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黃雀在後

代婉看著站在門口的兩個人，無聲眨了眨眼。

見她並沒有起身迎接的打算，代言玥自己俯下身子邁了進去，她這位庶姐是什麼德行她雖不知知之甚深也算了解一二，文昕就不一樣了，自小養(yǎng)尊處優(yōu)一呼百應(yīng)的她何曾受過如此怠慢，良好的修養(yǎng)讓她並沒有立即發(fā)作出來，更何況還有求於人，只是臉色總歸是不好的。

待二人真正立在眼前，代婉才相信自己並沒有眼花，她就說嘛她與二人平素並無來往即便是出現(xiàn)幻覺八竿子也打不到她們。

二人均身著內(nèi)命婦正裝，並排站在一起真是一道令人神往的風(fēng)景，代婉嗯了半天，憋出來一句：“太子妃與公主委身前來，可真是……蓬蓽生輝?！?

好、尷、尬！

代婉爲(wèi)二人的風(fēng)姿卓越所傾之時，兩位貴女同樣也在打量她…身處的牢房。

即便沒有真正見識過，也知道關(guān)押朝廷重犯的天牢不該是這樣的…窗明幾淨(jìng)、設(shè)施齊全。

只有腳下踩著的乾草提醒她們身處牢獄之中，恰恰又是因爲(wèi)這些鋪的過分厚的乾草，整個牢房更加溫暖舒適，即便是平常人家的內(nèi)室也比之不及。若非她們剛剛從天牢入口走進來，還以爲(wèi)自己來到一處環(huán)境清幽的隱居之所。心中最不平靜的當(dāng)屬代言玥，她的母親，堂堂相府女主人都委身與其他姬妾同處一室，陰暗潮溼，淒涼至此，她一個庶女憑什麼享有此番待遇。

文昕淡淡瞥了眼她眼底的憤憤不平，無甚表情，不管她們姐妹如何明爭暗鬥，只要不連累她救母后就好。不其然對上一雙似笑非笑、仿若洞悉一切的眼睛，就像一個神秘的漩渦讓人不自覺沉浸其中。文昕公主緩緩移開目光，心中又驚又恐。女人在某方面總有一種無法解釋的敏感，她有感覺，眼前的女人將來會成爲(wèi)自己最大的勁敵。

很長一段時間。三個女人各懷心思，不發(fā)一語，氣氛莫名詭異。

一聲輕笑打破沉寂，代婉站起身爲(wèi)二人騰出坐的地方，沒辦法，空間太小，那張大牀一擺上就沒有地方再多安置幾把凳子，再者她也沒想到會有人探望。

“這裡太過簡陋，怕是嚇到兩位貴人了。不知太子妃與公主委身前來所謂何事？”

提及正事，兩人也顧不得矯情。在兩把木凳上坐了下來。卻見代婉不知何時搬來一塊石頭。拍拍手上的灰塵施施然便那樣坐了下來。

迎上兩雙詫異的眼睛，代婉嘴角一揚：“我是怕兩位跟我說話的時候仰的脖子疼?！?

“你總是喜歡做這些不合體統(tǒng)之事?！贝垣h對她的行爲(wèi)一語帶過，似乎並不想對於這些姐妹間應(yīng)有的聊天有過多的關(guān)心，“我就直說了。相府處境岌岌可危，我希望你能夠放下對這個家的隔閡，幫我一把?！?

聽完這句話代婉就笑了：“瞧你這話說的，我現(xiàn)在也同樣身陷囹圄，能有什麼辦法？”

代言玥聽得心中有氣，如果這裡也能被稱爲(wèi)“囹圄”的話，那麼她的孃親所在之處豈不就是地獄。

見二人之間的氣氛越來越僵，一直沉默的文昕公主終於開口：“代小姐是聰明人，該是知道既然我們能夠來到這裡必是已經(jīng)走投無路。也並不是一無所知。只要代小姐肯伸出援手，無論你有任何條件，我們都會盡力滿足?！鳖D了一下，語氣柔和下來，“這裡沒有太子妃也沒有公主。只有真心實意爲(wèi)家人焦急的子女。”

不愧是當(dāng)朝太傅的得意弟子，一番話軟硬兼施，合情合理。彷彿已經(jīng)知道她吃軟不吃硬，最後還不忘打出親情牌。

再度沉寂，整個房間便只有代婉輕敲桌面的聲音，咚、咚、咚……一下下像是敲在兩人心頭，莫名緊張。

“好。”

只一個字，沒有更多的承諾，昭示著這個女人令人豔羨的自信，也讓懸著的心安然回落。

將那兩個女人送走，代婉懶懶倒在牀上，嘴角上揚的弧度越來越大。反正蘇逸已經(jīng)透露沒有要動代世明的打算，做個順?biāo)饲椋螛范粻?wèi)。只是不知慕容瀾面對她這種明晃晃的打臉行爲(wèi)會做何反應(yīng)？

