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逐漸的籠罩了揚州,華燈初上,人頭攢動,雖然已是晚秋,但是每天的夜市並沒有隨著氣溫的低落一起蕭條下去,反而有越演越烈之勢。有跑江湖的藝人在表演雜耍,有來自各地的小販在叫賣著他們的商品,一副清明盛世的太平景象。
可是再熱鬧的旺景也穿不透,越不過的是高高的牆壁,深深的庭院。一處大戶人家裡,奴婢們見天色已晚,忙拿著火信去掌燈了。
燈被一盞一盞的點亮,院子裡一會兒便燈火通明瞭。可是這裡就是點了再多的燈,卻還是讓人感覺像是黑夜,一屋子的人,都是死氣沉沉,沒有一個人說話,屋外就是一副熱鬧繁華的人間勝景,屋裡卻是比墳墓還要寂靜。一堵高牆,隔斷天上人間。
屋中的內院深處,一扇門被推開,傳來“吱呀~”的一聲,一個婢女模樣的小姑娘提著一盞花燈進來了。“小姐,小荷這就給您把燈點上~”
牀上掛著粉紅的帷帳,厚重而密實,一直垂到地上,裡面的人卻並不答話。
“小姐,今天的身體可好些了,要不要再叫張先生瞧瞧?”那婢女說著,已經將蠟燭點著,又將一個畫了牡丹的燈罩罩了上去,屋子裡的燈光忽明忽暗,映出那婢女小荷的容顏,清秀而平庸的一張臉。
“小姐!”那小荷走到牀旁,從帳子里拉了一隻玉手出來,那手十指尖尖,如蔥管一般晶瑩剔透,就是稍嫌白了些,沒有一絲血色。“等你這病好了,到那時估計便是春暖花開了,我便與小姐去放風箏。
那帳子裡的人依舊沒有聲音。那小荷說了一會兒便出去了,關了那門道:“一會兒,夫人便會端了藥了,我再過來。”那門便被帶上了,忽明忽暗的燭光中,那粉色的帳子裡面,倒像是藏著死亡。
不要,不要把我一個人扔在這個房間裡,我不要吃藥,那藥吃了也是不好,只是越吃越重而已。
這時,空曠的走廊裡傳來腳步聲,她彷彿又看到了那繡著牡丹的軟鞋,緞子面的,鮮紅的牡丹。
她的心也跟著揪緊了,緞子面的牡丹,妖豔的牡丹,在她看來,和死亡無異。那腳步聲越來越近,直到門口,那門又“吱呀~”一聲被推開。一陣香氣撲面而來。
只聽一個柔柔的女聲道:“柳兒,吃藥了~”
那心中的弦聽到這聲音,終於崩斷了,她眼睛一閉,人往後一仰,什麼也不知道了。
也許,也許,就這樣死了,倒還好些!
“緋綃!你看這夜市比起開封如何?揚州府果然是大城市啊!”王子進騎著馬走在人羣之中。
“你沒有見過盛唐之時,那場面比現在還要熱鬧呢!”說著,一副不以爲然的樣子。
王子進聽了,不由搖搖頭,看來活得太久也不是什麼好事,對什麼都失了興趣。
“我們還是快快找個客棧投宿要緊,等一下再逛不晚!”緋綃說著,縱馬繞過人羣,往前去了。旁邊一幫人正圍著一個雜耍的藝人,那個藝人估計是吐蕃來的,表演甚是精彩,叫好之聲連綿不絕。
“再看一會兒嗎~”王子進實在是不願錯過這樣的好戲,卻見那邊緋綃板著臉,已經先走了,卻連往這邊瞥了一眼都沒有,王子機看他那幅樣子,真是面若桃花心若塵,無可奈何,只有跟他去了。
兩人剛剛安排好客棧,王子進便迫不及待的要出門,拉了緋綃道:“同去,同去!”
