蕉美人說她掛念山莊裡養(yǎng)著那些錦鯉,賈瞞知道她往日裡每天都要去餵魚,從不讓下人插手,便應(yīng)了她的話帶著她回去山莊,反正以蕭鳳來的性格,蕉美人在不可被她控制之後,也不會再利用蕉美人如何了,山莊裡也加強(qiáng)了守衛(wèi),賈瞞說她不擔(dān)心安全。
傅問漁見她這樣說也不好多留,畢竟是一國首富,奸細(xì)什麼的不多,但這守衛(wèi)之類的想要多請些人手還是沒有問題的,山莊裡也有不少機(jī)關(guān)暗道,花璇與杜畏一路護(hù)送他們回去便是。
解決了一個心頭惆悵事的傅問漁整個人都顯得輕鬆了很多,院子裡有搭著一個葡萄架,葡萄沒結(jié)幾粒,但葉子卻長得繁茂,所以方景城在這葡萄架下給傅問漁紮了個鞦韆,能坐下兩個人在上面蕩著,夏日裡乘涼再合適不過,畢茍遞給傅問漁一塊切好的哈密瓜,讓她少看書多吃東西。
而不遠(yuǎn)書房裡的流七月正埋頭算著帳,樂呵呵地計(jì)算著賈瞞的生意要挪去豐國還要多少時間,要多少力量,畢茍一看他算帳的樣子就羞恥,跟掉進(jìn)錢眼了裡一樣一樣的。
“你說他啊,不算是一國之富也算是一方小富了吧,怎麼還是這麼喜歡算銀子?”畢茍咬著脆甜的哈密瓜,叨嘮著流七月。
“他賺錢還不是給你用?”傅問漁笑她操這閒心,流七月的銀子再多還是給畢茍的嘛?
“這倒也是,以後你們要是想吃什麼跟我說,反正有錢?!绷髌咴氯羰侵喇吰堖@麼敗家,只怕要?dú)獾锰饋怼?
“唉呀!”畢茍低呼一聲。
“怎麼了?”傅問漁問她。
“吃太急,咬著自己舌頭了。”畢茍大著舌頭說話。
“又沒人跟你搶!”傅問漁笑話她,只是剛剛笑了兩聲卻呆在當(dāng)場,她手中握著一片哈密瓜也掉落在地上。
“你又怎麼了?”畢茍見她神色不對問道。
“花璇和杜畏回來了沒有?”
“剛到呢,這會兒正跟少主回話?!?
“去山莊,賈瞞要出事!”傅問漁提起裙襬就撞開方景城的門,高聲喊道。
方景城什麼也不問,杜畏他們剛剛回來還沒來得及喝口茶水,又立刻躍上馬背,一行人直奔賈瞞山莊,到了路上方景城才問她到底是怎麼回事。
傅問漁坐在方景城馬背上,被他圈在臂灣裡:“你還記得早上的小米粥嗎?”
“記得,有什麼問題?”
“你給我吹了半天我還覺得燙口,可是蕉姑娘卻能神色自若地喝下去,她根本沒有恢復(fù)知覺!”傅問漁一邊回想今天早上的事,一邊跟方景城說著。
“你的意思是她的蠱沒有解?”方景城皺眉。
“不,一定是解了的,我看著沈清讓將她體內(nèi)黑氣拘了出來,是後來蕭鳳來的時候,掌中甩出過一團(tuán)黑氣,我想,有可能是那個時候她重新給蕉美人下的蠱?”傅問漁說這話的時候自己都有些不肯定,因爲(wèi)依蕭鳳來的武功,昨日不該那般輕易退走,而且她那道黑氣甩過去的時候,傅問漁正好抱著蕉美人躲到一邊,應(yīng)該沒有才是啊。
可是容不得他們細(xì)想太多,山莊已到眼前,一行人直接策馬縱入賈瞞山莊裡,山莊裡遍地死屍無一活人,血腥味衝得傅問漁作嘔,方景城一把抱住她,捂著她眼睛,不讓她看遍地死得太過慘不忍睹,如同被分屍了一般的滿地橫屍。
賈瞞一身是血,不閃也不讓,只是笑看著握著一把刀的蕉美人,刀尖上滴著血,一顆一顆濺在怕她受寒鋪了駝毛的地上,她神色漠然,如同最冷酷的殺手,直指著賈瞞:“說,你的印章在哪裡?”
“你一直都知道在哪裡的啊,怎麼還要問我?”賈瞞笑看著她,目光癡纏深情,她不怪傅問漁沒有救回蕉美人,也不怪蕉美人要?dú)⑺龔膩矶贾还肿约耗芰Σ粔?,未能護(hù)她周全,這才被惡人所害。
所以她被蕉美人這樣用刀指著的時候,她依然只是難過,清醒過來的蕉美人該由誰照顧?若是她一直這樣清醒不了,又活得何其痛苦?
