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什麼:“你,你吃了飯再走嗎?!惫⑦h笑道:“不了,我還要上晚自習?!笔媛僖膊恢涝撜f什麼,轉身叫道:“耿直,你兒子要走了!”耿直從房間出來,他顯然一直在聽道母子對話。耿直親熱地摟住兒子肩膀:“聽你
媽的,吃完飯耽誤不了你自習!”耿遠:“好吧?!笔媛趦鹤由磲嶂钡晒⒅?,耿直趁耿遠回身,也瞪舒曼,打著手勢:“你必須說!”一家三口吃飯。耿遠顯得平靜,舒曼和耿直不斷互相瞪眼,示意對方說話。舒曼給
耿遠夾菜,耿遠道:“我自己來吧,您怎麼跟兒子還這麼客氣啊!”這句話說得舒曼手一哆嗦,菜差點掉桌上,她趕緊擡眼看兒子,耿遠一臉平靜,看著舒曼,舒曼看著兒子的眼神,一慌:“你爸有話跟你說?!?
耿直無聲地嘆口氣,勉強笑笑:“噢,有件事兒一直想跟你說”耿遠仍然顯得輕鬆,繼續(xù)吃飯:“是嗎?什麼事兒???”看著兒子自如的樣子,耿直一咬牙:“就是……”舒曼突然攔?。骸澳惆忠恢标P心你,都大四了,工作聯(lián)繫怎麼樣了?是想去機關還
是研究單位還是企業(yè)?”耿直咳嗽一聲,舒曼轉身看耿直:“是不是啊?”耿直無奈地說:“是啊,這些事你都該考慮了,要不要我?guī)湍懵?lián)繫實習單位???”耿遠一笑:“不用,我學的是金融,跟爸單位不對口,再說我們這個專業(yè)挺熱的,
好多用人單位都到我們學校要人呢。我一點都不急。”舒曼:“那你不想繼續(xù)考研了?”耿遠:“不想再學了,就想趕緊工作,像我爸說的,男人要獨立。”耿直和舒曼互相看著,互相瞪著,繼而同時無奈地搖搖頭。耿遠吃完飯走了,夫妻倆緊張起來:“他怎麼這麼平靜,到底聽到?jīng)]有啊?”耿直道:“如果聽到了,卻沒有反常舉止,說明咱老大並不想把這事兒拆穿,讓我
們爲難?!笔媛骸耙部赡軟]聽到呀,石菲菲只是說那個孩子像牛牛,可沒說一定是牛牛。”耿直苦笑:“你就存這種僥倖心理吧!”舒曼嘆口氣:“看著牛牛那雙眼睛,我是真說不出口,關鍵是不知道他會有什麼反
應……要不,我們先觀察觀察,過幾天再說?”耿直同情地摟住妻子:“好吧,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 笔媛瑴I喃喃地:“人家還當我們是父母嗎?”第二天一整天舒曼都爲牛牛的事神情恍惚,石菲菲推門進來,關上門,湊近舒曼,
小聲道:“牛牛什麼反應?。俊笔媛葻┦品脐P心自己私事兒,又想找人說說這事兒,長嘆一聲:“我看他挺正
常的。”石菲菲:“沒問你們什麼?”舒曼:“沒有啊,我還想問你,是不是看錯了?”石菲菲:“是嗎?也是,要真是他,肯定得鬧騰啊,要不然就是這孩子太有心計。
那你們怎麼打算?還是瞞著嗎?”舒曼:“當然要說,不過是要選擇一個恰當時機,比如他結婚了,有小孩了!”石菲菲:“你還真能拖?!被氐郊遥媛踞t(yī)學書看不下去,睡夢中她忽地直起身子,叫:“牛牛別哭,
媽媽來了?!鄙磉吂⒅斌@醒,看著怔怔的老婆,一臉苦笑:“我跟你說過多少遍,這種事兒,你
與其怕和躲,不如正面突破,你就告訴他,你現(xiàn)在怎麼想怎麼怕?!笔媛鼡]動手裡的書,情緒激動得不得了:“什麼正面反面,什麼突破不突破,你就
會說大道理,這些話我們怎麼跟他說,我們撒謊騙了他二十三年,你讓他怎麼相信?!惫⒅保骸澳氵€想再騙二十三年嗎?就算你想,也很難,這就叫紙包不住火?!?
