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宗主……”
江澄沒有力氣思考爲什麼身體裡運轉的靈力,會渙散,會被一掌擊得瞬間消失殆盡。沒來得及看清是誰托住他墜落的身體。只是憑著記憶中關切的呼喚和溫柔的肩膀,認出那個久違的懷抱。江澄竭力讓自己保持清醒,卻仍是抵不住陣陣倦意。胸腔裡不停翻涌的血氣,壓迫著心肺,鮮血不斷從口鼻之中涌出。染紅了自己的衣襟,也染紅了眼前刺眼的白衣。江澄下意識伸手抹了抹那白衣上的血跡,卻怎麼也抹不掉,鮮血順著白衣的紋路滲到了布料深處。
江澄的手被白皙纖細的五指緊緊收攏,熟悉的明亮嗓音從頭頂傳來:“江宗主,別再硬撐著了,這樣只會加重你的傷勢。”
“別叫醫師,讓…我自己。藍…曦臣。”
江澄醒來的時候,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身體裡很空,根本沒有靈力的支撐。江澄心裡一緊,猛然坐起身。一陣頭暈目眩之後,看到一張陌生的臉。這人年紀很輕,也就是二十出頭,長得眉清目秀,還算得上俊美。從江澄醒來,這人一直在說話:“江澄,你醒了?你沒事吧?藍湛他不是故意的。”
“江澄?藍湛?”江澄在心中默唸幾遍一句話中包含的兩個名字,心中突然又閃過另一個名字“魏嬰”。
江澄突然緊鎖住眉頭,喃喃開口:“魏嬰?我怎麼了?我是不是被溫逐流化去了金丹,我是不是從此變成了一個廢人?”咯咯的冷笑聲從江澄的喉間發出,一點點變大,大到充滿整間寒室。
“……”
“什麼……”魏無羨跌坐在榻邊,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過往的一切都涌上心頭,彷彿都近在眼前。蓮花塢被毀,江楓眠夫婦被殺,江澄金丹被化,這一切都好象剛剛纔發生。心中的痛甚至比那時更重,更刻骨銘心。立在牀尾的藍曦臣更是不知如何面對眼前之事,只是楞楞地望著瘋癲的江澄。
“……”魏無羨怔了怔,又試探著開口:“江澄,你知道這是哪裡嘛?你認得我是誰嘛?”
“你是?你是……啊。”江澄話還沒說完,又抓住衣領慘叫一聲,失去了知覺。
魏無羨叫了兩聲,又轉頭看藍曦臣:“大哥,這樣不是辦法,得讓醫師來給他看看。”
藍曦臣臉色並不好看,表情十分凝重,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魏嬰只當他是因爲藍湛與江澄在仙府私鬥,江家宗主又被弟弟打傷而爲難,卻不知藍曦臣此時想的並不只是這些。
藍曦臣在想,年少的江澄,家園被毀,父母被殺,金丹被化之時,是怎樣的無助和絕望。當年自己爲了轉移藍氏藏書閣,顛沛流離,獨自涉險,面對強敵,父親去世,自己又是什麼樣的心境,是如何用幼小的肩膀撐起一切的?如果那時候自己和江澄能相遇的話,是不是也算是在絕望的路上有了一個相互扶持的人,是不是不會那樣寂落無奈。
藍曦臣聽到魏嬰的話,顯得有些爲難,說:“可是江宗主說不需要醫師,也許他是信不過我們,想等自家醫師來診治吧。”
“這樣拖著也不是辦法。我們先讓藍家醫師給他看看,再去江家叫人。”
“好吧。來人,去請醫師過來,再派人去雲夢通稟一聲,讓他們派醫師過來看看。”
不多時,藍氏醫師被請了過來,見過禮,便把藍曦臣和魏嬰請出去了寒室。
門外,藍湛站在一邊面無表情,魏無羨走過去,在他肩上拍了拍,示意他不必太介懷。藍忘機沉默了一會兒,突然開口道:“他好像靈力有損,控制不了紫電。”
魏嬰嘆了口氣,說:“靈力有損?此話怎講?”
“我碰到紫電的時候,就發現紫電是軟綿綿的沒有靈力注入,而我出掌時也發現,他並沒有護體靈力。”
“怪不得他以爲自己被化去金丹?”
