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福臉上的驚訝之色掩飾不住了。心中既是興奮，同樣也是忐忑，道：“不瞞公子，邊貿(mào)之事。難爲(wèi)啊。”
扶蘇面上笑容不減，道：“你倒是說說，怎麼個難法？”
季福沉吟一下，說到了自己所長的專業(yè)領(lǐng)域，臉上阿諛之色盡去。換上的，則是一副肅然：“邊貿(mào)之利，數(shù)倍十?dāng)?shù)倍都是有的。不過商路難行，西去之路少有人知。知道路線，地圖的也多是邊軍豪強(qiáng)，輕易不肯與人。縱然齊地的大商人來了，也要與邊軍豪強(qiáng)合作。眼下，北地郡、上郡等地商路盡數(shù)關(guān)閉。也只有隴西一地尚有出口，而隴西魚家想來強(qiáng)勢，實力雄厚，邊貿(mào)之事魚家最爲(wèi)熟稔。與月氏人關(guān)係也最爲(wèi)親密，若行邊貿(mào)，則繞不開魚家啊。”
扶蘇指尖輕輕敲著桌案，滴答發(fā)出的聲響環(huán)繞屋內(nèi)，弄得季福心中一片忐忑不知自己是否說錯了什麼。
良久，扶蘇開口道：“若行邊貿(mào)，則繞不開魚家？”
季福心中稍稍瞭然，道：“公子所言甚是。魚家世居隴西，歷經(jīng)數(shù)代之功已然成爲(wèi)西陲頭號豪強(qiáng)，勢力遍佈朝中、隴西郡。而且，邊牆之外，便是月氏人的地域。月氏人爲(wèi)塞外三大異族，勢力雄厚，族中帶甲之兵數(shù)萬。大秦與西域之所，便是月氏橫亙其中。若不能交好月氏人，則難以與西域通商。縱然財貨無數(shù)，也回易無法。西陲之地，與月氏人交好的，便只有這魚家一家。”
扶蘇眼睛微瞇，道：“只此一家別無分店？”
季福老實點頭：“如公子所言。”
扶蘇輕笑一聲：“魚家有了壟斷之利，難怪如此自持。難道你們會沒出邊牆與那月氏人交好？獻(xiàn)之財帛，與之美人。不過些許夷人，你們難道還應(yīng)付不了？”
季福嘆一聲氣，道：“也有商人試過，失敗了倒也罷。一旦有那成功的，回易一兩次，便莫名其妙再未回來。”
扶蘇眼中閃過一絲異色：“且說說。”
季福道：“據(jù)說，魚家商隊塞外行走，若遇到的是與魚家臣服的，算自己人，便和氣生財好生保護(hù)。不然，但有發(fā)現(xiàn)異己，便化作馬賊，人殺光了，財貨也都變作了那魚家的商貨。”說到最後，季福話語之中懼色難掩。
扶蘇神色不動，心中卻是多了一份謹(jǐn)慎。秦朝對民間刀兵官制十分嚴(yán)格，後世最爲(wèi)出名的說法就是聚天下之兵於咸陽，鑄金人十二。這裡所說的天下之兵，也就是從天下間六國故地收羅到的兵器，將六國民間的兵器統(tǒng)統(tǒng)收繳而來，鑄造了一個金人。歷史上對這個解釋大概就是弱民政策，收繳兵器，減弱民間武力。
不過扶蘇來到這個時代，看到的卻是另一番情況。減弱民間武力的目的的確有，不過更多的則是給秦軍武器更新?lián)Q代。不少人認(rèn)爲(wèi)秦朝武力弱於漢唐的原因很大一個指摘就是銅質(zhì)武器，雖說這個關(guān)公戰(zhàn)秦瓊頗不靠譜，可說秦朝武力弱那就更不靠譜了。
秦朝軍隊征伐天下的武器用的就是銅質(zhì)武器，青銅武器在秦人手上走向頂峰，同樣，也在秦人手下終結(jié)了歷史。這個終結(jié)，便是鑄金人12，這個大規(guī)模銷燬武器的舉措。天下一統(tǒng)，常備兵力便不需那麼多，同樣武器也不需要這麼多。再加上鐵製武器的成熟，秦政府這纔有了這麼大手筆的動作。
這樣想來，秦朝將武器收歸以後，民間大勢力上擁有的武器就很少了。事情的確如此，可並不是能夠代表所有人。如扶蘇，如胡亥，如蒙氏兄弟，如王賁門下。這些居於秦朝頂層的人物都是有自己武器系統(tǒng)的。不過這個名單卻沒有魚家在內(nèi)，這樣的情況下，魚家竟然在塞外保持一支常被武裝力量，這個消息讓扶蘇有些失神，更兼則警戒起來。
