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我給你數(shù)數(shù)，結(jié)婚前是父母兄弟；結(jié)婚後是丈夫、婆婆、小姑子、小叔子；做了寡婦那就要面對全社會。這算是壓在山底下只剩下喘氣兒了！你得慶幸你生在城市，關(guān)鍵是嫁了個好丈夫?！?

舒曼瞟他一眼：“典型大男子理論，我要是年輕幾歲，我也參加玲子她們鐵姑娘隊，專治你這號老封建、老頑固！”說著手捅到耿直腦門上，耿直一把拽?。骸澳?？鐵姑娘？鐵哪兒??？哪兒鐵啊？這兒？這兒？”耿直用手動這動那，舒曼又癢又氣，直蹦高：“我渾身都是鐵，我鐵死你！”

正鬧著，就聽一聲喊：“大哥，大姐！”兩人趕緊鬆開，一起回頭看，就聽拖拉機轟隆隆響著，小周在車上吼：“我弟弟病了，我娘請舒大夫給看看！”給小周弟弟看了病，小周和周母千恩萬謝送舒曼和耿直出來，還是小周用拖拉機送

他們回了幹校。小賀和老餘聞風(fēng)過來找舒曼，舒曼：“找我有事嗎？”小賀揹著手，瞪著舒曼，厲聲道：“你裝什麼蒜，你自己有什麼事兒你不知道嗎？”舒曼愣了一下，神情有些緊張：“我不知道啊?！崩橡N：“聽老鄉(xiāng)說，你給人家看

病了？”

舒曼頓時慌了，一時不知該說什麼。不遠處，耿直見狀正快步向這裡走來。

小賀厲聲地：“你渾身污點，是來幹校勞動改造的！你只有低頭認罪，好好表現(xiàn)的權(quán)利，沒有給人看病的權(quán)利！你現(xiàn)在擅自看病，嚴重違反幹校紀律！我們要召開全體學(xué)員大會批判你！你必須做出深刻檢查！”

舒曼緊張著，說不出話，耿直上前，將舒曼擋在身後：“偉大領(lǐng)袖教導(dǎo)我們說，治病救人，實行革命的人道主義！舒曼同志眼看著貧下中農(nóng)的革命後代患了重病，能見死不救嗎？”

小賀一時無言以對，求助地看向老餘。老餘上前：“要救也輪不到她救，可以向上級反映情況嘛！”

耿直：“向哪個上級？幹校學(xué)員裡只有她一個兒科大夫！請問，你真要我們見死不救嗎？”小賀：“你這是強詞奪理！”

耿直：“那好，咱們現(xiàn)在就去村裡，讓廣大貧下中農(nóng)評評理！走啊！”

老餘略一遲疑：“好啦，今天的事就到此爲(wèi)止，我們就不追究，但你們要記住，下不爲(wèi)例，絕對不能再有第二次！”

小賀顯然不甘心，恨恨地看著舒曼，但不知該怎麼辦。老餘推推她，二人離去。舒曼身子一軟，耿直趕緊扶住她。舒曼默默看著丈夫，繼而喃喃地：“你要不來我可怎麼辦哪？”耿直微微一笑：“所以我來了！”

來幹校的人陸陸續(xù)續(xù)開始回去，舒曼看著別人都回去了，心裡也著急想回去了，一見面舒曼就對耿直喋喋不休：“這一批迴城名額又沒有我，下一批小賀說了，也沒有我，下下批也沒有我。我不是怕吃苦，我?guī)只钗覀儼嗟谝幻。疫€得勞動獎狀呢！可我是醫(yī)生，我的使命是給病人治病啊，小賀說，我得在幹校待一輩子。你說，我真得永遠也當(dāng)不了醫(yī)生了嗎？”舒曼說著眼圈紅了，耿直笑道：“你這思想我可又要批評你啦，太脆弱，一遇到困難就對革命喪失信心！”

舒曼：“你就會講大道理，你比小賀她們還教條！你說，國家花那麼多錢培養(yǎng)我們，就是讓我們來種地的嗎？我們種地能比得上當(dāng)?shù)乩相l(xiāng)嗎？再說以後孩子們怎麼辦？也不能老放奶奶家?！?

