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過後, 司空鏡仍是不能開口說話。
妙神通的估計不會出錯,而天山靈蛇與雪龍參也決不可能有假,可眼看著時間一天天過去, 她卻一直都沒法出聲, 實在令人感到有些焦急。
正午過後, 天氣晴朗, 司空鏡坐在小屋外面, 靜靜看著白音繡著針線的模樣,不覺露出安心的笑容。
“我想給你做件衣服。”白音與她笑笑,臉色卻顯得甚是蒼白, “不過不知道……能不能來及做好。”
司空鏡一怔。
她自然明白其中意思,縱使是有妙神通這個活神仙的幫助, 也無法治好一個身體早已衰竭的人。
站在窗邊的凌舒將這一幕盡收眼底, 有些疲憊地轉(zhuǎn)過頭來望著妙神通, 問:“妙前輩,阿鏡她……爲(wèi)何沒辦法開口?莫非是這藥……”
“藥沒有問題, 她的嗓子應(yīng)該已經(jīng)好了。”妙神通擡手指了指胸口,“她遲遲不能說話,估計……是心病。”
“心病?”他神色訝異。
妙神通點點頭,道:“這孩子十七歲那年被毀了嗓子,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五個年頭。她雖是毫無抱怨地?fù)瘟讼聛? 可這麼長時間過去, 心裡總歸會有陰影。就算她不說, 你也應(yīng)該看得出來。”
凌舒聞言琢磨一番, 摸著下巴道:“莫非……她害怕開了口之後, 還是不能恢復(fù)原本的嗓音?”
“應(yīng)是如此。”妙神通聳了聳肩,“不過……這個我也沒辦法治, 心病還須心藥醫(yī)。”
他說著將藥箱收拾好,續(xù)道:“我們還是儘快回蘇州吧。白夫人的病需要大量藥材,總不能讓你每天來回跑。回去之後,好歹也有個照應(yīng)。”
聽及此,凌舒不由想起那座被摧毀殆盡的半仙草廬,問:“妙前輩,草廬那裡……你準(zhǔn)備如何打理?”
“既然那裡什麼都沒了,我也不想再回去了。”老人背起藥箱,邊走邊道,“我也沒想過以後如何,或許是在蘇州開個醫(yī)館,又或許是遊走四方。不過我已經(jīng)快七十歲了,只怕走不動了。”
凌舒默默聽著,隨他一同出屋。聽見二人的腳步聲,司空鏡轉(zhuǎn)過頭來望了一望,卻沒有開口,只聽白音問:“這麼快就要回去了?”
凌舒點點頭道:“伯母,我們回蘇州治療你的病吧。”
她本是一副欣然的表情,卻不知爲(wèi)何在聽到這句話後垂下了眸子,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司空鏡瞧出她的異樣,不解地推了推她,聽她又道:“我不過是挺喜歡這個地方的,要走了好可惜。”
說話之時,白音手中的針線一抖,頃刻在指頭上戳出一個小洞來。司空鏡忙不迭上前給她包紮好,莫名覺得她的臉色竟比前日還要蒼白一些,似乎完全沒有好轉(zhuǎn)。
心上不由一震,司空鏡迫切地想要說什麼,而白音卻在這時推開了她的手,笑著摸了摸她的臉,“我們趕緊回去吧。”
***
一晃又過去了將近半個月,已經(jīng)到了七夕之時。入城後才知今日恰逢七夕廟會的頭一天,市集之中花燈遍街,流光溢彩,好不熱鬧。
此時距離戌時大約還有一刻,司空鏡將白音送到客棧之後,只覺得肚子有些餓。
吃下天山靈蛇的解藥之後,她一連三日喉嚨裡都噁心得難受,一直沒怎麼吃東西。奔波到了晚上,她終是有些吃不消了,正欲下樓去點些菜來,卻聽凌舒笑道:“外面就是廟會,要不我們?nèi)ツ茄e吃?”
