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綮地老人給不歸出了一道說難不難,說易卻也不易的題。
天鷹部的全族寧願戰(zhàn)死也不願給仇人做奴隸,阿綮地要挑出族中最出色的十名男孩讓不歸帶回大盛去,剩下的人,坦然面對死亡。
可是不歸有他自己的打算。
“發(fā)信號,請顧將軍來。”他對身邊的護衛(wèi)低低說了一聲。
不多時,他的帳篷裡就出現(xiàn)了一身牧羊人打扮的顧昀和明殊。
“你們來得倒快?!辈粴w笑著給他們倒了兩碗酥油茶。
帶著腥氣的熱茶光是聞聞就覺得受不了,不歸卻是面不改色地喝了一口又一口。
明殊捏著鼻子將茶碗向旁邊推了推,看著身邊顧昀也是一臉爲難端著茶碗的表情,心中大樂。倒真是很難得看著顧侯爺這麼爲難呢。
“我們見到有外人來,所以到附近來看看情況。”
不歸將事情詳細地對他們說了。明殊一臉憤慨:“真不要臉,明明是滅家的仇人,卻擺出一副施恩的嘴臉,讓人噁心。”
“不過如果天鷹部不答應,這裡就會死更多的人。”不歸說,“可如果答應了,能活下來的人只怕會更加痛苦。”
顧昀摸著茶碗想了想:“不歸兄,您說這天鷹部的人與別的北戎韃子不同嗎?”
不歸笑了起來:“大概吧,不過狼就是狼,區(qū)別只在於他們是有良心的狼,不會像其他的狼一樣貪婪成性,得著肉就咬,也不管那肉是不是你恩人的。”
“若是這樣,倒也不是什麼大問題?!?
這樣一個青壯都死得差不多的部族,歸附大盛之後也不會有什麼後患。雲(yún)州地方大得很,荒地更多。圈出一塊來,讓他們放牧或是種田都可以。
雲(yún)州軍中大都是未婚的漢子,與他們通婚之後,生下來的孩子自然也就是正經(jīng)的大盛子民……
而且他們還養(yǎng)著馬,會養(yǎng)馬,都是良種的好馬。北戎於種馬的交易一向封閉,以前通過榷所市馬,也只肯賣騸過的……
顧昀腦子轉了轉,越想越覺得這是樁好買賣。
“讓他們遷到雲(yún)州來,有昭王在,歸附不成問題?!鳖欔琅陌宥?。
不歸看著他,笑著點了點頭。
收天鷹部內附,與收別的部族不一樣。這個部族男人死得差不多了,就算以後生了反心,也翻騰不出~水花來。更何況若與雲(yún)州軍通了婚,便似在雲(yún)州地界上紮下根系,以後只會越來越深,越來越牢固,更加動彈不得了。
“阿彌陀佛!善哉。”不歸唸了聲佛,對顧昀說:“天鷹部這邊我會勸阿綮地內附。還有一件事,要與你們說?!?
“沮渠莫一說,他的天巫算出來近日會有暴風雪。”不歸說道,“我觀天相也似有此意。若真來了暴風雪,北地只怕不能再進了?!?
“回去?”
“回去!”不歸斬釘截鐵道,“草原上的暴風雪比你們能想象的到的更可怕。如果不及時回去,我怕我們以後就也回不去了。”若是天鷹部未滅,他們或許可以暫時在這裡避一避,但現(xiàn)在,天鷹部很快就要消失了。
正是因爲這個,沮渠莫一才這麼有信心天鷹部的人一定會順從他的意思。
“可是……我們的任務……”明殊遲疑地看向顧昀。
“暴風雪對我們不利,於北戎人更加不利?!辈粴w說,“最起碼,他們暫時是無力南侵的。”
“可是春天一到,他們就會更加兇惡地撲過來。”明殊搖了搖頭,“所以我們纔會在冬天摸進草原來,不是嗎?”
