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神通合上雙眼, 哀然點(diǎn)頭。
“那她還能活幾天？”
“我替她把過一次脈，若是服下解藥，她醒來之後, 大概……還能活三日。”他說著便看向了寒玉棺中的女子, 又是嘆了一聲, “就算是我, 也頂多只能給她續(xù)命一個月。”
司空鏡張了張嘴, 心中的無力感在那一刻讓她幾乎窒息。
生老病死，本就不是人爲(wèi)所能控制的。本以爲(wèi)早就不在人世的母親，而今竟還有醒來的希望。只是……這樣的抉擇, 卻讓她不知所措了起來。
她忽然擡起頭望著對面同樣神色黯然的司空離墨，苦笑道：“哥哥, 也許這個藥方, 根本就沒辦法救你和弘宇。”
司空離墨並不作聲, 只是慢慢走向了門口。這陣沉默令人感到無比壓抑，而凌舒忽然開了口：“妙前輩, 就沒有別的方法可以給伯母續(xù)命麼？”
妙神通依然搖頭，“白夫人自幼體弱多病，能撐到二十五歲已是不易。除非真的找了神仙來，不然連我也回天乏術(shù)。”
說完，他注意到身旁的司空鏡一直在盯著那副寒玉棺出神, 便道：“解藥我方纔已經(jīng)給你了, 要不要給她服下, 就看你自己了。”
司空鏡訥訥地點(diǎn)頭, 手裡緊緊攥著那個小藥瓶, 轉(zhuǎn)身走向了門外。
屋外暮色漸濃，山中寂靜無聲, 只剩下沉沉的霧靄與斑斕的晚霞。她靜靜地站在黃昏之中，望著不遠(yuǎn)處正在練劍的弘宇與鈴蘭，心緒卻是越來越亂。
本以爲(wèi)這個藥方可以治療司空離墨與弘宇的病癥，到頭來卻是一場空。或許這本就是在冥冥之中註定的，尋覓了多年的解救之方卻終是無果。
沉吟之時，她忽然聽到身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是凌舒跟著她走了出來，卻不說話，只是站在她的身旁。
她情不自禁地抓起了他的袖子，將臉埋在他肩膀上，沉默了許久才道：“我們?nèi)ネ饷孀咭蛔甙伞！?
***
徒步下山，沿著林蔭之道向著蘇州城的方向漫步，不知不覺已到了天黑之時。
許久都沒有和凌舒一同散步了，一晃已經(jīng)過去半年有餘，而她也發(fā)現(xiàn)，每每在她不想說話時，他也會陪著她一同沉默著。
她轉(zhuǎn)頭看看他，他與她傻呵呵地笑笑。
不知爲(wèi)何，她忽然想起那一夜，在梁州城的竹林外，與他依偎在一起，便就那樣毫無防備地睡著了。
“吶……”她一邊走一邊喃喃開口，“如果是你，會怎麼做？”
凌舒一愣，轉(zhuǎn)而明白過來她所指的什麼，反問道：“你希望伯母開心麼？”
司空鏡有些疑惑，點(diǎn)頭道：“當(dāng)然。”
“那你覺得，她會想要那樣一直沉睡著麼？”
她並沒有搖頭，一時不知該怎樣回答。
“如果你不給她吃解藥，她的確能夠長生不老。可是你卻會老會死，而她也許總有一天會醒過來，一切卻早已物是人非。”他的神色是從容而平靜的，笑容樸實(shí)明朗，“既然你兩歲時就已經(jīng)家破人亡，何不去陪陪你娘？就算只有一個月的時間，好歹讓她看看自己的女兒長成了什麼模樣。”
誠然，她並不想讓母親永遠(yuǎn)做一個活死人。可是一旦將其喚醒，那便是生離死別。
這是她最害怕的事情。
“還記得爲(wèi)什麼我們找不到原本的藥方麼，就是因爲(wèi)伯父早在二十年前就將這藥方銷燬。我想，他一定很後悔將伯母變成這般樣子。”凌舒將手輕輕放在她的肩頭，微笑道，“不過究竟如何，還是要看你怎麼想。”