耿直：“我跟你說過多少次，現(xiàn)在這些都是暫時的，會過去的?！笔媛骸澳阍觞N知道會過去？”

耿直：“因爲(wèi)這一切都太不正常，不合理！醫(yī)院不可能永遠沒有好大夫，國家不可能也不應(yīng)該永遠是這個樣子?！?

舒曼幽幽道：“你現(xiàn)在後悔了吧？要是沒有我，你根本不必來幹校，你會當(dāng)更大的官，當(dāng)將軍，坐小轎車，多神氣??！”

耿直聽到這話，真生氣了，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舒曼邊走，心裡邊想著耿直跟上來勸自己，但走半天，身後沒有動靜，回身一看，耿直站在原地，早偏過頭，根本不往這邊看，舒曼這叫氣啊，回身就跑，腳下一絆，摔倒了。耿直一驚，趕緊快步上前。舒曼一直趴在地上，一動不動。耿直慌了，飛步上前，撲到舒曼跟前：“你怎麼了？”

舒曼不說話，依舊一動不動地伏在地上。耿直趕緊把她翻過身，舒曼閉著眼，依舊不說話。耿直用力搖晃著她：“說話呀，你怎麼了？”

舒曼終於深深嘆了口氣，喃喃地說：“要真這麼死了也好，反正活著也沒意思?！?

耿直氣得一屁股坐到舒曼旁邊：“你真是自私到家了??！”舒曼：“我怎麼自私啦？”

耿直忽地坐起，背對著舒曼，吼：“我怎麼就覺得不管在什麼地方，農(nóng)村也好，沙漠也好，冰天雪地也好，只要跟你在一起，我就覺得那麼有意思呢？”

舒曼爲(wèi)之所動，慢慢起身，靠在耿直背上：“我知道，這麼多年夫妻了，你心裡怎麼想的我當(dāng)然知道?！?

耿直：“那你還氣我？還說那些混賬話傷我的心？”

舒曼嘆口氣：“我心裡煩，心裡亂，不衝你發(fā)火又能衝誰呢？”耿直轉(zhuǎn)過身，托起舒曼的臉，深深地看著她，繼而一笑：“說得好！那就接著來吧，爲(wèi)了勝利，向我開炮！”舒曼不說話，只是默默注視著丈夫，兩個人就這樣坐在地上，長久對視。

一轉(zhuǎn)眼，就是冬天了。北風(fēng)呼嘯，女學(xué)員宿舍的一扇窗戶玻璃壞了，用報紙糊著，風(fēng)從紙縫中刮進來，舒曼縮在上鋪被窩裡，身子蜷成一團，耿直一身棉衣，抱個飯盒，推門進來，一進門就嚷：“你這宿舍比外面還冷啊，你怎麼能不生病呢！”

舒曼露出一腦袋，可憐巴巴看著耿直，耿直把飯盒放舒曼牀頭，叮囑著：“雞蛋麪條湯，小周媽聽說你病了，給煮的，趕緊趁熱喝了?！?

舒曼呆呆地點頭。耿直跑去捅爐子、生火、添煤，舒曼呆呆地說：“這爐子火滅好幾天了，我們都不會用?！?

耿直：“那你找我啊，哎喲，這麼冷，男人都得凍出毛病來，何況你這資產(chǎn)階級大小姐！”火點燃了，耿直搓著手，笑道：“暖和吧？”回身看舒曼看著那飯盒，一口沒動，仍在發(fā)呆，趕緊過去，趴在牀頭問：“怎麼不吃??？放了香油，香著呢！你聞聞！要不，我餵你？”

舒曼搖頭，一臉沮喪：“不餓，不想吃?！?

耿直急：“你想吃什麼，你說，我給你做?！?

舒曼還是搖頭：“什麼也不想吃。”

耿直急得：“不吃飯怎麼成？你、你、你真是沒改造好，你真得好好接受批評、教育、幫助。”話音未落，舒曼眼淚下來，抽抽噎噎著：“我、我就是改造不好怎麼辦嗎？我、我還是想虎子，想牛牛，還是想回北京，想回醫(yī)院?！?

耿直嘆口氣，外面有說話聲，耿直趕緊過去，把門關(guān)嚴實，可窗戶還漏著風(fēng)，耿直只得回來，趴到牀頭，小聲著：“我知道你改造困難，可你不能拒絕改造喲，你胳膊能擰過大腿嗎？”

舒曼抽泣著：“我知道，我知道，你就別老教育我，老給我上課了，我就是怎麼也改造不好，我就是資產(chǎn)階級思想，我就是想當(dāng)醫(yī)生，想幹業(yè)務(wù)?！?