舒曼:“你怎麼淨說這種喪氣話??!你這人怎麼一點感情也沒有!我這麼難受擔驚
受怕你跟沒事兒人一樣!”耿直樂了:“那本來就不是個事兒!什麼大不了的!你就跟他說實話,他要真是你
兒子,他就得叫你媽,他要不是你兒子你養(yǎng)也白養(yǎng),疼也白疼?!笔媛妻⒅?,又氣又疼:“讓你想個辦法你就會潑冷水,你說他要是特恨我們,
怎麼辦?怎麼辦???”耿直攥住舒曼的手,拽到眼前,盯著她的眼睛:“他不會,他是你兒子?!笔媛察o下來,抽出手,嗔道:“就不是你兒子嗎?”耿直苦笑:“這小子一定有預感,從小就跟我不親,我連一根手指頭都不碰他,他
還是跟我遠,起這名起壞了,越來越遠。”舒曼:“不從自己身上找問題,你要像對虎子那樣,該罵該打的,他也不會跟你這
麼生?!惫⒅保骸鞍パ?,我什麼時候說過是他問題,是我,當然是我?!笔媛尺^身去,耿直又開始打瞌睡,舒曼忽地問:“到底怎麼辦?。俊惫⒅痹俅伪犻_眼睛,茫然著說:“我的老婆啊,你還有完沒完啊,早知道這樣,我……”舒曼忽地轉過身:“你怎麼樣!”耿直驚醒了,趕緊說:“我當然支持你偉大善舉了,別說收養(yǎng)一個牛牛,你就是收
養(yǎng)一動物園,我也支持?。 笔媛骸凹傩市实?!”舒曼正在爲牛牛的事情發(fā)愁,門診來了一個衣著樸素,短髮,細眉細眼,比舒曼小
幾歲的女人,坐在椅上盯著她,她長得眼熟,舒曼突然一個機靈問:“您看病嗎?”女人聲音細細地:“不是,我就是想見見您?!笔媛o張得要站起來,門開了,護士道:“舒醫(yī)生,有個病人加號?!笔媛s緊起身堵過去:“不行不行?!闭f著將來人推出門去,關上門,回身看著女
人問:“有什麼事兒嗎?”女人看著舒曼,聲音仍是細細地:“您知道我是誰,是吧?您一直在找我。”舒曼靠在牆上,聲音發(fā)哽:“你是牛牛生母。”女人趕緊起來:“您別緊張,我,我沒什麼,我就是想看看,想知道孩子怎麼樣?”舒曼:“孩子很好,你想見他嗎?”女人拼命搖手:“我就想告訴你,孩子好,就夠了,我不想見他,我不想幹擾他生
活,也不想給你們添麻煩?!迸苏f著眼淚流下來,匆匆轉身,拽開門就走。舒曼趕緊跟出去問:“您怎麼稱呼?”牛牛媽:“我叫許京惠,在小學當老師。”舒曼:“噢,許老師,孩子的事兒你到底怎麼想?你一定要說實話?!痹S京惠聲音低低的:“我有什麼想法呀,這麼多年我一直想忘了這件事。”這個忘字一出口,許京惠眼圈紅了。舒曼低聲道:“怎麼可能忘了?”許京惠慢慢轉過臉看著舒曼,聲音顫抖著說:“您說得對,我怎麼可能忘了?孩子剛
生下來身體弱,放到小兒科,我去看過,我見過您,您那時候抱著孩子,在哄他睡覺,您
一身白大褂,多漂亮啊,您臉上的表情我一輩子也忘不了,孩子在您懷裡,看著您笑。”
舒曼眼睛也溼潤了,許京惠嘩嘩流著眼淚,邊流淚邊說著:“我當時就放下心了,
我知道孩子遇到貴人了,我對得起他。”舒曼哽咽著:“我可能不該問的,這麼可愛孩子爲什麼要遺棄呢?”雖然是早有準備,許京惠還是沉默片刻,擡頭看舒曼,聲音悽楚:“咱們都是女
人,有些事兒您能理解的,我當時高中剛畢業(yè)落榜,想第二年考大學,我才18歲,我瞞著家裡人,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不知道?!?