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卻仍是不作聲，又行片刻之後，終於出了竹林。
因二人一路向著蘇州城的方向走，此時已離城郊不遠(yuǎn)。司空鏡正欲返回，卻忽然聽見對面的某處傳來一陣舞劍之聲，似乎有什麼人在附近。
戌時已至，按理來說周圍應(yīng)當(dāng)不會有人。凌舒與她對視一眼，皆是忍不住好奇，湊近一看，只見在林蔭小道的那一端，竟有一身材婀娜的青衫女子在林中練劍，出招乾脆利落，似乎在宣泄著心中的不滿。
藉著夕陽的最後一點(diǎn)光芒，司空鏡認(rèn)出那女子正是寂風(fēng)堡的袁采薇，而對方似乎也注意到了他們的腳步聲，飛快地收起了劍，面露警惕地注視著他們。
“……凌公子？”袁采薇有些訝然，徐徐向二人走來，“你們怎麼會在這裡？”
“哈，說來話長。”凌舒抓著腦袋笑道，“我和阿鏡在散步。”
“……散步？”這時她才轉(zhuǎn)過頭來看著面前的司空鏡，似乎想起什麼來，掙扎了半天才道，“司空姑娘，我有一事……想要拜託你。”
儘管早已知曉對方的名字，司空鏡卻幾乎沒有與她說過話，不由疑惑道：“何事？”
袁采薇嘆了口氣，神色中卻明顯夾雜著不滿，“我爹他……想要見一見那名叫弘宇的孩子。”
司空鏡聽後一愣，方纔意識到面前的女子正是弘宇的姨媽，而寂風(fēng)堡堡主袁鑫，便是弘宇的外公。
她一直知道司空離墨與寂風(fēng)堡的關(guān)係極爲(wèi)不好，若非袁鑫當(dāng)年狠下心來與嫂嫂斷絕父女關(guān)係，嫂嫂也不會在辭世之時還帶著遺憾。儘管後來袁鑫追悔莫及，可終究人已經(jīng)不在了。
“這件事……我怕是做不了主。”她黯然搖頭，“不過，我可以替你們?nèi)栆粏枴！?
也許是理解了她的難處，袁采薇只是無力地笑笑，“到頭來，我什麼都做不到，什麼都只能聽爹的安排。”
覺出她有些異常，不似平時的恬靜，司空鏡追問道：“袁堡主又想逼你做什麼？”
袁采薇聞言看了她一眼，眸子中帶著訝異，搖著手指道：“不用你同情我，不用你管。”
她雖是在笑，神情卻甚是可悲，眼裡還噙著淚水。司空鏡心頭一震，卻不知該說什麼，而凌舒在這時道：“袁姑娘，你雖是女子，但武功出色，也有俠義心腸，爲(wèi)何不試著努力一番？”
聽這一言，不止是司空鏡，連袁采薇都愣了，不解道：“努力？呵，我能努力什麼？”
凌舒哈哈一笑，復(fù)而正色道：“世人對於男女的態(tài)度的確不一，但我認(rèn)爲(wèi)女子也並非擔(dān)不了大事。你的俠義心腸難能可貴，爲(wèi)何不想想，也許自己也是能獨(dú)當(dāng)一面之人？”
袁采薇怔了怔，眸子裡閃過一抹亮色。
司空鏡大概明白了他想表達(dá)的意思，亦點(diǎn)頭道：“袁堡主的行爲(wèi)雖是不對，不過也無可厚非。你既然有如此本領(lǐng)，又何必犧牲自己幸福換得門派繁榮？你若能以一己之力撐起寂風(fēng)堡，相信袁堡主也不會再有說辭。”
袁采薇怔然凝視著面前的二人，苦笑著搖頭：“我一個弱女子，要重振寂風(fēng)堡，談何容易？”
“事在人爲(wèi)嘛。”凌舒笑聲朗朗，“你看看我，前不久還在被整個武林通緝，現(xiàn)在居然還有人想請我當(dāng)武林盟主。這等變化，誰又想得到？”