“怎麼會這樣?那日在碎空山,江宗主也曾突發病癥,不知道這次的傷和那日的病發有沒有關係?”藍曦臣一直望著門口,眼中流露出不一樣的擔憂之色。
“碎空山?發病?不會的,江澄從小到大都沒有病史。他雖不是天乾,但也是品位高階的和儀,除非是受傷,否則他不會生病。”魏嬰聽聞江澄曾在碎空山發病,覺得很不可思議。江澄從小身體強健,風寒都很少被染,如今靈力高超,品階升高,更不可能有什麼重病,會導致靈力盡失。
外面幾人正說著,寒室門被打開,藍氏醫師灰著一張臉就出來了。藍曦臣連忙迎上去,詢問江澄的情況。得到的答案是,醫師剛剛把診治用的東西都拿出來,挽起江宗主的袖子,手還沒搭到脈上,就被猛然驚醒的江宗主給踹了出來。
果不其然,緊隨其後的是面如紙色的江澄,單手扶著門框,瞪著藍曦臣,那陰騭的眼神彷彿能刺穿人心。
江澄一把甩開藍曦臣想扶住自己的手,淡淡的說了句:“藍宗主,在下已將金凌送進雲深不知處,不便過多打擾了,就此別過。”
“江宗主,抱歉,藍某是看你傷得不輕,不得已才請醫師……”
“閉嘴,我就不該相信你。”江澄此時此刻真的非常後悔,怎麼會允許自己在這裡失去意識,若是剛剛自己沒有醒來,只怕是現在整個藍家都知道自己的地坤體質了。江澄惡狠狠的吼了藍曦臣一聲,便往門外走。
藍曦臣被他說得心裡咯噔一下,雖然也是爲了江澄的傷著想才請的醫師,但也的確有負他的囑託。不過藍曦臣此刻沒功夫想爲什麼江澄會對醫師診治之事有如此大的反應,因爲他沒來得及想,江澄就又倒下了。
江澄再醒來的時候,覺得身子舒爽了不少,也沒有了虛弱的感覺。一偏頭看到江家主事和兩位平時近身侍候的門生,隨口問:“現在什麼時候了?去苗疆要帶的東西都準備好了嘛?”
“苗疆?”一聲詢問,顯然不是來自幾位自家門生。江澄這纔看到牀尾的藍曦臣,纖塵不染的白衣,胸襟卻是刺目的紅色血跡。此時天光大亮,明明已是第二日清晨,一向端方的藍氏家主居然沒換衣服就出現在別人家裡?
“宗主,您覺得如何?要不要我請醫師過來?”說話的是滿面愁容的江家主事。昨夜藍氏門生來報信,說是江宗主重傷,簡直就是晴天霹靂,怎麼傍晚時好端端出得門,短短幾個時辰就受了重傷。
“我已經沒事了。”
“啊?”江澄說沒事了?主事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江宗主,你……”藍曦臣也不太明白,爲什麼受了內傷失去靈力的人說自己沒事了?信不過藍家的醫師,難道連自己家的人都信不過?
江澄因爲昨夜之事對藍曦臣非常不滿,自然對他不會太客氣,開口說:“藍宗主,麻煩你迴避一下。你一大早在別人家裡出入,好象不太合理數吧。”
“好吧。”藍曦臣本欲開口反駁,張了張嘴終是隻道了聲好。
目送著藍曦臣出去,江澄又對著主事吼:“你們還杵著幹嘛?去給我準備一輛車馬,我明日啓程去苗疆。”
主事一咧嘴,看來宗主是沒什麼事,說話還是有點底氣的,應該傷得不重。但也不得不提醒自家宗主一聲:“宗主,這裡是雲深不知處,藍宗主的寒室。而且,您現在這種身體狀況還要去苗疆嘛?不如養好傷在去吧。”
“什麼?”江澄四周打量一番,果然不是自己家,怪不得一開始就覺得有點彆扭。“不用,我自己可以解決。”江澄說著,不自覺地用手摸了摸左邊肩頭被水饕餮抓傷的傷口,靠近脖頸的一塊地方,明顯有個硬節。
江澄醒來之後,沒再糾結失去靈力,和被藍忘機打了一掌的事,是因爲他記得藍忘機出手之前,他的靈力就已經渙散,而且藍忘機根本沒打到他,只不過是掌風掃了一下。雖然現在靈力並沒有完全恢復,但是已經可以感覺到有些微弱的靈力在流動了。這就說明沒有靈力只是暫時的,可能跟自己長期服食抑制情汛的藥物有關,最近也習慣了經常會出現的各種問題。而如今,爲金凌尋藥纔是重中之重,也沒必要在此事上過多糾結。至於這藥的副作用有多大,如何消除這些副作用,回來之後再深加探究也不遲。苗疆各族都很神秘,能在那找到解決之法,也說不定。
“舅舅。”金凌直到今早才聽聞江澄受傷的事,急匆匆跑了過來。
“舅舅,你沒事吧?”