“噓,”不歸在脣前豎了一根食指,“別擔心,我們的任務就快完成了?!?
顧昀:“……?”
明殊:“……?”
“我之前說過了,這次來的人是汗王第十七王子沮渠莫一,也是十三王子也速失裡的心腹,你覺得他應該知道多少?”不歸彎起了眼睛。
明殊眼睛一亮:“對啊!對方有個王子呢!”
顧昀也笑了起來:“本以爲我們還要在草原尋很久,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
明殊接道:“得來全不費功夫。我這就去把他給綁了來!”
不歸失笑:“你當一個王子的營帳是你想來就來想去就去之處嗎?他身邊帶著好幾百號人,且有鷹羽衛(wèi)環(huán)護,你要怎麼悄無聲息地將人綁出來?就算綁出來了,這幾百人發(fā)現(xiàn)不見了主子,會做什麼事?你就不會先想想嗎?”
明殊吐了吐舌頭,老實不說話了。
顧昀道:“不歸兄說的是。既然我決定要將他們帶回雲(yún)州去,路上便不宜再出事端。而且我們將沮渠王子綁回去的消息也不能傳出去,還是要秘密進行纔是。”
不歸點頭道:“正是如此。所以,沮渠莫一帶來的那幾百人,一個也不能放過?!闭f著,他豎掌爲刀,做了個向下劈砍的姿勢,“一個都不能放過,明白嗎?”
明殊:“……”=口=,大師,你不是修佛的和尚嗎?說話這麼血腥,動輒不留活口,佛祖真的會沒有意見嗎?
三人秘密謀劃一番後,不歸將阿綮地請到自己的帳篷,將他的打算與阿綮地一說。老人先是震驚,後是狂喜,再之後又是疑慮。
“北戎與大盛素來不睦,年年有部族會去騷擾邊境。大盛皇帝真能寬大心懷,容我們內附嗎?我們只是一羣老人孩子,除了幾匹牛羊更無長物,大盛若是接收了我們,就要發(fā)米發(fā)衣地養(yǎng)著我們,他們能樂意嗎?”
不歸再三向他保證,打消了他的疑慮。也對,就算不歸的承諾不能達成,又怎麼樣?反正他們已經(jīng)沒有更壞的未來了。
本已抱著必死的決心,只希望不歸能帶走部族裡十個最優(yōu)秀的孩子,現(xiàn)在不歸又給了他一條路,不止那十個孩子,族裡所有的老少女人都能活命,阿綮地自然不會猶豫,立刻召集起部族裡所有的長老們開會。連夜帶著女人孩子們捆紮行李,拆裝帳篷,清點牛羊。
天幕被重重黑雲(yún)遮住,還沒到晚飯的時候就已經(jīng)早早黑了下來。在外面看過來,天鷹部的營地與往常差不多,只是因爲遭逢大變,不再如以前那般熱鬧。安安靜靜的營地裡只有幾處點起了篝火,時不時能聽見後頭牲口篷裡牛羊的叫聲。
夜裡又起了風,氣溫一降再降,只要在外頭站一會,手腳的血液都要凍住一樣,又痛又麻。負責監(jiān)視天鷹部的人搓手跺腳,聽著身後營帳裡傳來的笑語和吃喝的聲音更覺得又冷又餓。他運氣太差,怎麼就抽到了這見鬼的差事。若不然,此刻他也應該與同伴一樣,在溫暖的帳篷裡,喝著烈酒,吃著羊肉,唱歌跳舞多快活。
帳篷外點著的篝火被風一吹晃悠了幾下,他眼前發(fā)花,擡手揉了揉。然後就覺得喉頭一涼,眼前一片漆黑,再也沒有了知覺。
沮渠莫一帶了四百人來,其中一百箭手,一百鷹羽衛(wèi),二百
騎兵。是他最精銳也最信任的一隊親衛(wèi)。他是抱著志在必得的心思來的。
若不是因爲從逃回來的馬賊口中得知半道上殺出來一隊南人商隊,對這商隊領頭的產生了好奇和興趣,他其實根本用不著親自跑這一趟。天鷹部嘛,將他們收服是件很容易的事。如果不是因爲他們太能跑,他也不會拖到現(xiàn)在才下手。前兩年他還要顧忌一下這些小部族對他的看法而用些柔和的手段,現(xiàn)在,金頂王帳爲了儲位殺得血流遍地,誰還有心思管這些!
