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天的光景不過轉瞬即逝,悄然在茶飯之間溜走,錦豺兒和鬼猴子在客棧的打鬥,也只成了那一晚衆人飯後的雜談罷了,像是無數雪花中的一朵,輕輕落在地上,隨後又被掩住。
錦豺兒念著傻大個腿上有傷,怕再多惹出禍端會憑添麻煩,這幾天倒是不曾多出客棧走動。
“這麼快就恢復了,還他孃的是人嗎,山裡的黑熊也比不過啊!”
錦豺兒看著傻大個腿上結痂褪下後的白印,眼神中驚異不已,大概是出於羨慕,語氣也顯得酸溜溜的,雖說早知不能將這傻大個當做常人來看,但這身體著實是讓他大爲驚訝。
“呵呵呵……”
傻大個腦子不靈光,不知錦豺兒這話的意思,猜著多半是在誇獎他,撓著頭對著錦豺兒堆起一臉傻笑。
“你啊,唉……”
錦豺兒被傻大個的樣子逗樂,伸手揉了揉他亂蓬蓬的黑髮,笑著嘆了口氣。
“這傻小子確實身負異秉,只是可惜了這麼好的一個苗子啊!”
趙龍牙聞此點頭贊同,但心中略感惋惜,單說這傻大個生的這副身軀,即便是放眼整個江湖,也稱得上是數一數二的的好苗子。
只可惜傻大個燒壞了腦子,粗淺的拳腳倒是尚且學得,但說起那些個深奧的功夫,怕是神仙來了也教不會他。
“別傻笑了!”
見趙龍牙嘆息,錦豺兒心中也有同感,雖說將傻大個自鹿鳴鎮帶出來留在自己身邊,不須再過那東躲西藏的日子,但跟著自己危險又會少到哪裡,心中猶豫著當初決定的錯對與否。
錦豺兒拍了怕傻大個肩膀,自牀榻旁起身,幾步走到窗邊,推開窗子遠眺屋外,涼氣趁機闖入,擦過錦豺兒的臉頰,引得屋內燭火搖晃,倒也消除了幾分昏沉和睡意。
夜色深邃,月影不顯,星辰尚也稀疏,似是老山中林木掩住的幽潭般深不可測,錦豺兒望著遠處瓦片上輕薄一層的銀白,又念起鹿鳴上的風搖雪動,眉目間帶起一絲安寧,雖說鹿鳴山在江湖上可謂是臭名昭著,可對錦豺兒來說,那就是家。
“小子,有點耐性不成?那鬼猴子既然答應了你,想來他說的話是算數的。”
趙龍牙見錦豺兒開窗遠望,出神依舊,暗自猜著是他見鬼猴子這幾天未出現,擔心不肯兌現承諾,誤以爲他失了耐性。
“哪有,你看我像是挾恩的人嗎?”
錦豺兒聞聲關上窗子,不過是覺得昏沉又不想早早睡去,開窗清醒下罷了,哪想倒引得趙龍牙誤會。
“不過這鬼猴子幾天未曾出現,不會是死在誰手裡了吧?你不也說了這花城每天都能死上一兩個人的?”
趙龍牙此言倒是提醒了錦豺兒,三四天不見鬼猴子的消息,雖說原也沒將此事多放在心上,但這樣有始無終心頭也略有些彆扭。
“應該不會,雖說他拳腳功夫和你一樣爛,但作爲一個溜門撬鎖的行家,逃跑的功夫還是有的,只要不是前幾日那般一定要在衆目睽睽之下分個輸贏,一般人應該拿他不得。”
趙龍牙聽著錦豺兒詢問,低頭稍作思索,沉聲回答。
“算了,本就是隨口一說,何必多餘費這心思,睡了。”
輕嘆一句,錦豺兒見傻大個正迷糊著,眼皮沉重略有些恍惚,這纔想起天色不早,還是早作休息爲好,如今傻大個腿傷復愈,倒也省去擔心,想著明天去城中轉轉,招呼著趙龍牙和文孝廉休息。
趙龍牙聞聲點頭,扭動了下脖頸,擡手帶風,欲將桌上燭火熄滅。
拂袖間趙龍牙耳畔輕動,眉頭微挑頓住身子,掌風亦隨之而消,將息的燭火晃動著漸漸穩住,屋裡昏黃依舊。
趙龍牙收勢重新坐好,端起桌上茶水送至脣前,老神在在飲下一小口,嘴角微動,擡起眼瞧向錦豺兒,其中戲謔掩在眉下細不可察。
“我說你這老怪物,真是老掉牙了,連個星小火光都弄不滅了!”