耿直急得抓耳搔腮，想堵舒曼嘴，看舒曼可憐，又不忍，只得頭撞牀框，低聲道：“你別哭了，你有病，這麼哭，真哭出毛病了，你、你、你吃了這飯，病好了，我送你回北京?！?

舒曼抽抽搭搭的：“你別吹牛了，就知道說大話安慰我！你，討厭！”耿直聽到

“討厭”，樂了：“你還能說這倆字，腦子還沒出毛病。”繼而正色地，“我向你保

證，我真送你回北京。”舒曼略一遲疑：“真的？不吹牛？”耿直笑道：“跟你吹這個牛，我不是找死嘛？”舒曼忽地撲上，揪住耿直：“你怎麼讓我回北京？說呀！你快說呀！”耿直看看外面，壓低了聲音：“你從現(xiàn)在開始裝病，只要你裝得像，我保證能說服

他們批準(zhǔn)你回北京看?。　笔媛骸把b??？裝什麼病？”耿直：“婦科病。”舒曼：“你又討厭了你！”耿直：“這可是我琢磨好幾天纔想出來的！咱們這兒好幾個大夫，內(nèi)科外科都有，

裝別的病騙不過人家?！笔媛骸皩ρ?，這裡還真沒婦科的?！惫⒅毙Φ溃骸斑@就好辦了！你是醫(yī)生，裝病是你本行啊?！笔媛骸澳阌趾f了你！”耿直：“你這個人，哪都好，就是不會開玩笑，天生沒有幽默細胞！”舒曼：“可我真的沒裝過病，怎麼裝啊？要是讓人家識破了怎麼辦？那不罪過更

大嗎？”耿直：“不敢下決心吧？那你就想想兩個兒子，想想醫(yī)院?！笔媛钗豢跉猓骸昂茫已b！”耿直拍拍她的肩：“這就對了，只要你裝得像，剩下的事，包在我身上！”商定好了，舒曼裝病，耿直就三天兩頭找老餘和小賀給老婆請假，這天看見兩人

走來，天氣很冷，兩個人縮頭縮腦，耿直從後面快步追上，攔住他們。耿直滿臉是笑：

“二位領(lǐng)導(dǎo)，我愛人的事，你們研究得怎麼樣了？”小賀不耐煩地說：“不是讓她去公社衛(wèi)生院嗎？”耿直：“去了，連個婦科大夫都沒有，根本看不了?！崩橡N：“那就去縣醫(yī)院。”耿直：“老餘啊，咱們都是衛(wèi)生系統(tǒng)的，這裡縣醫(yī)院的治療水平，你應(yīng)該清楚！再

說，縣醫(yī)院離這裡幾十里路，連個車都沒有。”老餘爲(wèi)之所動，轉(zhuǎn)向小賀：“你看呢？”小賀：“我不同意她回北京治病！舒曼是重點改造對象，不時就怕苦怕累！我懷疑

她是裝病，逃避改造！”老餘：“要麼，你們先到縣醫(yī)院看看，實在治不好，讓縣醫(yī)院開個轉(zhuǎn)院證明?！惫⒅背料履槪骸靶≠R同志，你是護士，你應(yīng)該知道，婦科病如果耽誤治療，會是一

輩子的事！”小賀冷笑：“問題是她真的有病嗎？我懷疑——”老餘已經(jīng)凍得直跺腳：“老耿啊，你先回去，讓我們再研究研究?！惫⒅币恢睋踝∷麄兊娜ヂ罚骸拔疫@已經(jīng)是第三次找你們了?！毙≠R：“你再找八次也沒用。讓開，我們還有事！”耿直頓時沉下臉：“好，這可是你說的?！睆亩笛e掏出準(zhǔn)備好的紙和筆，“那就請

二位領(lǐng)導(dǎo)在這上面籤個字吧！”老餘：“這是什麼？”

耿直：“這是我寫的看病報告?！毙≠R凍得臉都紅了，高聲地：“我們不會批準(zhǔn)的！”耿直不急不躁地：“不批準(zhǔn)也請在上面寫清楚理由，將來我老婆要是有個三長兩