司空鏡搖搖頭,指了指對面的白音,示意自己不能出去。
她這時忽然想起在離開豪傑山莊的那日,他曾提議過要與她一起去看七夕的花燈。她本以爲(wèi)不會有機會與他在七夕之夜回到此地,然而現(xiàn)在……卻又有些無可奈何。
也許是看她露出了無奈的神色,白音伸手拍了拍她,笑道:“去吧,七夕一年一回,錯過了多可惜。”
司空鏡怔然凝視著面前莞爾笑著的母親,仍是有些猶豫,指了指對方的心口。
“我不要緊。”白音依然微笑,聲音卻愈發(fā)低沉,“趕緊去外面吧,可別錯過了放河燈,記得許個願望。”
司空鏡依舊不動,連凌舒也決定留下來陪她,誰知白音卻在這時站了起來,一邊推著兩人一邊向外走,不忘叮囑道:“玩得盡興一些。”
不等那二人拒絕,白音已然關(guān)上了門,閉著眼睛倚在牆上,猛地捂緊了嘴,等到聽不見腳步聲後纔敢咳嗽兩聲,低頭一看,手上是一灘鮮血。
***
天色越來越黑,蘇州城內(nèi)卻是燈火通明。沿街的花燈下時而有人前來猜燈謎,酒樓裡更是充斥著吟詩作對之聲,頗有七夕時節(jié)的氛圍。
主街之後是幾條迂迴曲折的小巷,通向幾間空置的民宅。在其中一間院落中,似乎有什麼人坐在圍牆之上,手裡拿著個酒壺,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
江明澄坐在高處已經(jīng)約有半個多時辰,遠眺河堤邊上星星點點的火光,應(yīng)該是有人在放河燈。
而他卻無心在意這些,聽得趴在他腿上的小黑輕叫了一聲,便將酒壺遞了過去,問:“你要喝?”
小黑移開了腦袋,似乎不喜歡酒味。
“這點倒是挺像阿皓。”他自顧自地笑笑,正欲又飲一口酒,卻忽然感到身後出現(xiàn)了什麼人,躡手躡腳地靠了過來。
江明澄側(cè)身回頭一看,只見朱雨寒正站在圍牆下邊伏在樹幹上,似乎是想要攀上來,因不想引起他的注意而沒有用輕功。
見被他發(fā)現(xiàn)了,她便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腦袋,一躍而上,哪知腳下一崴,險些栽了下去。
江明澄連忙出手扶她坐穩(wěn),似乎有些不耐煩:“你怎麼來了?”
小黑一見到她,登時嚇得寒毛直豎,忙不迭往後方躲去。江明澄不由嘆了口氣:“你不會又帶著什麼可怕的魚來了吧?”
“纔不是什麼可怕的魚呢,那是我從池塘裡捉的。”朱雨寒立即反駁道,“我……我不會燒飯罷了。”
其實事情說來也簡單:她那天晚上趁豪傑山莊的人不注意捉了兩條魚回去,又不知道應(yīng)該怎麼給小黑吃,就偷偷溜進廚房扔下鍋,又往裡面倒上各種調(diào)料,就這麼給端過去了。
這貓兒與她不甚親近,起初自然不從,她便拿著好幾個小球過去,總算是將小黑逮了過來,哪知它根本不願吃這兩條魚,她便強迫它吃下去了。
此後,小黑有很長一段時間都甚是懼怕她。
見她低著腦袋,似乎有些歉疚的模樣,江明澄的嘴角露出淡淡一笑,卻不言語。良久,朱雨寒問:“你怎麼不下去看花燈?”
他晃了晃手中的酒壺,“我比較喜歡一個人喝酒。”
“放河燈可以許願的。”
“我不信這個。”
朱雨寒聽罷,有些驚訝地望著他,憋了好久才問:“你……沒有願望麼?”