“沒事。”
“舅舅,你還去苗疆嘛?不如等你傷好了……”
“這事不用你操心。你就操心你的學業吧,你堂堂金氏家主若是還不如其他世家子弟,到時我的臉都被你丟光了。”
迴廊上,藍曦臣端著一碗藥,正碰上江家主事,盈盈一笑,開口問道:“江先生,在下剛剛聽聞江宗主要去苗疆,不知所爲何事?”
江家主事被問得一楞,修真界誰人不知藍家人禮數甚多,背後從不議論他人之事。而如今這是怎麼了?藍氏家主竟然會好奇別人家的事?但說到底這也不是什麼隱私,沒必要隱瞞,便答了一句:“江家在苗疆有些生意,宗主不時就會去處理一些事情。早在一個月以前就定好了出發的日期,宗主吩咐我去備車馬和物品,明日就要啓程。”
“哦,多謝。”
“什麼?江澄都這樣了,還要出遠門?”藍曦臣謝字還沒出口,那邊魏嬰已經吼起來了。江家人都對不怎麼待見魏嬰,主事看到他和藍忘機走過來,向藍曦臣點點頭,便離開了。
魏嬰看著主事離開的背影,嘆了口氣,對藍曦臣說:“大哥,依江澄的脾氣他定好的事,是不會改變。只是他如今沒有靈力護體,這麼遠的路程就他一個人,難免會出什麼意外。這……我是沒法與他同行的,不如你……”
來到寒室門前,藍曦臣輕叩房門,聽到金凌的迴應,便推門而入。“金宗主。江宗主,這是補氣提神的良藥,雖然可能不對癥,但也有些提升元氣的作用。”
藍曦臣把藥端到江澄面前,江澄看都沒看一眼。倒是金凌看不下去了,接過藥碗往江澄嘴邊送。
“江宗主,昨日之事實屬意外,我替忘機向你道歉。”
“不必。江某受不起。”江澄這種十分不屑,又討人厭的口氣,連金凌都聽不下去了,小聲喚了聲“舅舅”,又擡眼看看藍曦臣的反應,就打澤蕪君脾氣再好,也受不得這樣惡劣的態度吧。
藍曦臣看上去倒並不在意,又接著說:“昨夜之事,真的很抱歉。在下剛剛聽聞江宗主要去苗疆辦事,如今你身體有恙,不如藍某與你同去,路上也有個照應。”
“用不著。江某可請不起藍宗主大駕。”
“舅舅,讓澤蕪君陪你同去吧, 不然……”
“閉嘴,這兒沒你說話的份。”江澄瞪了金凌一眼,金凌馬上乖乖閉嘴。
“江宗主,在下沒有別的意思,只是你在我姑蘇受傷,我做爲藍氏家主有必要對你負責。苗疆畢竟路途遙遠,你孤身上路也多有不便,若在途中有什麼閃失,藍家也承擔不了這個責任。如果你可以等傷愈再啓程,自然最好。若不行,我已經派人備好車馬和物品,你要是同意的話,我們隨時啓程。”藍曦臣這話雖然是徵求意見,但語氣卻十分堅定,不容反駁。
江澄思量再三,覺得以現在的情況的確不太方便自己上路。去苗疆表面只是辦些藥材,藍曦臣應該發現不了什麼。而且如果從姑蘇直接出發,還能省下一日路程。可是轉念又一想,自己獨來獨往慣了,還是不太想與人爲伴的,兩人一起上路,免不了許多麻煩。
江澄還在左思右想,瞻前顧後,金凌卻搶先代替他回了一句:“好,就這麼定了。”
藍曦臣笑著點點頭,道:“如此甚好,我去準備,我們午飯後出發。”說完便轉身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