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想到, 司空離墨竟會對江恪歡痛下殺手。不止是凌舒,連弘宇都怔然坐在地上,不可思議地擡起頭, 望著那個冷酷無情的父親。
“爹……”
他失神地喚了一聲, 而司空離墨卻好似並未聽到, 冷冷地望著地上死不瞑目的江恪歡, 漠然道:“我助你只是因爲你曾幫我拿到藥方, 但我可沒有準許你傷害弘宇。”
言罷他袖子一拂,徑直走到妙神通面前,將其穴道解開:“妙前輩, 得罪了。你答應我的事,還望你莫要忘記。”
妙神通這纔回了神, 閉上雙眼點了點頭, 從懷裡取出一張疊好的紙來, 放在司空鏡手裡:“阿鏡,一定要來這個地方。”
司空鏡恍惚地將紙展開, 方纔發現此乃一張簡略的地圖,標註的地方大約是蘇州城外的某座山谷。她茫然地擡頭,問:“師公,這是哪裡?”
妙神通搖搖頭,卻不解釋, 只在她手上拍了一拍, 叮囑道:“養好傷後, 一定記得來。”
說完他扶起弘宇, 頭也不回地走向門外。那些被江恪歡帶來的弟子紛紛嚇白了臉色, 心知大勢已去,再逗留下去怕是死路一條, 連忙向外衝去,卻一齊被門口的江明澄攔了下來,動也不敢動。
司空離墨默不作聲地撿起方纔從江恪歡手裡落下的藥罐,輕輕放在孫無名手上,面無表情道:“這是解藥,足夠解這裡所有人的毒。”
他的話語十分簡短,卻叫孫無名登時愣住,詫異地望著他。
不等在場之人回神,司空離墨已然與妙神通一同走向外邊,又是輕輕一聲:“所有天玄閣弟子,跟我回去。”
那些紅衣弟子得令,忙不迭提劍跟去,不過片刻便消失在了視野之中。
豪傑山莊大廳內鴉雀無聲,像是怎麼也沒有料到此等大反轉,一時無人說話。只有孫無名緩緩將藥罐打開,吩咐身後的一個弟子道:“將解藥發給在座各位。”
那弟子就是方纔被江恪歡劫持的一人,似乎還不到二十歲,被嚇得一驚一乍,騰地站了起來,連滾帶爬地開始把解藥分發給周圍的人。
司空鏡吃力地支起身子,想要向著司空離墨追去,怎料腳下又是一軟,還未起身便跌了回去。
硬撐到現在,她的毒勢已是越來越嚴重,若是再不吃解藥,只怕真的會如江恪歡所說一般,五臟俱裂而亡。
凌舒心中一驚,趕忙將她扶穩,又從那弟子手裡接過一顆解藥,倉促塞進她嘴裡。將解藥一口吞下後,她才慢慢恢復意識,擡眼之時便見身邊的男子正笑呵呵地注視著她,還問道:“感覺如何?”
雖然極爲緩慢,但內力的確在一點點恢復。她點點頭,猛然想起他也同樣中了曼陀羅,連忙蹙著眉頭問:“你吃了解藥沒有?”
“還沒。”凌舒與她笑笑,“我中毒很淺,不打緊的。”
“趕緊去吃解藥!”她厲聲一喝,手也在同時撫上他的胸口,明顯感到他此處的傷痕,“而且你受了傷,這不是鬧著玩的。”
雖是在嚴厲地責備,她的神色中卻不乏關心之意,讓他心頭一暖。此時在場的江湖人士大多得到了解藥,正盤坐在兩側運功。待那小弟子折回來時,他便又要了一顆解藥,方一吞下,卻忽聞一聲大叫傳來,驚得二人皆是一愣。
“爹爹!你……你怎麼了?”
轉頭一看,只見朱雨寒不知何時跑了過來,驚恐地望著面前口吐鮮血的朱耘琛,失聲痛哭。凌舒與司空鏡慌忙移近,只見他的面色甚是難看,氣息微弱,儘管已經解了毒,但竇則隱那一掌不容小覷,怕是傷到了心肺。
“傻孩子,我沒事。”朱耘琛笑著摸了摸女兒的腦袋,“能保住這條命已是萬幸。”
心知不能再拖下去,司空鏡立即伸手想探一探他的脈象,怎料她還未搭上去,便被一人重重地推開,毫無防備之下栽了回去。
擡頭望去,那一直在旁邊低聲啜泣的施冬惠正惡狠狠地擋在她面前,怒然叫道:“別碰他!你們天玄閣的人沒一個好東西,別過來!”
凌舒見狀,趕忙解釋道:“師母,阿鏡她不是……”
他話還未說完,便被那中年婦人沉沉打斷:“叫得這麼親暱,這小妖女同你是什麼關係?!”