蕉美人骨架太過瘦小的雙手根本握不住那把刀,所以不得不雙手握著刀柄,她對著賈瞞的身體找了很久的位置,才一刀刺在她胸前肋骨上,刀尖卡在那裡,蕉美人皺著眉頭用力往裡面推著,神色認(rèn)真得像一個喜歡練字的小孩子,全心全意,埋頭用力,沒有任何雜念,只想把那把刀送進(jìn)去。
她得到的命令,應(yīng)該是斬?cái)噙@根肋骨。
所以,當(dāng)她無法斬?cái)噙@條肋骨的時候,她的神色極爲(wèi)痛苦,眉頭痛苦的扭起,騰了一隻手出來猛烈地敲打著自己腦袋,一頭梳得整齊好看的頭髮也被她自己抓得蓬亂,她不停地拉扯著自己頭髮,不停地用另一隻手想把刀子推進(jìn)賈瞞的身體,斬?cái)嗄菞l肋骨。
賈瞞眼中浮著淚光,看著這樣的蕉美人,她依然只能心生憐惜,生不起別的來,依然只想讓她高興,圓滿,不要受任何痛苦,所以她顫抖的雙手握住長刀刀刃,猛地往下一拽……
刀刃劃破她手掌,刀尖穿過她胸膛。
蕉美人果然不再拉扯自己頭髮,敲打自己腦袋了,只是認(rèn)真將那把刀再抽來,再繼續(xù)仔細(xì)地尋著賈瞞下一根肋骨的位置,對著了,然後問:“你的印章在哪裡?”
“一直在你那裡。”賈瞞眼中淚光與與深情相融,那眼中一腔濃烈情意幾乎要化作實(shí)質(zhì),就那般盈盈然然在眼中。
蕉美人便如第一次一般,認(rèn)認(rèn)真真地將刀子送進(jìn)賈瞞胸口的肋骨,毫無雜念地往裡推著,病弱嬌小的身子幾乎整個人都抵在了刀柄上,也推不進(jìn)幾分,賈瞞便依然擡手握住刀刃,幫她穿過自己胸膛,只要她不痛苦就好。
不知過了多久,大概是在賈瞞的雙手早已見白骨時,也大概是她終於要擡不起雙手幫蕉美人時,她躺在這湖小築上地板上,看著四處飄蕩著的紗幔,眼前漸漸模糊,輕輕喚了一聲:“阿蕉……”
“你餓嗎?我有一個饅頭,給你一半吧?!?
“你叫什麼名字?我叫蕉美人。”
“你這人,怎麼總是不說話呀?”
“那我就叫你饅頭好了。”
“我姓賈,叫賈滿,阿蕉?!?
那年她不是賈瞞,叫賈滿,是後來做生意方便,才化名賈瞞,世上知道這個名字的人,也只有眼前這人了。
那年她扎著兩個羊角辮,乾乾瘦瘦,說話卻清脆利落,脆生生如野果兒一般甜。
那樣她爲(wèi)了在海嘯過後的積水找到自己,在冬天的冷水裡泡了整整三天,哭得氣兒都要斷,一聲一聲的喚“饅頭,饅頭,你在哪裡?”
一飯之恩,賈瞞以性命相報。
蕉美人突然愣了一下,她本該握著再次斬?cái)噘Z瞞一根骨,再問一次,可以號令天下所有賈字商戶的印章在哪裡,本該再一次毫無雜念地慢慢殺死眼前這個人。
可是她突然覺得心好疼,本該沒有任何知覺,沒有任何情緒的她,覺得心好疼,於是握刀的手便遲疑了一下,皺著眉頭看著地上這張完全陌生不認(rèn)識的臉。
“饅頭……”好像有某個力量在驅(qū)使她一般,那聲音好像是從腦海中最深最深的地方里發(fā)出來的,不用去想,不用去記,就那麼自然而然地浮現(xiàn)。
賈瞞笑起來,她有英氣的眉眼,立體的輪廓,不似女兒家那般柔和,她更顯英氣,偶爾有幾道柔美的弧度,與她英氣相結(jié)合,便是女中龍,男中鳳,一笑起來啊,頗是迷人好看。
那些盈盈然然在她英氣眉眼中的情意化作淚水,劃過眼角,穿過黑髮,打溼地毯,她動動嘴脣:“我在這裡,阿蕉。”
蕉美人的眼中又升騰起痛苦之來,又開始大力地捶打著自己的腦袋,好像有什麼人她腦海裡胡亂的扯著她所有的神經(jīng)一般,痛得她淒厲大喊,那個她深藏在腦海裡的聲音被洶涌而來的痛苦掩去,那些在她眼中的掙扎之色全數(shù)不見,又是之前一片冷酷的眼神,雙手握住了長刀一刀穿過賈瞞的胸口。
大概是操縱她的人開始害怕,害怕蕉美人清醒過來,所以急著要控制住她,都不再挑著趣味的肋骨,選擇直貫而過她胸膛。
賈瞞身子一顫,悶哼一聲,源源不斷的鮮血從她口鼻中溢出來,有些已經(jīng)糊上了她的眼睛,那些白色紗幔在她眼中變得血紅,她已快要看不清,阿蕉的模樣,只聽得她一聲聲地問,你的印章在哪裡。
一直都是在你那裡的呀,我的阿蕉,你忘了嗎?
“你的印章,在哪裡?”
“在你那裡……”
“殺了她!”這是蕉美人收到了最新一道命令,控蠱之人,顯然失去了全部的耐心,不再指望賈瞞會將藏印章的地方說出來。
那個病弱的,嬌小的,連提著茶壺倒水都要廢很多力氣的蕉美人,她此刻木然舉刀,高高擡起,對準(zhǔn)了賈瞞,她的饅頭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