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記得上次我跟你提過的、讓你忘記那個地方嗎？”鏡子裡的那個他依舊跟剛纔那樣，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他，就像是一個站在鏡子裡的厲鬼那樣恐怖。

“原來……是你……”公丕慶說這話的時候自己都有些猶豫，因爲他的確是弄不明白該用“你”還是“我”來稱呼鏡子裡的這個傢伙，因爲這傢伙明明長得跟他一模一樣，卻又完全跟他不是一個人。

“是我，我就是那個住在你腦袋裡的系統，以前我在你面前自稱是總部派來幫助你的管家，現在你管我叫女王。”鏡子裡的那個他說著，臉上露出來了一抹堪稱陰森的笑容。

“你就是他？！”公丕慶再次震驚，彷彿鏡子裡的這個他每次開口都能說出讓他出乎意料的話來。

“沒錯，如果你看樣子不像的話，再聽聽現在呢？”這句話，鏡子裡的他彷彿直接變成了那個傲慢且慵懶的女王，只不過鏡子裡的那人還是原來的模樣，跟剛纔比起來臉上倒是多了一份戲謔的神情。

公丕慶被驚得張著嘴，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鏡子裡的他低頭笑笑，“真是遺憾啊，看來今天不得不出面跟你挑明這件事了，但在我把這件事說清楚之前，我再問你一遍那個問題，如果要有人讓你永遠地忘記你在西關仁愛醫院裡所經歷的一切，但會讓你記起你在患上精神病之前所經歷的一切，你會同意麼？”

就這麼一句話，公丕慶不知道自己站在那裡思考了幾分鐘的時間，什麼患病前和患病後的記憶，有什麼區別麼？公丕慶不知道患病前的自己是什麼樣的，因爲他的記憶就是從進入西關仁愛醫院後開始的，現在這傢伙又提出了這個曾經讓他陷入無盡恐慌的問題，這是要幹嘛？

“不，我求你，不要讓我忘了他們，不要讓我忘了那！”公丕慶的身子一下子像是少了幾個重要關節那樣塌了下去，他的臉上掛滿了哀求，彷彿就差跪下來給鏡子裡的那個他磕幾個響頭了。

“這你不能求我，因爲這一切都要取決於你，現在是我在問你，你到底選擇留在哪一段記憶當中！”鏡子裡的他語言中出現了一絲怒意，但更多的卻是一股震人靈魂的威嚴，彷彿是一個站在雲端審判人間罪惡的天神。

“我說了我不要忘記他們啊！你不要再問我這個問題了好不好！我不要忘記他們！”公丕慶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居然對著鏡子裡的那個自己吼了起來，可能是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要被這個問題逼瘋了，所以他的情緒才一下子都爆發了出來。

“你別忘了，我永遠都知道你的腦袋裡想的什麼，你無非是捨不得那間你住了好多年的病房，無非是捨不得那些跟你一樣傻逼的室友，無非是捨不得那個叫張月梅的小護士，可在這個世界裡，你除了他們之外，你還剩下些什麼？但在你住院之前呢？你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父母，還有一個即將與你走進婚姻殿堂的漂亮未婚妻，你選擇了眼前的這條路，就意味著身後的那扇門將永遠爲你關閉！”

鏡子裡的他突然像個咄咄逼人的厲鬼那樣喊了起來，同時，還做出了一副朝他走來的動作，公丕慶被嚇得連連後退，但裡面的他卻停留在了走出鏡子的最後一刻。

“不，我不要什麼以前，我沒見過我的以前，我只想留住現在，求你，不要讓我忘記他們，我寧願當一個精神病，我寧願天天打針天天被罰打掃衛生，我一定不能忘記他們，我求你……”公丕慶說著，在後退途中一不小心栽進了身後那個水泥浴缸裡，他的腦袋在浴缸上磕出來了一陣悶響，可他就像是感覺不到疼痛似的，整個人繼續蜷縮在浴缸裡面哀求。

可讓他想不到的是，鏡子裡的他下一刻居然露出來了一絲開心的笑容。

“這纔對嘛，我就知道我們的超級戰士公丕慶不是一個能夠輕易出賣隊友的人，其實呢，我要告訴你的是，他們現在正在想辦法治好你的精神病，但這個世界上除了我沒人知道這個秘密，那就是你其實根本就不是精神病，你所謂的這個精神病其實是一個世界，他們如果治好了你的神經病的話，你在西關仁愛醫院裡所經歷的這一半人生將完全消失，那個世界也會從你的認知中消失，你不會再記得有關於那裡的一切，但那裡的人也仍然會記得你。”