許京惠開始抽泣,舒曼不知道該說什麼,下意識道:“孩子父親……”許京惠低下頭,抽泣著:“他是我高中同學,他學習特別好,可家庭出身不好,上不了大學,分到煤礦當工人,我們家肯定不會同意我跟他……”長出一口氣,艱難道,“我躲到外地親戚家,快生了,人家也負不了這個責任,找我母親把我送回北京,孩子生到你們醫(yī)院,我母親和我……”
許京惠泣不成聲:“我們知道醫(yī)院不能不管孩子,孩子放醫(yī)院我們放心。我母親不讓我再去看孩子,我揹著她去過幾次,只有一次看見孩子,舒大夫您抱著孩子,我這孩子命大??!”
舒曼陪著許京惠流淚,已經(jīng)走到車站,有人衝舒曼打招呼:“舒醫(yī)生,下班了!”舒曼趕緊抹把臉笑著:“是?。 币换厣?,只見許京惠已經(jīng)匆匆離去,舒曼還要跟上前,只見許京惠穿過馬路,一邊擦眼淚一邊跑著奔走而去,舒曼停下,不知所措。等耿直回來,舒曼把耿直拽進門,關上門,緊張道:“牛牛生母到醫(yī)院找我了,我
們必須說了!”耿直髮一會兒愣:“那就說吧。”舒曼:“你去說?!惫⒅保骸昂?,我說。”舒曼在房間轉悠著,神經(jīng)質地說:“我給牛牛打電話,叫他回來,他快到了,你想
好怎麼跟他說了嗎?”耿直:“用不著想,直說?!笔媛刂撇蛔÷曇舾咂饋恚骸澳阒v究點方式方法,行嗎?”耿直趕緊說:“你不要這麼緊張,你弄得我也跟著緊張。”舒曼:“我講話你聽到?jīng)]有??!”耿直:“聽到了,聽到了,行行行……”傳來耿遠聲音:“媽,我回來了。”舒曼腿軟,一屁股坐在牀上:“我不敢見他?!惫⒅笨嘈Α9⒅焙褪媛磺耙会嶙哌M耿遠房間,耿遠放下書包,回過頭,仍是一臉鎮(zhèn)靜:“什
麼事兒啊?”看著兒子坦然的表情,舒曼失去信心,推耿直:“你爸有話跟你說?!惫⒅保骸笆前。苤匾氖聝??!惫⑦h一笑,但明顯開始緊張:“嗨,我還以爲家裡有病人呢,我看你們都挺好的,
那我就回校了,我正準備期末考試。”耿遠說著拎起書包要往外走,耿直攔住,看著兒子眼睛:“你坐下?!惫⑦h有點急:“我真的要考試,我上學期考試有一門不及格,我這回必須認真,我……”
耿遠往外走,耿直站著一動不動:“就幾句話,不耽誤你複習?!笔媛谝慌砸矀械溃骸芭E#憔痛粢粫海恍骸!惫⑦h背對父母,聲音嘶?。骸澳銈円f什麼?”耿直:“牛牛。”耿遠仍然背對著:“什麼?”耿直:“就是、就是……”耿直拽過舒曼:“還是你說吧,你跟他最親?!惫⑦h忽地吼:“不,我不想聽!我要去複習,考試!”耿遠說完推開父親就要走,耿直一把拽住他,看著兒子臉:“你都知道了?”耿遠別過臉一句話不說。舒曼重複地問:“你都知道了?”舒曼一屁股坐牀上,說不出話。耿遠咬牙:“我不知道你們想說什麼,我什麼也不
知道,我不想知道。”耿遠幾乎在吼。耿直冷靜道:“你安靜!我們一直想找機會告訴
你,我們不是你親生父母?!惫⑦h吼:“不!不!不!我不想聽!”舒曼流著淚,在兒子吼聲中道:“你媽媽生下你就把你扔到醫(yī)院,我們把你抱回家?!惫⑦h停下,沒有表情,看著父母,聲音很輕:“你們爲什麼要說出來?”耿直和舒曼都愣住。耿遠的聲音依然很輕:“我早就知道了,你們如果一直不說,
你們還是我親生父母,一切都不會改變,可你們說了,爲什麼要說,爲什麼??!”耿直和舒曼不知所措,耿遠拎起書包,往外走,冷冷地說:“既然你們說了,那就是說,我不再是你們兒子,我們之間沒關係了!”舒曼:“牛牛!你不要走,你聽媽媽說……”舒曼喊著正要追上,突然一陣頭暈,耿直趕緊扶住,送舒曼去醫(yī)院。躺在病牀上,舒曼流淚:“走了,他就這麼走了……”耿直:“好了,現(xiàn)在別想這個了,安心把病養(yǎng)好!你現(xiàn)在血壓太高,心律也不齊,醫(yī)生說不能太激動……”舒曼眼巴巴看著耿直:“我能不激動嗎?這麼大的兒子說走就走了……他知道了還那麼長時間都不說,他到底在想什麼呀?他真的恨我們啊,我心都涼了,不信你摸摸?!?