司空鏡怔怔地望著那怒髮衝冠的婦人,茫然搖頭道:“我不是要害人……”
“你住嘴!還嫌不夠亂麼?!”施冬惠一面捂住朱耘琛的傷口,一面厲聲叱道,“聽你這嗓音……莫非是使了什麼妖術?”
見對方已然有些口不擇言,司空鏡未再出聲,而是轉身走向江恪歡的屍身,粗略一翻,卻並未發現赤砂掌譜。
恍然意識到什麼,她猛地回想起自她進入大廳之後便再未看見李孟澤的身影。因知曉這二人之間的聯繫,她莫名有了不祥的預感,正欲將這件事告訴凌舒,卻發覺他早已與幾個師兄弟將朱耘琛帶去了裡屋。
眼下她的身體尚未恢復,必須趕緊找個地方休養。望著正廳之內所有人都忙忙碌碌的樣子,她強撐著向門口走去,決定先找家客棧呆上一晚。
還未跨過門檻,忽然有一人伸手將她攔下,是江明澄站在她身旁橫著手臂,道:“我去給你安排一間屋子。”
他的說話聲比平時還要低沉一些,細看才知他也受了傷,且不比凌舒要輕。
“不用。”她毅然擡起手,指著周圍的一片狼藉,傷的傷,死的死,“你去處理這些吧。”
江明澄似乎還想說什麼,但思考片刻後終是將手放了下來,任她走出豪傑山莊。
臨近黃昏,蘇州城內一片殘陽如墓。司空鏡攥著妙神通所給的地圖,徐徐在街巷中穿梭。她並不清楚蘇州的地形,唯一知道的客棧只有當初留宿過的閒雲客棧,遂憑記憶向著那個方向走去。
路過河堤之時,半沉的夕陽在岸邊落下昏暗的光芒,而她的意識,也開始慢慢地變模糊。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了。
先是江恪歡與竇則隱在豪傑山莊大鬧,而在凌舒分明可以將其活捉之時,司空離墨卻毫不留情地殺了他。
她從前一直認爲這二人正聯手蓄謀著什麼,但現在,她已經完全不能理解司空離墨究竟在想什麼。
越是思考越是疲憊,她走路也越來越慢,直到有什麼人從背後拉住她的手,才忽然停了下來。
她還沒來及轉身,便瞬間被人橫抱了起來,猝不及防地撞進身後之人的懷裡。
那個結實的胸膛是她極爲熟悉的,熟悉到令她一時忘記了反抗,只是有些愕然:“你……怎麼來了?”
凌舒並未低頭看她,只是抱著她飛快地向客棧趕去,“剛纔我把師父送回客房,就聽說你一人離開了豪傑山莊。我想你身體尚未康復,就趕過來看看你。”
“你師父如何了?”
“暫時無恙,不過究竟如何,還得看大夫怎麼說。”他微微皺著眉,“等把你送到客棧,我就回去看師父。”
“嗯……”她含糊地應了一聲,方纔意識到二人已離開河岸,進入長街之中。四下百姓聚集,不時有人向他們投來目光,引得她臉一紅,慌忙掙扎道:“快放我下來。”
“等到了客棧我就放你下來。”凌舒說著將她摟得更緊,“若是讓你這麼走,還不知道要走到什麼時候。”
“你……快放我下來!”明顯感覺到周圍直勾勾的視線,她心頭的迷茫倒是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滿臉的羞怯,“這裡可是大街上!”
見對方全然沒有聽她的意思,她心中一急,輕輕在他胸前拍打兩下。誰知她忘了凌舒方纔受了傷,果不其然,只聽他吃痛地叫喚了聲,故作無力道:“好痛……”
“我根本就沒用勁。”她沒好氣地吼了一句。傷勢初愈,別說是打人,她連走路的力氣都快沒有了;再加上上一回在玉龍雪山的教訓,他——顯然是裝的!
儘管被她識破,凌舒卻依舊笑容滿面,一直走到客棧門口才將她放下,似乎有些不捨:“我就不進去了,明天再來看你。”
“嗯,你師父的傷勢要緊。”司空鏡點點頭,眼前卻不知爲何浮現出施冬惠那怒火中燒的臉,低下頭道:“你師母……好像不太喜歡我。”
“師母那是氣急了,你別放在心上。”凌舒摸了摸她的頭,“好好休息一晚上,明天我來找你。”
司空鏡乖巧地應下,目送他走遠後,才走進客棧要了一間房。而在這時,本是聚集在豪傑山莊的武林中人也陸續歸來,紛紛涌入客棧。
想起先前施冬惠那般激烈的反應,她心想此刻若是與那羣人打了照面,只怕不好收場,遂匆匆上樓回了房間,誰知剛一路過拐角,便看見一男一女站在屋外,正激烈地討論著什麼。
一眼便認出那名女子正是寂風堡的袁采薇,她下意識地向後一退,躲在一旁細細瞧去,只見那男人大約五十多歲,頭髮花白,神色嚴厲,不怒自威。
“爹……”袁采薇咬著嘴脣,輕聲開口,“現在事情變成了這個樣子,我們還是快點回寂風堡吧,別再管這些是非了。”
“回去?”中年人怫然瞪她,“盟主之事還沒定下來,你要回哪裡去?!”