在沮渠的心裡,下一任的汗王除了十三哥也速失裡就不會有別人。作爲也速失裡最堅定的支持者和後援軍,等汗位確定下來,他少說也能弄個親王噹噹,手底下部族人不夠多,牛羊不夠豐盛怎麼好意思說自己是北戎的親王呢。
那個商人,不知道年紀多大了,一雙眼睛長得可真是漂亮。不知道挖出來會不會還這麼好看呢?
沮渠舔~了舔嘴脣,搖搖身前空了的金壺,命人再取一囊新酒過來。
半個時辰後,營地的一角聚集了六條黑影。
“我和他去捉沮渠莫一,你們幾位還請巡查一下,如果有漏網(wǎng)的就地解決?!?
“放心吧,小子,不會跑一個人的。”其中一個黑影比了個手勢,那四人形如鬼魅般四下散開,沒入黑暗。
沮渠趴在桌上,酒囊裡的酒散的地上到處都是。
“是他嗎?”一隻手伸過來,抓~住他的髮髻將他的頭拎起來,露出一張酡~紅的,還很年輕的臉。
“應該是?!绷硪蝗四米慵馓唛_地上的酒囊,湊近了仔細看了看他的眉眼,“先捆起來,一會讓不靜大叔看看,他是見過這位殿下的?!?
說話的兩人,正是顧昀和明殊。他們帶著不歸的四個護衛(wèi),穿了夜行衣,蒙了臉,寅夜?jié)撔械骄谇拇髱?,先在存酒的酒囊裡下了蒙~汗~藥,又在各處的篝火堆裡散了藥粉?,F(xiàn)今營地裡四處飄散著令人昏昏欲睡的藥香,喝了酒的士兵們有醉倒的,也有被迷倒的,整個營地裡還保持清醒的只怕不多了。
“也幸虧他們來的人不多?!鳖欔罃E腳輕輕在沮渠莫一的腿上踢了兩腳,見對方並無反應,知道這是暈死過去了,這才抽了對方的腰帶將人捆起來。明殊做苦力也做慣了的,上手一拎,一百多斤的大漢被她輕輕巧巧提在了手中。
走出帳篷,四下清點的那四人再次聚攏過來,表示已經(jīng)檢查過沒有什麼問題。明殊屈起手指放在脣邊打了個唿哨,幾十名手拿刀劍的士兵騎著馬奔來,也不說話,提刀便衝進各個帳篷。
“真可惜,不能帶回去算軍功嗎?”明殊身邊的小校眼巴巴地看著那些進出帳篷收割人命的同伴們,握緊了手裡刀。
“現(xiàn)在還不能傳出去,引起北戎的懷疑?!鳖欔赖吐暤?,“放心,回去雲(yún)州,朝廷不賞,昭王殿下和本將軍也會有賞?!?
那小校嘿嘿笑了兩聲,摸了摸後腦勺,有些羞澀地跑開,捅刀子去也。
一夜過去,天邊再次顯出光明時,天鷹部已經(jīng)收拾完畢,家當都架上了車。而相距不遠的另一處營地,只有殘餘的篝火,被扒光衣服皮甲赤~裸的屍體和滿地的血污。
明殊的隊伍與不歸的商隊合併,全部換上了天狼部士兵的皮甲和長袍,那四百多匹戰(zhàn)馬成了拉車的勞力,天鷹部的男女老少趕著牛羊,拖著家當,組成一條長長的隊伍,逶迤向南,往雲(yún)州方向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