怪。
“外公知道?”羅雲意問道。
“嗯,我剛住進來的時候見到過,寺裡方丈大師說,這和尚小時候就瘋了,寺裡不忍丟棄他,這些年一直讓他在後廚幫忙燒火,但發起瘋來會驚擾到香客,所以都會把他帶到後山空一大師那裡,這才能讓他安靜一段時間。”林洪文說道。
“原來是這樣!”羅雲意點了一下頭也沒太在意,從林洪文禪室裡出來就回家了。
兩日後,林明輝一臉喜色地找到羅雲意,又帶著她來到了千覺寺,說是林洪文給她的書院找的老師們到了。
“舅舅也認識外公找來的人嗎?”路上,羅雲意見林明輝興奮的樣子便問道。
“有過一面之緣,不過自己當時年少,因不喜幾位先生的名聲故而遠之,如今想來是我淺薄了,今日要去給幾位先生賠罪!”林明輝一臉悔意地說道。
前兩天林洪文也對自己說過他找的人名聲可能不太好,今天林明輝也說到“名聲”的問題,這幾個人究竟是誰呀?
羅雲意跟著林明輝來到千覺寺進了林洪文的禪室,一推開門,她看到裡面或坐或站五男一女六個人,衣著裝扮隨性自然,面相有兩個看起來特別嚴肅刻薄,還有兩個身上穿著黑色的道袍,看向自己的目光都帶著冷颼颼的意味,另外一男一女倒是笑瞇瞇的樣子,但那笑容卻讓羅雲意覺得瘮得慌。
這六個人自己都覺得十分怪異和彆扭,更別說一般的書院學子了,他們真是外公林洪文說的爲書院請的新老師?
“意姐兒快來,我來給你介紹一下!”林洪文招手讓羅雲意近前,然後指著那兩個面相很兇的男子對她說,“這位是玉山先生,這位是一文先生。”
緊接著林洪文又指著兩名身穿黑袍的老者說道:“這位是隨七道長和三戒道長。”
最後又指著那對中年男女說道:“這兩位是紫梅居士!”
這六個人都是林洪文爲羅雲意請來的鬼才、怪才和匠才式的人物,不過在正統文人士子眼裡他們可是“離經叛道”的代表,羅雲意能不能讓他們心甘情願地教書院的學子以及學子們願不願意跟著他們學習,這都要看羅雲意自己的本事了。
“學生羅雲意見過幾位先生!”羅雲意恭敬地給六人行了一禮,既然是林洪文請來的,想來學問一定不差,要知道她外公的學問在大禹朝就已經是數一數二的了。
“聽說這書院是你要開的,我們幾個別人聽到名字就怕,你確定要讓我們來教你這書院的學子?”玉山先生上下打量了一下羅雲意問道。
“‘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學生以爲無論做什麼學問都應當如此,至於何爲‘善者’、何爲‘不善者’要以各人本心而定,他人眼中的優點未必就是我眼中的優點,他人眼中的缺點也未必就是我眼中的缺點,我開這家書院最重要的目的就是爲了讓學子們能夠學到一技之長,在學生看來學問並不僅僅是風雅之事,而是爲了辦實事,所以幾位先生名聲如何學生並不在乎,學生在乎的是幾位先生有沒有能力教出一批可用之人。”羅雲意笑著說道。
“嗯,說的不錯!”玉山先生點了一下頭,但很快話鋒一轉說道,“不過,說得好是沒用的,你既然是高人子弟,想來學問也不差,那我們幾個就考考你吧!”
“幾位先生請出題!”羅雲意坦然一笑,毫不畏懼。
“我問你,這天下是皇帝重要還是百姓重要?”玉山先生直接出口問道。
“學生以爲‘民爲貴,社稷次之,君爲輕’,先生以爲如何呢?”羅雲意回答之後又反問道。
玉山先生眼中一亮,嘴角竟露出一絲笑意,說道:“我也民貴君輕纔是治國之本。”
“做學問是老師重要還是學生重要?”一文先生緊接著問道。
“‘老師領進門,修行在個人’,學生以爲老師重要,但學生自己更重要,有了老師的指導學生才能學到更多的東西,但如果老師教了錯誤的東西,學生自己能修正,那麼便不會誤入歧途。”羅雲意說出了自己的真實想法。
一文先生也很滿意地點點頭,他與羅雲意的想法也是一致的,認爲學生自身才是最重要的。
接下來其他四人也都問了羅雲意問題,每一個人的問題羅雲意都很快給出了答案,而她的答案讓玉山先生幾人越來越滿意,最後幾個人竟在禪室裡坐下討論起學問來了。
林洪文和林明輝父子兩人一直接受的都是所謂“名門正派”的思想和學問,雖然林洪文和玉山先生幾人關係不錯,但學問一途上他們都有各自的堅持,比如他們就認爲君王是最重要的,社稷次之,百姓纔是最輕的。
不過,兩個人留下來聽羅雲意和他們六人探討學問,也真是茅塞頓開,彷彿打開了另一扇做學問的大門,甚至對於現在的正統學問都產生了懷疑,他們以前堅持認爲的真的都是對的嗎?
幾個人一直聊到日落西山才分開,羅雲意更是心情極好地哼著小曲兒回到了羅家,是誰說古代都是迂腐封建的老夫子,玉山先生幾人的學問、見識、言論和胸襟都令羅雲意十分佩服。
次日早朝過後,羅雲意被丞相韓信祖和大學士年乙庸、王謙喊住了。
“羅大人,本相聽說你要開的書院請了你外公做山長,還請了玉山、一文幾個名聲不好的人做學院的老師?”韓信祖皺著眉看向羅雲意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