“子進,你一個人去吧!我有點疲憊!”緋綃一進房間便窩在被子裡。
王子進知他是上次的傷還未完全復原,也不好強求,便道:“那我一個人出去了~”
“慢著,子進!”緋綃說著,從懷中掏了一個鈴鐺出來,遞給王子進道:“把這個帶上!”
“咦?這是什麼東西?要我帶著個勞什子幹嗎?”王子進提著那鈴鐺,左右晃了一下,卻是發不出一點聲音,看來是壞的。緋綃的東西,確是沒有幾個經用。
“你帶著吧,自會對你有好處!”緋綃懶得和他廢話。
王子進只好怏怏的將那鈴鐺放在懷中,又回頭對緋綃道:“莫不是忘了比鈴鐺更好的物事給我?”
“什麼?”緋綃見他一臉壞笑,一種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
“當然是你那裝滿銀子的荷包~”說著,就往包袱裡摸去。
緋綃聽了又氣又好笑,從懷裡掏了一大錠銀子拋了出去,“夠了吧?”
王子進得了銀子一路哼著小曲出去了,甚是歡喜的樣子。
那夜市果然是繁華,王子進一路看著,只覺得眼睛不知該放向哪裡。各處南北雜貨一應俱全。
看到前面有買小吃的檔鋪,忙跑了過去,自己買了一袋板栗,噴香燙口,邊吃邊逛,開始興致還很不錯,沒了一會兒便失了新鮮,自己一個人,覺得甚是寂寞。也許和緋綃出來更好一些。
想著就要回去了,看到前面有賣樟茶鴨的,不由高興,看那鴨子做成紫紅色,估計是很美味,緋綃一定會喜歡。
忙跑了過去,“老闆,要一包鴨子!”正說著,只見那老闆對自己的聲音充耳不聞,一手抓著案板上的刀柄,眼睛直勾勾的在看著什麼。
“老闆!”王子進又喊了一聲,卻還是無人應聲,忙也看向那邊,只見一個少女的背影,嫋嫋婷婷的走了,那少女似乎手中也抱著一袋鴨子。
王子進見了不由出神,那少女遠看便如籠罩在一團霧中,如仙子下凡,單是背影,便美不勝收。
王子進也不管什麼鴨子了,似被人引了魂魄,直直的便跟了過去。只見那少女一身白衣,上面畫著綠色的柳枝,人也如弱柳扶風,姿態甚是優美。
“回過頭啊,回頭~”王子進在心中暗叫,哪想那少女就是不往自己這邊看。
只好自己快步走了過去,裝作不經意的回頭一看,這一看,不由驚呆了,這這張臉,竟是自己在熟悉不過的,眼帶桃花,面如春風,竟是像極了緋綃。
王子進覺得心中竟是響了一聲炸雷:完了,完了,緋綃變了姑娘,怎會這樣?難道他支我出來,就是不想讓我看到他這番模樣?怎會這樣?怎會這樣?
將來可怎麼辦?不知他何時再會變回去?想著,心中一陣難過。
忙跑了過去,拉了那女孩的手道:“緋綃,你怎會如此不相信我,這樣大的事情也不與我說一聲?”
哪知那女孩道:“緋綃?是我的名字嗎?這名字倒是當真好聽!”
王子進見她這副模樣,與緋綃並無二致,只覺心中一酸,眼淚便流了出來,怎麼只是一會兒功夫,便成了這樣,突然想起在豐都城,緋綃也是被人陷害,難道這揚州府裡也有奸人不成?
想著,忙拉那女孩的手道:“緋綃,你放心,無論如何我都會救你脫困!”
“公子所言是真?”那女孩聽了甚是高興的樣子,“我好想回家,公子真的可以幫我?”
王子機聽了心中熱血上涌:“不要說是回家,便是赴湯蹈火我也可以幫你!咱們這就回客棧吧,我記得路!”