魚家，到底在想些什麼？
扶蘇將這個念頭暫且按下，對季福道：“你去準(zhǔn)備一批貨物，邊貿(mào)所需的貨物，去咸陽好生準(zhǔn)備著。消息，你秘密放出去，找一批人過來。重啓邊貿(mào)，勢在必行。至於魚家，此時你就無需多想了。”
季福心中猛然炸開，一股子沖天的喜悅油然而起。邊貿(mào)啊，那纔是真真正正的大利啊，對於一個只算中等的商人而言。季福自認(rèn)商才手段都是不差，可跟那些一個個頂級商家比起來，終究是差了那麼一些。最重要的，季福認(rèn)爲(wèi)缺的就是那個勢！眼下，季福背依扶蘇這棵大樹，何愁不能成爲(wèi)第一流第一等的大商人？
面上的喜色掩飾不住，大禮參拜之下，又是一大通不著痕跡的馬屁拍出去，就連季福自己都覺得拍馬屁的功夫有高了一層。
揮退喜不自勝的季福，扶蘇卻開始考慮起了明日的審案。
手持一支炭筆，在潔白光滑的蘇氏紙上寫寫畫畫。到了三更，扶蘇才覺得應(yīng)不出什麼大問題了。這才起身回去歇息，不過剛一戰(zhàn)起，一股子眩暈的感覺卻傳了過來。
身子一陣旋轉(zhuǎn)，扶蘇襯著桌案支起身子。身邊一個人影貼了過來，一片柔軟觸感傳來，小心將扶蘇攙扶起來。
回到房間坐下，昭兒柔嫩的小手在扶蘇痠麻依舊的腿上錘錘打打，扶蘇笑著看著。心想真是一個美好的時代啊。
一把將可人拉到懷中，想要動作，卻不想昭兒可憐兮兮道：“公子……奴婢月事來了。”
扶蘇一陣無語，以手撫額，好不怨念。搖搖頭，一陣止不住的倦意席捲而來。爬上牀去，仍由昭兒將衣服褪去，好生洗漱。倒頭便睡，倒是香甜美夢。
雞鳴起，一身簡裝，打了一套拳。身上出了一層細(xì)汗，好生洗漱完，換了正裝到了正堂。
搖搖朝著身著武服的伏承點點頭，兩排雄壯武士將大堂站了兩排，氣勢威武。到讓堂外看熱鬧的民衆(zhòng)一下子安靜了許多。
“這就是公子？”
“可不就是，公子扶蘇啊。聲名好著，在上郡就聽到了這位公子的仁義。”
“公子在上郡的確是仁義，可我在北地郡聽得，那就不是仁義了。”
“商季，你怎生說話的？公子在上郡救下的，可有好幾千號人。你這話要傳了出去，小心著，明天你家就能被推平嘍。”
“別忙別忙，說話總不能聽半截吧。我這話還沒說話，你倒好，連著下面的話也不讓我說了？”
“你說，我聽著！”
“公子在上郡可是把那爲(wèi)禍鄉(xiāng)里的陳家從根子裡拔了去，手段果決，可不是兩個聽著好聽的仁義能比得了的。看看吧，搞不好，這魚家就要成了咱隴西的陳家嘍。”
…………
隔著老遠(yuǎn)，扶蘇倒也沒挺清楚老百姓的話。不過瞧見這陽光，想來應(yīng)該不算什麼壞話。心中這般想著，看向端坐一旁的郡丞魚樸，也不知道魚訪昨日回去之後魚家到底做了什麼決斷。竟然讓魚訪老臉上眼帶深現(xiàn)，看上去睡眠並不美妙的樣子。
左右人犯帶到，扶蘇一個個唱名過去，臉上神色不變，這麼大場面下來一點都沒有影響到扶蘇的情緒。要知道，場外圍觀的民衆(zhòng)，裡裡外外圍了數(shù)層，幾百人圍觀，上千雙眼睛注視，扶蘇聲調(diào)卻絲毫不變。
扶蘇身爲(wèi)皇子，名頭大得嚇人，又是親自坐堂審案。光是這一層身份撒出去，整個狄道城的人都得被吸引過來。
更何況，堂下拜著的幾十個人裡，可都是往日郡城之中名聲響亮之輩。李家五郎且不說，年少火氣旺盛，每日出了大屋街頭上都能看到五郎跟魚家子弟掐架。這般聲明顯，倒是惡名不穿。另外三個，魚家三惡，可是一出門就能讓所有良家女子統(tǒng)統(tǒng)回身邊跑的人物。魚七郎前些時日還在郊外搶了個李五郎屬意的女子，至於城中無甚權(quán)勢的，被三惡糟蹋的少女更是不計其數(shù)。這樣的惡名，今日被扶蘇一朝抓了，如何不讓民情洶涌？
一聲驚堂木：“啪……”
“升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