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舒一怔,脫口道:“誒,可我也不知阿九的屍身在哪……”
他尚未說完,只見司空鏡已然向西南方移去,只好輕步跟上。
晚風停定,黑暗中寂靜無聲。早春之夜薄暮冥冥,時有涼風撲面,捎來陣陣寒意。行至側門之外,隱約聽見兩三人的腳步聲響。司空鏡做了個手勢:“這裡?”
凌舒輕輕點頭,繞至圍牆之外,飛身一躍,倚於牆上,靜靜環(huán)視莊內。院中零星點著幾個火把,四周有三名弟子在來回走動。他們靜待片刻,抓住守衛(wèi)鬆懈之時,遂躍身庭院之內。
山莊之中依稀亮著火光,夜間花香淡淡,風聲陣陣,竹影斑駁。此時二人正立於南角一空院,月光如水,靜謐無聲。凌舒環(huán)視四周,笑笑:“你說還會不會遇上那隻貓啊?!?
“烏鴉嘴?!彼p輕一聲,“這裡有沒有空置的屋子?”
“有是有,就在這前面不遠?!彼紤]少頃,有些不解,“豪傑山莊這麼大,難不成你想一間間找?”
“帶我去便是?!?
凌舒雖有疑惑,但見她心思沉穩(wěn),遂前往別院去。此刻人靜風停,樹影搖曳,周圍亮著星星點點的微光。司空鏡似是察覺到什麼,輕步一移,徑直走向其中一座院落。凌舒正欲跟去,耳邊忽聽得一聲輕響,趕忙將她拉回,作出噤聲手勢,示意她看著前方。
方纔一路並未撞見豪傑山莊弟子,豈料這種空蕩蕩的別院之中竟會有十幾人把守。凌舒思及這幾間屋中定有古怪,卻無法挨個探查,正待思考對策,卻見面前火光一閃,是有幾人迎面而來,離他們不過一丈。
不知是否察覺到他們的動向,司空鏡身子一顫,緊貼樹旁,握緊袖中銀劍。那最近一人低聲說了什麼,而後一步步向他們走來,明滅的光芒照映著花叢,讓人心神一拎。
感到對方正緩緩接近,她屏住呼吸,雙手也愈發(fā)攥緊。好在那人似乎並未察覺,少頃轉身回了原處,繼而光芒暗淡,漆黑不見蹤影。
司空鏡沉沉鬆了口氣,擡頭望見凌舒正衝著她笑,遂沒好氣地瞪他一眼。待得四處無聲,她悄然移身至迴廊之上,順著廊道疾走。
凌舒輕步跟上,瞧她時而頓足,時而凝視地面,不由好奇道:“你在做什麼?”
她並不接話,步伐倏爾一定,指著面前的一間屋子道:“這裡。”
“你怎麼知道……”他話未說完,只見對方一把將門推開,隨即一匹白布入眼,一時竟有幾分熟悉之感。
擡頭望去,四處光線暗淡,唯獨窗邊依稀透著淡淡月光,隱約現出前方一座石牀,似有一人在上。
凌舒霍然一怔,盯著那人屍體,許久未有動作,直至司空鏡拍他一下,才漸漸回神:“你怎麼了?”
“誒?沒事?!彼B忙搖頭,嘴角咧開一個大大的笑,“你怎知道是這間屋子?”
司空鏡輕輕將門合上,平靜道:“是石灰的痕跡?!?
聽罷,凌舒恍然大悟,想及她方纔舉動,便是在探尋四處石灰,遂笑著讚道:“姑姑還真是聰明?!?
司空鏡卻不答話,只是徑直走向石牀之邊,默唸片刻後,將白布緩緩揭開。
石牀之上的屍身仍舊完好,死者是一二十左右的青年,不難看出生前是一俊朗男子。她神色微滯,動作愈發(fā)緩慢,似有幾分怯意。凌舒與她笑笑:“我來吧。”
司空鏡放下手來,微微點頭,見他動作熟練,全無不適之感,忍不住問:“你怎一點都不怕?”
凌舒聞言一頓,復而笑開道:“我們全村人都是由我下葬的?!?