說著,拉了那女孩的手便走出人羣,王子進心中激憤,也顧不得東南西北,一路走了下去,卻是連自己是從哪邊來的都忘記了,只覺越走人煙越是稀少,燈火越是寥寥。
“咦?這是走到哪裡了?”王子進眼見周圍甚是荒涼,與剛剛那番熱鬧景象相比,竟像是兩個世界。
王子進手牽著那女孩,不知該往哪裡走去。正好看到遠處有一個人影蹣跚而行,心中一陣高興,終於找到問路的人了。
忙回頭對那女孩道:“我們去問問前面的人吧!”說著,拉了那女孩急步向前走去。
漆黑的夜色中,眼前那人影逐漸清晰,看那樣子,似是一位老嫗的背影。眼見那老嫗走得甚慢,自己就是無論如何也追不上。
不由發足急奔兩步,距離總算是縮短了,那女孩跟在王子進後面急跑,手卻開始發抖。
“咦?你怎麼了?”王子進見了不由奇怪,跑了兩步不至於累成這個樣子吧?那手,卻是抖的更厲害了。
王子進忙回頭看去,只見那女孩的身體竟像篩子一樣不停發抖,冷汗直冒,心中不禁擔心。那女孩伸出一隻顫抖的手,拉住王子進道:“公子,公子莫要和她問路!”
王子進眼見跑了這許久也轉不出來,那老嫗的白髮已是清晰可見,怎能甘心。忙道:“爲什麼?難道那老婆婆會吃人不成?”
“我不知道,不知道,只知道問了路,就再也回不來了~”
王子機眼見周圍更是荒涼,眼前只有一條小路,不知通向哪裡,不去問了路,這要如何走下去?
“你不要擔心,我問了路便回來,不會有事!”說完,便甩脫那女孩的手,快跑兩步,總算是追上了那老嫗。
那老嫗弓著背,一身衣服破破爛爛,形容枯朽。
王子進見了忙鞠了一躬道:“敢問去揚州集市的路應該往哪個方向走?”
那老嫗道:“揚州集市?揚州集市?我只知道一條路,便是這條,每天都是一直走下去!”
說著,回頭又道:“你莫不是也要和我一起走?”王子進只見她一張枯朽的老臉,沒有一絲活人的氣息,眼睛只剩下兩個空洞洞的黑洞。
“你?你這是?”王子進不由嚇得渾身虛脫,這路上,怎麼會有這樣的人?
那老嫗說著一把抓了王子進的手道:“和我走吧~”
王子進只覺自己的手像是被鐵箍箍住一樣,分毫也是掙不脫,正又急又怕間。突然聽到耳朵旁邊有鈴鐺的聲音“叮噹~”,“叮噹~”聲音不大,卻聽得真切。
只見那老嫗聽了那聲音甚是難過的樣子,甩脫了王子進的手,雙手抱頭道:“你怎麼帶著那樣的東西?我的頭,好痛啊~”
王子進脫了困,嚇得一身冷汗,忙要拉了那女孩的手逃命,卻見那女孩也是抱著頭,一臉痛苦的表情。“公子,公子,快讓那鈴聲不要響了~”
王子進掏了鈴鐺出來,只覺聲音清脆悅耳,“叮噹”、“叮噹”如玉珠落盤,甚是悅耳。可是無論怎麼弄,它就是想個不停。
眼見那女孩額上豆大的汗珠不停的往下淌,王子進不由心痛,大聲喝道:“別響了!”
這一喊,那鈴鐺也不響了,那女孩、老嫗也通通不見了,像是瞬間變幻了天地,自己還是站在夜市中央,旁邊人來人往,熙熙攘攘,不由納悶。
只覺手上疼痛,忙低頭看去,只見手腕上清晰可見三個黑紫色的指痕,正是方纔被那老嫗所抓之處。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剛剛那條路的盡頭又是通向哪裡?王子進一頭霧水,手攥了鈴鐺,茫然的站在人潮中不知該向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