見他笑得開懷，袁采薇也不由舒展了眉容，沉默良久，忽然像放鬆似的嘆了口氣，揖了下手道：“多謝了。這幾年來，數(shù)落我的鼓勵我的都不少，唯獨(dú)你這句話聽得舒坦。”
“哈，我不過隨便說說。”
見她不再如方纔那般神色緊張，司空鏡低聲提醒道：“我們該回去了。”
凌舒點(diǎn)點(diǎn)頭，正欲與她一同往回走，誰知身後的袁采薇卻出了聲：“凌公子，采薇有一事想要問你。”
他轉(zhuǎn)過身來，“何事？”
“……”袁采薇又沉默了片刻，才道：“你是何時認(rèn)識司空姑娘的？”
有些不理解她爲(wèi)何會問出這個問題來，凌舒答道：“年初。”
“這樣麼……”不知爲(wèi)何，她竟忽然露出了笑容，邊走邊點(diǎn)頭，“我明白了。”
她說著便與二人道別，彷彿釋懷了什麼，本是悽哀的雙目開始有了神采，向著樹林的另一頭走去。
凌舒完全摸不著頭腦，轉(zhuǎn)頭問司空鏡道：“爲(wèi)什麼她要這麼問？”
司空鏡細(xì)細(xì)瞧了他片刻，“噗嗤”一笑，挑眉問：“你是何時認(rèn)識袁姑娘的？”
他想想後道：“六年前的武林大會。”
“那你還不明白？”
凌舒搖搖頭。他的確是不明白這其中意思，又追問了許久，可司空鏡仍是不答，只是莞爾笑著，明淨(jìng)而又可愛。
他又撓了撓頭，遂不再追問，只是與她牽著手，一同向著紫竹斷崖走去。
回到斷崖之時，天色已晚，二人還未穿過密林，便瞧見弘宇急急忙忙地趕來，似乎是等了他們許久，一見到司空鏡便走過來道：“姑姑，你快與我進(jìn)去吧，出事了！”
“何事？”司空鏡神色一緊，“難道哥哥他……”
“不是關(guān)於我爹。”弘宇的臉色有些發(fā)白，慌忙搖頭道，“剛纔鈴蘭下山買藥，怎知就遇見受了傷的阿蕊姐姐。哪曉得把她帶回來之後，她就像瘋了似的，連妙爺爺?shù)脑挾疾宦牎！?
“……什麼，你們撿到了阿蕊？”
司空鏡聽罷，連忙隨他回到屋中，果然見得樑蕊正倚靠在牆角，一身紅衣有些髒亂，又似乎染著血，正猛地?fù)]舞著一把劍，可動作卻是扭曲到極致。
在她的面前，妙神通正蹙著眉頭想要幫她，卻又近不得她身。而司空離墨卻是頗爲(wèi)安靜地站在窗邊，冷眼直視著她。
“不要過來，我不會被你殺了的！”這一聲顯然是針對不遠(yuǎn)處的司空離墨，樑蕊尖聲大叫道，“別過來！”
司空鏡見狀大駭，忙不迭走了過去，誰知樑蕊似乎並沒有看清她是誰，仍是滿面惶然地用劍直指著她，厲聲道：“——我叫你別過來！”
她顯然是害怕到了極致，拿劍的姿勢也頗爲(wèi)怪異。司空鏡忙問：“師公，她到底怎麼了？”
妙神通微微嘆了口氣，攤開手道：“半個時辰前，鈴蘭好不容易把她從山下帶回來讓我醫(yī)治。誰知她剛纔還好好的，一看見離墨就嚇成了這樣。”他說著擡手指向了樑蕊肩膀上猩紅的一片，皺眉道：“她的手似乎被廢了，但不知被誰接了起來，只是醫(yī)術(shù)尚不成熟，沒接好。”
司空鏡聽後恍然大悟，方纔明白爲(wèi)何樑蕊握劍的動作極爲(wèi)不協(xié)調(diào)。她一咬牙衝了過去，接住了樑蕊手中的長劍再猛地一把甩開，卻忽然意識到對方雖然看起來氣勢洶洶，實(shí)則是完全沒有力氣。她僅是用了一成功力，便將那把劍擲出老遠(yuǎn)。
沒了長劍的庇護(hù)，樑蕊惶恐地蜷縮著身子後退，甚至沒有擡頭看她。而司空鏡的耐性也在這時到了極限，走過去一把定住對方的身體，神色嚴(yán)厲道：“——你給我冷靜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