耿直苦笑:“不用摸,我心也結成冰了,還是得想開點吧,咱還想讓他怎麼樣?噢,難道要像《紅燈記》裡鐵梅那樣,聽說自己是抱來的就哭著喊‘我爹是我的親爹,媽媽您就是我的親媽媽’?”
耿直學李鐵梅聲音很滑稽,舒曼不笑,嗔道:“這種時候你還開玩笑!”耿直:“我要跟你一樣,這家裡還有男人嗎!你要理解他,他還年輕,經(jīng)歷這些事
情還沒有思想準備?!笔媛骸拔艺媾滤氲哪切〇|西?!惫⒅保骸澳闩滤筒幌肓藛??”舒曼聲音忽地提高:“你不要跟我講大道理好不好!你讓他回家,你跟他談,你去
你去!”一句話未說完她捂住胸口開始喘氣,耿直趕緊給她蓋被子,輕聲道:“我讓他回家……”耿直來耿遠的學校,站在顯眼處,身體筆挺站立,與校園環(huán)境格格不入,十分扎眼,過往師生都會看他一眼,耿遠晃晃悠悠走來,他顯得心事重重,走路也低著頭,獨
自一人,他沒有看到耿直,徑直向宿舍而去,離得近了,耿直叫了聲:“耿遠同學。”耿遠還是頭一回聽父親這麼叫他,沒反應下意識回頭,見到父親,怔住。耿直表情嚴肅:“你媽病了,你回去看看?!惫⑦h木木地:“病得重嗎?重就送醫(yī)院啊,爲什麼還在家裡?”耿直看著左右,上前一把拽住耿遠,揪到無人處,聲音放低:“你什麼意思?不想
認我們了?劃清界限了?”耿遠一聲不吭,耿直氣得一拳砸在樹上,低吼:“你心裡有什麼委屈你說啊,你這個悶葫蘆勁老子最煩,真他娘不是老子……”
耿直生生嚥下後面那句話,耿遠卻聞聲擡頭,瞪住父親,聲音充滿委屈:“您幹嗎不說完這句話!你煩我,從小你就煩我,因爲我不是你的種!我真不懂,你既然那麼討厭我,幹嗎還要收養(yǎng)我?你哪兒揀的扔哪兒去不就得了,省多少心??!”
耿遠發(fā)作,耿直倒冷靜下來:“你說話要講良心!從小到大你媽怎麼待你的,你心裡很清楚,她現(xiàn)在病得昏昏沉沉,夢裡還叫你的名字,你是她的心頭肉?!惫⑦h眼睛忽地溼了,聲音顫抖著:“只有我媽對我好,可我當不起這份好!您還沒
有回答我的問題,您、我奶奶、我爺爺、我姑姑,耿家全家是不是都討厭我!”耿直冷靜道:“不是!你要這麼想,你就太沒人味兒!”耿遠吼:“在你們眼裡我就永遠不是人!從小到大我老是想不通,爲什麼永遠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