她不覺一怔,瞧見月光之下,他爽朗的面容之中隱約透著些難以察覺的苦楚,沉了片刻,終是未問出口。
此時凌舒已將那人衣衫揭開,露出胸前傷口。二人湊近一看,只見在那具微微泛白的屍身之上,赫然有一道鮮明的深色掌印,由淺至深,竟有幾分似中毒之象。
司空鏡身形驟一顫,然凌舒卻未注意到她的變化,只是微微訝道:“咦,奇怪。發(fā)現屍體之時並無此等癥狀,現在怎麼像是中毒了?”
司空鏡聽罷,心頭更是難掩慌意,喑啞道:“……真的?”
“是啊,我親眼所見?!绷枋纥c了點頭,方纔覺出她嗓音中的異常,遂問:“你怎麼了?”
“沒什麼。”她撇開目光,輕念道:“這種功夫……並不簡單?!?
凌舒再次端詳那傷口片刻,點頭道:“據仵作所言,阿九去世時並無中毒跡象。此毒不像是後來所中,只怕是這武功緻毒?!?
聽及此處,司空鏡愈發(fā)不安,垂睫不言。凌舒思慮良久,想不出這是何等招數,便問:“你可知誰人會這等功夫?”
她沉默片刻,搖頭道:“……不清楚。”
凌舒定定望她一眼,抓著腦袋大笑道:“哈,若是兇手真那麼容易找出來,豪傑山莊可要丟大面子了。”
他樂呵呵一笑,卻見司空鏡取出一陶瓷小瓶及一細小銀刀,立在一旁,半晌未有動作。
凌舒不知她要作甚,瞧她握起銀刀而又放下手去,如此重複數遍,終是忍不住問:“姑姑,你在幹什麼?”
司空鏡聞他一喚,冷不防擡起頭來,將手中之物交至他手,道:“……將這毒取一些出來。”
她嗓音略沉,似有幾分難堪之意。凌舒接過東西,站定片刻,忽然輕笑出聲:“你不會是害怕吧?”
他話一說完,只覺腳尖一痛,竟是她擡起一腳,狠狠一踹。
“哎喲,痛痛痛……”
“你不說話沒人拿你當啞巴?!?她沒好氣地咄了句,轉而走至一側,靜探外面動向,催促道:“快點?!?
凌舒取出小刀來,在屍身之上輕輕一劃,刮上約莫半瓶毒物,而後將其衣衫整理,走去將小瓶交至司空鏡手。忽聽門外一陣風聲傳來,依稀透著火光,明滅微弱。二人頓然警惕,將白布重又蓋回,相視點頭,繼而小心翼翼地向門外移去。
屋外不見聲響,獨氣氛有些不尋常。司空鏡緊握住袖中銀劍,繼而想起什麼,取出兩枚黑色彈丸來,遞至凌舒之手:“收著?!?
凌舒微微一訝:“這是什麼?”
“你收好便是。”她低聲道,“可能會有用。”
“呃,好。”他聽話地將東西塞至腰間照袋,指指外面,“出去吧,小心些。”
司空鏡微聲一應,剛一推門,便見四處火光聚攏,不過須臾,便有十幾名豪傑山莊弟子從四面而來,個個手執(zhí)長劍,眉目嚴肅。
方纔他們刻意避忌山莊弟子,理應未有打草驚蛇,莫非……豪傑山莊早就料到他們的行動?
正待沉思之時,只見前方人羣之中走出一人,褐衣黑髮,神色凜然,正是莊主孫無名。
“三更半夜,二位潛入我派作甚?”他眸色漸凝,低聲道。
凌舒尚未開口,只聽對面一小弟子大聲道:“師父,他們定是想去銷燬證據!”
孫無名聞而不答,續(xù)道:“凌少俠,阿九之事,豪傑山莊定會查個水落石出。你作爲蒼山派弟子,貿然潛入本派,是何居心?”
凌舒凝神片刻,復而沉定道:“孫莊主,先前你在壽宴之上曾說,準許我助豪傑山莊查出兇手,卻又爲何將阿九屍身藏至此處?”