聽到這個問題,他忽然很想不假思索地說“沒有”,可終究還是沉默了。
“人不可能沒有願望的吧?”朱雨寒一臉認(rèn)真道,“你若不是有願望不能實現(xiàn),又怎麼會借酒消愁?”
她雖然年紀(jì)小,閱歷也甚少,卻往往能一語中的。
江明澄苦笑著搖頭,“有願望又怎樣,一切都得由自己去實現(xiàn)。許願什麼的,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纔不是自欺欺人,你許一次就知道了!”朱雨寒一把拽住他的胳膊,神色激動道,“聽說這裡每年都會有五盞大河燈,都是要去搶纔會有的。如果用這個燈來許願,一定能實現(xiàn)!”
江明澄先是一愣,繼而不動聲色地移開被她抓著的手臂,聳聳肩道:“我就不去搶了。”
“沒關(guān)係,我替你搶!”她眼神一亮,拍著胸口保證,不等他答話,就騰地躍下圍牆,一溜煙的工夫便瞧不見蹤影。
江明澄見狀大驚,躊躇片刻還是決定不隨她去,但又擔(dān)心她因魯莽而出什麼事,於是趕忙道:“小黑,跟著她。”
***
亥時將至,河堤兩岸早早圍滿了當(dāng)?shù)匕傩铡K嫔弦呀?jīng)漂浮著幾十盞鮮豔的河燈,依稀能看到上面正寫著密密麻麻的字。
司空鏡與凌舒幾乎是被人羣給推到這裡的。他們剛一出客棧,便隨著人山人海的隊伍走到了河邊,花了將近一個時辰。一打聽才知,原來此地每年都會製作五盞別緻的河燈,傳言寫在上面的願望會得到上蒼的祝福。
擡頭一看,那五盞燈就掛在河岸邊一根長約十五丈的柱子上,每個都足足有兩個巴掌那麼大,據(jù)說是專門請手藝好的師父來做的,一年裡有且只有五盞。
司空鏡自是不感興趣,可凌舒卻摩拳擦掌了起來,顯然躍躍欲試,大笑道:“你等著,我這就給你取一盞下來。”
她又張了張嘴,似乎想要阻攔,卻仍是無法出聲。
“不要緊,這種事是小意思。”凌舒摸了摸她的腦袋,灑脫道,“不急,我等著你開口說話,多久都行。”
他還未出發(fā),就已經(jīng)被一個抱著梯子的少年捷足先登。緊接著,岸邊有不少人紛紛開始了動作,去搶佔奪燈的好位置,場面尤其壯觀。
這些人雖力氣不差,但畢竟不會輕功,折騰了許久纔好不容易攀上一半距離。凌舒輕步躍上旁邊一座屋子的頂上,不過須臾便登上了頂端,取下其中一盞河燈,視線在人羣中掃了一圈纔看見司空鏡的身影,特意將手中的燈晃了一晃,與她朗然一笑。
他再次躍下,將河燈交到司空鏡的手上,卻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一陣唏噓,轉(zhuǎn)頭一看,竟是那方纔快爬到頂端的少年,在柱子上與一個壯漢爲(wèi)爭奪一盞燈而打了起來。
這少年身手敏捷,但畢竟力氣不足,只得招架幾下,卻全無還手之力,自然爭不過那名壯漢,眼看著便要摔下來。
下方的人皆是一驚,卻因那二人位於高處,全然不知該如何搭救。凌舒見狀,慌忙再次登上那根長柱子,一把將這少年扶穩(wěn),哪知少年仍是拽著燈死死不放,掙扎之時竟被那壯漢打了一掌,拽著凌舒的袖子就這麼掉了下去。
因爲(wèi)沒有落腳之地,身上又馱著個人,這下連凌舒也沒了重心,與那少年一道從柱子的頂端摔下,眼看著就要掉進河裡。
圍觀之人皆是一片駭然,而司空鏡更是大驚不已,脫口叫出了聲:
“——凌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