在最後說到“你”這個字的時候，鏡子裡的那個他甚至還刻意地舉起手來指了指他。

“當然，如果他們把你治好了，我也就將跟著消失，以後你的貼身小管家和傲嬌小女王可就再也不見咯，就算下次你再來到西關仁愛醫院來執行任務，當你再看到了你的兒子、你的那些所謂的戰友們，還有那個被你強化了血統變得貌美如花的美女護士張月梅，你都不會記得他們，但他們會記得你。”

鏡子裡的他繪聲繪色地說著，每一句話都能在公丕慶的腦海當中變成一副栩栩如生的畫面，但就是這些逼真的畫面，卻逼得公丕慶痛不欲生。

“你想想啊，到時候，他們都愉快地跟你打招呼，對你說：‘嘿公先生好久不見！’他們上來想要跟你握手，想要跟你敘敘舊，但你呢，你完全就不認識他們了呀，你不知道自己曾經在這個地方生活過多少年，不知道自己曾經在這裡面幹過什麼事，那時候你的腦袋裡就只剩下你的任務啦，如果你的任務目標就是要你殺掉你的兒子，殺掉你的病友，殺掉張月梅，你也會毫不猶豫地下手的！因爲你可是‘世界樹’！”

鏡子裡的人如同一個癲狂的舞者般歇斯底里地說著，鏡子外的公丕慶像是發了瘋一樣抱著自己的腦袋在浴缸裡咆哮著，但他喊出來的無非只有一個單一的字：“不！”

他喊了不知道多久，直到喊得自己感覺再也喊不動的時候，他纔像是一隻喪家之犬那樣慢慢擡起頭來，卻發現鏡子裡的那個傢伙正在笑著看自己，他的表情好像是在看笑話，像是一個正在看喜劇表演的觀衆，臉上的喜悅一看就是發自內心，不含一絲摻假。

“很好！很好！我就是要的你這個答案，所以我說，只要你不想要忘記這段故事，就沒有人能夠從你這裡將它們搶走！任何想要從你這裡奪走任何東西的人，都是我們的敵人！你，記住了嗎！”

面對鏡中人那飽含威嚴的咆哮，公丕慶早已嚇得渾身如同篩糠似的抖著，他面色慘白，不知道的可能還以爲是得了什麼大病。

“那我就不會忘了那些事了，對麼？”最後，還是公丕慶弱弱地開口，打破了這堪稱詭異的寧靜。

“對，只要你不選擇去忘記，那就沒有任何人可以讓你忘記！這個世界上唯一能讓你忘記這段往事的人就是你自己！”鏡子裡的他又指著他自己說道。

“爲什麼是我自己？”公丕慶百思不得其解。

“還記得你只有在絕境的時候才能看到的那個進度條麼？我說要我幫你的話可以，但需要你拿你的時間來換，那個進度條其實就是所謂的時間，當你的時間全部被拿來當做賭注的時候，你就將徹底變得所向披靡，但你同時也會忘記你現在腦袋中的一切，就彷彿……重獲新生！”

在這之前，公丕慶想都沒有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成爲一名如此優秀的演員，此刻鏡子裡的他就是這名絕世的演員或戲子，從這個傢伙口中說出來的每一句話都能讓公丕慶深陷其中，與其說這個傢伙是在給公丕慶講故事，不如說他是在給公丕慶灌輸一個相當可怕的噩夢。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讓你幫忙的次數太多的話，我還是會忘記這些東西，對麼？”公丕慶凝視著那個“他”的眼睛說道。

鏡子裡的他又笑了起來，眼睛直接彎成了兩個小小的月牙，“是的，你真聰明，以後如果誰再讓我聽見有人說你是傻子，我一定第一個不放過他！”

但公丕慶呆住了，他終於知道了女王、或系統口中所說的那所謂的“時間”到底是什麼東西，原來，他們口中的那些能夠用來交易的“時間”，就是他的這些至寶般的記憶啊……

“你是個魔鬼……你是個魔鬼，你是個魔鬼！”公丕慶被嚇得驚恐地大喊了起來，身子不停地在浴缸裡踢踏著，可他已經退到了牆角，再也無法後退一步了。

整個浴室內都被鏡子裡那傢伙的笑聲所充斥，彷彿這個看起來溫馨的老式住宅一下子變成了某個惡魔的巢穴。

“對，我是個魔鬼，但這個魔鬼是跟你的這段人生共存的，這個魔鬼被殺死的時候，你，也將不復存在！”

這段話最終縈繞在公丕慶的耳邊久久沒有散去，彷彿是將他拖進了一個永無止境的夢魘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