孫無名暗暗擡眸,幽然望他:“我的確準許你調查此事,但阿九的遺體,豈能任你查探?”
“晚輩只是想查出兇手,證明自己清白。”
孫無名稍稍一頓,不知在思量什麼。方纔那發(fā)話弟子見他許久未有動作,不由氣急道:“師父,還跟他多說什麼,趕緊拿下他!”
未待得到回答,那弟子便拔劍疾步衝來。凌舒正欲格擋,卻見司空鏡拂袖一揮,霎時便有一股濃煙瀰漫開來,向四面八方而去。他心頭一驚,只聽身邊之人喚道:“凌舒小子,走。”
迷霧之中,他隱約感到司空鏡正向後山方向奔走,繼而應聲追去。二人的輕功皆在上乘,片刻之後已至郊外樹林。
今晚是月圓之夜,銀色的月光灑落山間,幽深寂靜。遠處的山峰看不分明,唯見一片黑色巨影。此番逃脫順利得出奇,一路都未聽見追兵之聲,待得行至樹林深處,司空鏡方纔停步眺望,卻仍是不見一人身影。
心中惑然,她不由發(fā)問:“出了後山就是城外,爲什麼他們不追過來?”
凌舒想了片刻,聳肩笑笑:“我聽師父說過,孫莊主爲人光明磊落,不像是個惡徒。他方纔那番話,似乎也沒有窮追不捨的意思。”
司空鏡沉吟道:“倘若他並非有心害你,你師妹的木牌,又怎會出現在豪傑山莊?”
“這個啊……”他摸摸下巴,“先前在茶鋪吃飯之時,有一乞丐撞了師妹一下。當時我只覺得那人有些奇怪,現在想來,也許偷木牌的人,就是他?!?
“乞丐?”她不由扶額,轉而冷聲道:“你得罪的人還真不少。”
她自是一句諷刺,卻未料此話在凌舒聽來似句誇獎,樂道:“哈,還真是。”
想及他先前屢次出手相助,司空鏡未再接話,只是繼續(xù)朝著下山之路趕去。林中寂寥無人,古樹挺拔,參差不齊,透出點點月光。凌舒輕步追上,笑:“蘇州怕是回不去了,指不定我們還會上懸賞榜呢。”
“你……”她聽著直覺好笑,“我看你這樣,就算刀架脖子,你也能笑得出來。”
本以爲他好歹會嚴肅些,豈料剛一說完,他又呵呵笑道:“也許吧。”
司空鏡語塞,良久不再發(fā)話。凌舒隨她一路下山,好奇道:“我們馬上去哪兒?”
“城外不遠,有座半仙草廬?!彼月砸活D,“有位神醫(yī)在那裡?!?
“神醫(yī)?”凌舒先是一訝,而後想起什麼,“你方纔要我取一些毒,就是爲了帶去那裡?”
“嗯?!彼龘P了揚手中藥瓶,“今日多謝你了?!?
言畢她頭也不回地轉身下山,刻意加快步伐。凌舒不由一震,連忙道:“哎哎哎我說姑姑,你不會想把我一人丟在這兒吧?”
司空鏡聞言頓步,不解道:“你跟著我作甚?”
“你不是要去什麼半仙草廬麼?”
她神色一滯,然凌舒看不見她白紗下的面龐,續(xù)問:“不是去查兇手麼?”
她停頓良久,方纔幽幽問道:“……你要跟著?”
“嘿,先前說好要互相幫助不是?”他朗然一笑,“咱們同是天涯淪落人,我……”
他話未說完,便被她沉沉打斷,厲聲道:“誰和你同是淪落人?”
“這線索至關重要,我自然要去?!彼麧M不在乎地大笑,“再者,我瞧不久那通緝令貼出,指不定就有我們的畫像,還是一起行動好些?!?
“你……”司空鏡氣結,指著他道:“見過嘴巴碎的,還沒見過像你這般欠抽的。”
她拂袖而走,卻不由一笑。凌舒上前與她並齊,笑問:“馬上怎麼走?”
“去驛站買兩匹馬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