錦豺兒沒瞧見趙龍牙眼中戲謔,出口調笑了句,將剛脫下的外衣隨意丟在牀榻上。
“唉!老了,這些雜事還是交給你們這些年輕人吧!”
趙龍牙聽見調笑也不惱怒,放下茶杯走另一牀榻,背過身子臉上戲謔更濃,只是錦豺兒不曾瞧見。
“息個燭火還能累死你不成?真他孃的古怪……”
錦豺兒見此,略有些不適應,嘴中唸叨了一句,平日裡若是說這老怪物年老力衰,他是自然不會這般放過,兩人定然要鬥嘴相互調笑一番。
想不通這老怪物哪根筋搭錯了,錦豺兒懶得再去理會,搖了搖頭走向木桌,準備將燭火熄滅。
“轟!”
錦豺兒走到桌旁,還不待俯身,屋外破空聲入耳,錦豺兒還未來得及細想,木窗轟然碎開,震得錦豺兒雙耳轟鳴,一道人影直向錦豺兒砸來。
見人闖入房中,錦豺兒心下以爲是歹人來襲,擡拳迎去。
“是你猴爺!”
錦豺兒聞聲認出是消失幾天的鬼猴子,急忙將拳勢化去,雙手接下砸向自己懷中的鬼猴子,欲穩住他身形。
鬼猴子入懷,錦豺兒不想他身上力道極大,連帶著自己後退不已,直到背身貼在門上,纔將退勢穩住。
“猴爺欠你的東西,一個時辰後再拿出來!”
錦豺兒還未來得及開口,見鬼猴子急忙將背上的纏著黑布的不明之物塞給自己,轉身又自窗口掠出,消失於黑夜。
“去看看吧!”
趙龍牙見錦豺兒盯著手中之物發愣,出聲提醒了句。
“那他們兩個拖你照顧了!”
錦豺兒聞聲回過神來,看了被驚醒的傻大個,來不及再穿上外衣,掠出窗外,奔著鬼猴子消失的方向而去。
“有意思……”
趙龍牙見錦豺兒離去,安撫著想要衝出去的傻大個,心頭暗自唸叨了一句,擺手示意文孝廉不必驚慌,推門出去找掌櫃換個房間,方纔屋中那麼大的響動,想必也驚動了客棧中其他人。
…………
錦豺兒收斂氣息,小心翼翼隱於暗處,微瞇著眼瞧見遠處屋檐上一前一後疾掠的兩人,看樣子是這鬼猴子又惹出了什麼麻煩。
檐上身影漸遠,隱約已不可見,錦豺兒擡腳跟上,尚未明白是和情況,錦豺兒也不敢跟的太緊。
錦豺兒剛到花城不久,城中巷弄街路不甚清楚,只能遠遠跟在二人身後,若是有必要,他倒是不介意幫一下這鬼猴子。
追逐之間,錦豺兒跟在二人身後,不知不覺間饒了大半個花城,見二人身影漸漸慢下落在東門附近,輕著腳步慢慢接近。
錦豺兒屏息躲在暗處,見倚在牆邊的鬼猴子正喘著粗氣,另一人丈外左右,揹著自己瞧不清長相。
“名聲在外的鬼猴子也不過如此,才跑了多久就跑不動了。”
“趁人之危的孫子,若不是你猴爺中了那香酥骨,就憑你能追上爺爺?”