短。”突然沉下臉，盯著他們，“就算告狀告到中央，我也絕不會放過你們！”老餘凍得直哆嗦：“你、你不要嚇唬人。”耿直不說話，只是面無表情盯著他。小賀趁機快步離去，老餘急了：“哎，你別走??！”

耿直：“老餘啊，你也是有老婆的人，做人做事，不要太絕了！”老餘嘆口氣：“好，我簽字，讓她回去！”耿直鬆了口氣，一把握住老餘的手，滿臉是笑：“來，我給你焐焐手！”

耿直興奮地跑了，找舒曼，舒曼還是一臉病容，頭上還戴著棉帽子，慢慢地從屋裡走出來。耿直上前，掏出看病報告，遞給舒曼：“你可以回家了?！笔媛y以置信地看著報告，繼而驚喜地跳起來：“真的？”耿直趕緊拉住她：“小

心點，你現(xiàn)在是病人！”舒曼趕緊看看四周，急切地說：“我什麼時候走？”耿直：“明天。”舒曼身子一軟，慢慢蹲到地上，喃喃地：“我終於能回家了?！惫⒅毙那檠}雜，感

慨地看著妻子。

耿直還是找來小周幫忙用拖拉機送一下。兩人坐在小周的拖拉機上，舒曼包得嚴嚴實實。耿直關(guān)切道：“冷嗎？”舒曼不說話，只是呆呆看著耿直。耿直掏出一個信封遞給舒曼：“這是我給楚建寫的信，要他想辦法把你留在北京?！笔媛舆^信，依舊不說話，呆呆地看著耿直。耿直伸手在她臉前晃了晃：“怎麼

了？凍糊塗了？”舒曼突然低聲地：“我不想回去了?！惫⒅保骸皢?，真凍糊塗啦？都說胡話了。”舒曼眼淚流出，哽咽地：“你是爲(wèi)我來的幹校，我怎麼能扔下你一個人?！惫⒅保骸扒f別這麼想！你要真能調(diào)回北京，你肩上的擔(dān)子更重——兩個老人和兩

個孩子，我可全都交給你了！”舒曼靠在耿直肩上：“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開始想你了?！惫⒅睋ё∑拮?，嘆口氣：“我可

不敢這麼折騰自己。”舒曼：“討厭，你又想哪去啦？”耿直摘下舒曼的手套，把她的手塞進自己的懷裡。舒曼依偎在耿直胸前，靜靜地，

一動不動。

小白菜

舒曼走後，耿直因爲(wèi)修理機器的技術(shù)，當(dāng)上了修理工，也搬進了機修站。機修站是個小院子，當(dāng)?shù)剞r(nóng)民和農(nóng)場場工以及幹校學(xué)員進進出出，扛著工具或者機器，進來就往地上一放，招呼一聲“老耿給修修”！

那些人放下就走，耿直一直不擡頭幹活，直到一隻手重重拍他肩膀：“嗨，只顧埋

頭幹活，不知道擡頭看路呀！”耿直聞聲擡頭，立刻咧開大嘴樂了：“你小子，現(xiàn)在纔來！太官僚啦！”他說著起身伸出戴手套的大油手一把抓住楚建右手，楚建躲閃不及，一隻手被染了個

油黑，氣得楚建當(dāng)胸就是一拳：“我下車第一個就來看你，你忘恩負義，搞階級報復(fù)！”耿直摘下手套嘎嘎樂著：“呀呀呀，沾點油污算啥？你看我這天天泡在油泥裡，我

當(dāng)回事兒嗎？你們這些官僚啊，真該好好下放，鍛鍊鍛鍊！”楚建：“得得得，你老耿大英雄大能人的大名早傳回北京啦，你就別自吹自擂啦！”耿直嘿嘿笑著：“跟別人吹還行，在你面前就算了！多虧你寄來那本《農(nóng)機修理手

冊》，也幸虧老子夠聰明，自學(xué)成才?！背ǎ骸澳悴皇锹斆?，是這裡壓根就沒什麼正經(jīng)農(nóng)用機械。唉，有你信，看不看？”楚建掏出一封信在耿直眼前晃一下，耿直看著心癢，但故作灑脫：“我老婆的信

呀，嗨，她一星期寫三封，我昨天才接她信，能有什新內(nèi)容？”楚建：“不看？不看算啦。”楚建往兜裡揣，耿直一把搶過：“我老婆的信，你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