“爹,難不成你……”她顫抖著擡起手來,“你也想當盟主?”
“寂風堡沒落至今,我已不再有這等想念。”袁鑫微合雙目,“現在豪傑山莊淪落至此,我也不準備再撮合你與江盟主。”
袁采薇聽罷,眸子倏然亮了起來,驚喜道:“爹,你不會再逼我嫁人了?”
袁鑫不理會她,冷笑了聲,“不管武林大會取不取消,盟主之事,豪傑山莊必定會在明日給個說法。屆時,下任盟主是誰,你就得嫁給誰!”
這句話彷彿是晴天霹靂,令袁采薇整個人定在原地,委屈到了極致:“爹,爲了寂風堡,你就這麼不在乎女兒的幸福麼?!”
“幸福?你可有考慮過我?”袁鑫漠然望她,“司空離墨那個小子本該恭恭敬敬地喊我一聲岳父,卻對我們視若無睹。自從你大姐和他私奔,寂風堡一日不如一日。你若是能成爲盟主夫人,必能重振我派!”
“爹!”袁采薇悽然搖頭,眼角含淚,“我知道你爲了寂風堡付出了很多,可是你就一點也沒有想過我麼?難道,如果明天他們讓一個老頭子當盟主,你也要逼我嫁麼?!”
袁鑫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神色不變:“你既然是我的女兒,就得爲了寂風堡付出。”
袁采薇難以置信地擡頭,哭著大叫道:“你……你不可理喻!”
“混賬,你說什麼?!”袁鑫顯然是氣急了,狠狠瞪著她。
“我說你不可理喻!”她鼓起勇氣反抗,“從小到大,你根本就沒有想過我。姐姐離開之後,你從來都沒有對我笑過。先前你想讓我嫁給一個從沒見過面的癡呆,現在你又準備讓我嫁給根本還沒定下來的下一任盟主,我……”說到這裡,她已然泣不成聲,一字字地吼道:“我、不、要!”
“你不要也得要!”袁鑫毫不動容,“總之,待明日商討好武林大會之事,我會再來通知你。”
袁采薇握著拳後退,最後看了他一眼,繼而想也不想地衝下樓去。司空鏡神色一凜,擔心被她發現,便不作聲地回了房間。
***
在客棧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司空鏡醒得很早。
她並未受什麼外傷,曼陀羅之毒也已經解了,只要再好好休養幾日便可痊癒。
此刻她正坐在客棧大堂的角落裡吃著早飯,卻不見有武林中人在此,心中不免有些奇怪。
按道理說,豪傑山莊出了這等變故,自然不會準許他們住在莊內;而閒雲客棧又是蘇州最大的一家,想必會有許多江湖人士聚集——她昨日所見也證實了這一點。
只是現在,大堂之中僅有一兩個習武弟子,其餘人皆是平民百姓,那這原因應當只有一個——如袁鑫所說,各大門派都在豪傑山莊商討武林大會事宜。
她想這大約就是凌舒遲來的理由,遂又等了近一個時辰,但凌舒沒等到,卻是等來了朱雨寒。
也許是因爲父親的傷勢而哭哭啼啼了一夜,這個少女的雙眼有些紅腫,此時又是慌慌張張衝了進來,掃視一圈後,飛快地走到她面前,皺著眉頭道:“四師嫂,大事不好了!”
天玄閣的人在豪傑山莊胡作非爲,想必各大門派不會善罷甘休,而司空鏡的處境便甚是危險。果不其然,只聽朱雨寒道:“四師兄讓我來通知你,那些人揚言要去討伐天玄閣,還說你是妖女,要把你捉起來!”
“這個不打緊,他們不敢拿我怎樣。”她毫不慌張地喝了一口茶,問道:“你爹怎麼樣了?”
“大夫說我爹的傷勢算是穩定下來,已經沒什麼大礙了。”
司空鏡聽後不由鬆了口氣,笑道:“凌舒怎麼沒來?”
“這也是我來此的目的之一。”朱雨寒咬著嘴脣,不知是驚慌還是尷尬,憋了半天才道,“那些人說……想讓四師兄來當盟主。”
“……”
司空鏡猛地擡起頭,不可思議地張了張嘴。
僅是這一句,便讓她手中的茶杯落在地上,“砰”地碎裂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