鬼猴子倚坐在牆邊瞧向那人,心中憤恨,眼中夾著怒火和蔑視,奈何身上力氣一絲不剩,哪怕是想咬牙都艱難不已。
錦豺兒耳聰聽得倒也真切,雖不知那香酥骨是何,但瞧著鬼猴子身子癱軟,想必多半是鬆筋卸力之物,不知鬼猴子爲何中了這種東西。
“哼!”
那人冷哼一聲,也懶得理會鬼猴子的嘲諷,在他眼中鬼猴子不過是將死之人,拔出腰間長刀,邁步向鬼猴子走去。
“猴爺做鬼也不會放過蕭宗馭那孫子的!”
鬼猴子見那人持刀而來,幾番掙扎著想撐起身子,奈何手腳無力,怒火中燒卻只得待人宰割。
“你將此事都告訴誰了,說出來也能有個痛快不是?省得再多受皮肉之苦!”
那人聞聲頓住身子,但殺氣不減反增。
“你猜爺爺會不會告訴你啊!”
鬼猴子裂開嘴,臉上盡是嘲弄之色,其意不言而喻。
“你!”
那人握緊刀柄,面目陰沉,想必讓鬼猴子占上言語之快,心頭怒火也燒起來了。
“哈哈,人說鬼猴子心眼極多,原本我還不信,剛纔險些真讓給你蒙了!”
低頭略作思索,像是幡然醒悟般仰頭大笑。
“雖說你鬼猴子在江湖上知交甚少,但也是重義之人,你也知道這事非比尋常,鶴堂不是你們這樣孑身孤旅之人能惹得起的,想你也怕給他們惹來麻煩,多半不會告訴他人,我說的可對?”
鬼猴子暗恨自己的伎倆被識破,自己提起蕭宗馭讓這人起了猶豫,若要逼問自己這花城定然不是說話的地方,多半是被帶回鶴堂,只要自己活著,路上總會有逃走的機會。
“自作聰明!”
鬼猴子裝出一副不屑的樣子,心中卻知今天是逃不過這殞命一刀了。
“你說你活得這般聰明作甚,到頭來不一樣是死,做個糊塗鬼多好!”
舍下心中猶豫,那人怕再多生事端,提刀掠向鬼猴子,霜刃凜冽更甚寒風。
銀光之下,鬼猴子閉上眼睛,深深吸進一口氣,漆黑之中似是瞧見自己身首異處的景象。
“住手!”
錦豺兒在暗處瞧見鬼猴子將命殞刀下,口中厲喝身影掠出,右手用勁甩出自地上抓起的幾顆石子,直若流星,奔向那人身上要害之處。
那人見錦豺兒來勢洶洶,心頭微驚,不知錦豺兒何時藏於暗處,身子也跟著頓了一下後,手中刀加快劈下。
那人身子一頓之息給了鬼猴子活命之機,身子貼在地上,寒氣入體之時倒也恢復了些力氣,用盡力氣側開半個身子,雖說臂膀上鮮血飆出,卻也避過了脖頸要害。
眼見鬼猴子躲開,那人來不及再補上一刀伸手破空聲傳來,只得抽身側到一旁,躲開襲來的石子,再想出刀時錦豺兒近到身旁。
“哪來的乳臭未乾的小子,你家大人沒教過你莫管閒事嗎?別搭上了性命!”
避過錦豺兒的拳腳,那人抽身推到一旁,見他護在鬼猴子身前,暗恨自己好事將成卻被錦豺兒給攪了,心中盛怒,不由得咬牙切齒。
“哪來的穿著衣衫的畜生,你家主子沒教過你牲口是不能開口說話的?也不怕讓和尚道士抓了去!”
“罵的好!罵的好!哈哈哈哈……”
錦豺兒雙拳擡到胸前,想也不想就罵了回去,引得倒在地上的會猴子大笑,牽動傷口血又留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