另一面，死裡逃生的滸侯被秘密送出京城後便馬不停蹄的到各諸侯封地糾結(jié)兵馬。俗話說不想當(dāng)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當(dāng)皇帝的諸侯便永遠(yuǎn)沒有出頭之日，處心積慮等候機會的人終於迎來了翻身之日，各諸侯紛紛打出清君側(cè)的旗號，出兵上京，所到之處勢如破竹，前後不過小半個月的時間便已經(jīng)打到上京近郊。倒不是說諸侯的士兵有多勇猛，所謂失民心者失天下，皇帝早在太子之時便已臭名昭著，加之登基之後囚禁生母、殘殺手足，更是引得天下人憤恨，是以在義軍收復(fù)的城池中幾乎沒有損傷一兵一卒，反倒得到百姓的夾道歡迎。

上京城外重兵包圍，城內(nèi)心心惶惶，害怕這位暴戾的帝王狗急跳牆會拉著全城人陪葬。

何銘的反應(yīng)卻出乎所有人的預(yù)料，聽到這個消息沒有血紅著眼暴跳如雷，反而異常平靜，背過身默默看著牆上的天朝地圖。

一夜之後，宣佈了他作爲(wèi)君王的最後一個命令，傾國庫之財將先皇風(fēng)光安葬陵寢，封先帝皇后慕容氏爲(wèi)皇太后，賜自溢殉葬。

皇太后上路那一天，何銘去見了她。斷了藥的緣故，她的面容已不復(fù)光彩，出現(xiàn)了符合她年齡的白髮與皺紋，何銘倒覺得這樣的母后看起來可親一些。

“兒臣在西郊爲(wèi)您修建了一處陵墓，原本是打算留給自己用的，不過我想父皇應(yīng)該不會想要見到你，生前同牀異夢，死後又何必同寢?！?

已經(jīng)“榮升”爲(wèi)太后的慕容氏許多年來第一次正視自己的親生兒子，待在他宛若死水的眼中看到一抹嘲諷與堅定時纔開始真正感覺到恐懼，想說些什麼，嘴巴已經(jīng)被牢牢堵住。

何銘步履沉重的走出宮殿，看著天邊席捲而來的火燒雲(yún)，臉上現(xiàn)出幾分光彩。

“快了，兒臣很快就來陪你。兒臣知道自己愧對何家列祖列宗，可是父皇，看在我們都是可憐人的份兒上，能不能讓我陪在身邊?！?

兒臣太寂寞了，一直都，太寂寞了。

是夜子時，勤政殿突發(fā)大火，登基尚不足兩月的新皇葬身其中，自此何氏王朝覆滅，一夜之間由傲視天下的第一皇室落敗爲(wèi)僅剩一名孤女的亡國之族。

火光將黑夜照的猶如白晝，迎面撲來的熱氣幾乎使人窒息。蘇逸站在殿前的空地上，身邊人來人往，噪雜一片他卻似毫無感覺一般，只默默看著這一切，眼底諱莫如深。即便是與之並肩而立的慕容簡也無法看出端倪。

“涿州距上京路途遙遠(yuǎn)，我們還是將皇帝的死訊多瞞幾日，待寧侯的軍隊到了再開城門不遲?！?

蘇逸搖手：“怕是已經(jīng)傳了出去，最遲明早便會攻城。要趕在他們之前將城門打開。至於涿州的軍隊，來與不來，大局已定?！?

這是蘇逸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將自己的野心明明白白表露出來，慕容簡思索片刻：“老夫明白了?！?

“多謝岳父。”

慕容簡不是沒有野心，只是程度尚不足泯滅理智，國丈的位置更適合他。

“蘇大人?！?

聽到外面的聲響，原本噙著乾草趴在牀上的人如彈簧般迅速站了起來，三兩步邁到門口與邁步進入的人裝了個滿懷。

蘇逸扶住她的身子，聲音裡帶著笑意：“這麼熱情？”

代婉難得沒有還嘴，扯著他來到牀邊坐下：“快來陪我說說話，你給我安排的什麼鬼地方連一隻蟑螂都沒有，都快被悶死了?！?

蘇逸自然不會信：“霾山都困不住你，更何況小小牢獄，但願你沒有四處闖禍。”

臉上的神色一頓，代婉撫上自己的臉頰，煞有介事：“有這麼明顯？”

起初還以爲(wèi)自己眼花，當(dāng)那抹尚算明顯的笑意再度爬上他嘴角的時候，代婉才確信他是在笑，受其影響，先前的抑鬱一掃而空。

“看來事情要比我想象中順利得多?！?

“皇帝*勤政殿，豫州突遭洪災(zāi)，簡清璋怕是來不了了?！?

說完，一雙眼睛直直盯著一個方向。

代婉被他看得全身發(fā)毛，搖頭擺手：“不是我乾的，兩件都不是?！?

眼底快速滑過一絲苦澀，法力全失已經(jīng)有段時間，即便有心也是無力。

“何銘……也是個可憐人，你打算如何處理後世。”

亡國之君是最爲(wèi)尷尬的存在，生前如此死後更是這樣，葬禮過於隆重或者過於簡陋都會留下話柄。

“按照他的意思，將其與先帝一同葬入皇陵?！?

第二日，天邊剛剛泛白，伴隨著沉重的吱呀聲響，上京城門緩緩而開，迎接遠(yuǎn)道而來的諸侯王，同時迎來的還有另一個嶄新的紀(jì)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