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邊說邊笑, 卻在剎那間猛地揚起劍來,對準那年輕弟子便是橫著砍了下去。
四周的聲響在須臾間凝定,幾乎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以爲那小弟子要血濺當場。孫無名眼見那劍鋒直下, 卻是早已無力迴天, 只得黯然閉上雙眼。
叮。
伴隨著一聲脆響, 一個灰色身影不知何時閃現在衆人眼前, 幾乎是在落刀的那個剎那將江恪歡的劍挑起,從容且流暢地招架住那深紅色的寬劍。
不等周圍人反應過來,那羣守在門口的天玄閣弟子也被人一掌震開, 飛出老遠,全都口吐白沫, 再無力氣站起。
“凌舒……”望著對面之人那張英氣勃發的臉龐, 朱耘琛不可思議地擡起眸子, 不禁露出放心之意。
再看門外,那出現在門口之人使的正是純陽七掌, 黑衣墨發,目似沉星,恰是江明澄也。
“喲,小子,還有盟主侄兒, 你們可算來了。”像是早就預料到了他們的出現, 江恪歡絲毫不驚慌, “我還以爲你們死在外面了呢。”
“的確花了很多時間啊。”凌舒抓著腦袋與他笑笑, 目光中卻閃爍著鋒芒, “好在你找來的殺手都已經被解決了。”
“年輕有爲,的確不錯。”雖說是在褒獎, 江恪歡卻仍是那般生冷可怕,彷彿自地獄而來的厲鬼。言罷,他將那早已嚇壞的小弟子推開,一把抓起倒在一旁的朱耘琛,冷冷道:“這回我可不會再像剛纔那般大意了。”
凌舒眉間一凜,持起劍來,正色道:“放了我師父。”
見他已然擺好架勢,江恪歡忽然覺得可笑,喪心病狂地大吼道:“小子,你以爲這些人爲何不能動彈?不記得那個丫頭的教訓了麼?”
凌舒自然明白他所指之人是司空鏡,頃刻警惕了幾分。他記得司空鏡曾提過,這曼陀羅之香會帶著甜味,乍一聞只會覺得是令人安神的藥香,等到反應過來時,怕是早已中毒至深。
四下望去,周圍的武林人士皆身中奇毒,而屋中的確瀰漫著一股淡淡的香味,只是幾乎微弱到不可察覺。
江恪歡揚起脣來,譏笑道:“我剛纔的確滅了這香,可是你沒有吃過解藥,就這麼貿然闖進,不怕死麼?”
凌舒不以爲意,又瞧朱耘琛的狀況愈發不好,便用深呼吸壓抑著怒火,一字一頓地重複道:“放了他。”
“好,你不怕死。”這回連竇則隱也低低地笑了,慢悠悠地轉身,指著他的後方,“那她怕不怕?”
這一動作酷似耍詐,卻叫凌舒心中隱隱不好。他退開一步,仗劍身前,連忙回頭一看,頓時一驚。
只見司空鏡不知何時出現在了大廳之外,正愕然直視著面前的一切。因爲餘毒未解,她的臉色早已是無比慘白,單薄到彷彿風一吹便會倒下。
而朱雨寒也在這時衝上前來,見朱耘琛被挾持著,驚得捂住了嘴巴,顫抖著叫道:“——爹爹!”她慌忙向旁邊一看,又瞧得施冬惠正倚在溥心身旁,中毒之勢愈發嚴重,更是淒厲不已:“孃親!”
她驚惶失措地衝了過去,卻被司空鏡一把拉住。畢竟只有十八歲的年紀,朱雨寒顯然嚇壞,哭著費力掙扎。司空鏡穩穩扣住她手腕,往江明澄對面一丟,叮囑道:“看好她。這屋子有曼陀羅,不能讓她聞到。”
江明澄微微應聲,問:“你們怎麼來的這麼快?”
“外面的殺手都被你們解決了,自然來的快。”她說完便孤身走進,掃視一圈,只見大廳內的人除天玄閣弟子外,全都因身中曼陀羅而渾身無力,且狀況似乎比她還要嚴重,顯然不止是吸入了一點點。
弘宇一見她來,頃刻破涕爲笑,揮著手叫道:“姑姑!”
司空鏡聞聲衝少年微微一笑,腳下卻霎時一軟。凌舒連忙探出一隻手來,扶穩她道:“沒事吧?”
莫名感到他的動作有些緩滯,她冷不丁伸手觸碰著他的胸口。果不其然,凌舒吃痛地低吸一口氣,似乎受了傷。
“你剛纔受傷了?”她嚴厲地問。
“沒有。”他笑著搖頭,怎也不會說出在來的路上曾遇見江恪歡手下的衆多殺手圍堵,雖是與江明澄聯手突破重圍,還是受了不少傷。
司空鏡皺了皺眉,但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去解決,遂擡起手指著江恪歡,直視著對面的司空離墨:“哥哥,我不知道這個人與你說了什麼,我也不知爲什麼你會認爲他是你父親,但他做的這一切決不是爲了你!決不是!”
也許是太過激動,再加上方纔馬不停蹄地趕來,她不得不向後退了幾步,勉強站穩。不知她爲何也有幾分中毒之象,弘宇驚愕地瞪大眼睛,忙問:“姑姑,你怎麼了?”
這時江恪歡瞇起眼來,嗤笑道:“乖孫子,你不知道她也中毒了麼?她都中了快二十天了,只不過毒勢比這些人輕而已。”
“誰是你孫子!”弘宇咬牙瞪著他,轉頭拉著司空離墨的袖子,“爹,姑姑她也中毒了,你怎麼不管?!爲什麼你忽然變得這麼冷血,她是你妹妹啊!”
司空離墨緩緩閉上眼睛,在一個長久的沉默之後,才道:“她……不是你姑姑。”
“什麼……”弘宇顫顫著後退,不敢相信他方纔聽到了什麼,直至撞到身後一人才回過神來。
妙神通上半身的穴道仍被封住,卻挺著身子將這少年扶穩,蒼老的面容中露出了鄙夷與冷漠:“——司空離墨!阿鏡她不是你妹妹還會是誰?!你的早衰癥分明活不過四十歲,爲什麼那個姓江的卻活得好好的!他的頭髮時黑時白,顯然有假,難道你是眼瞎了纔沒有看見的麼?!”
畢竟年邁,他難得這般激動,此刻火上眉梢,連站也有些站不穩。司空離墨卻不動搖,只是擡起眸子看了看他,淡淡道:“我自然知道他說的是假。”
“那你爲何還信他?!”
“我只是爲了治病。”他有些無奈地搖搖頭,“不管他說的是真是假,我與司空世家沒有關係倒的確是真。不然你要怎麼解釋,阿鏡她沒有得病?”
妙神通一時說不出話來。他行醫多年,疑難雜癥見得多了,像這樣棘手的病癥卻是頭一回見到。況且他們兄妹二人的父親乃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弟,按道理說,司空離墨與弘宇都患有此病,司空鏡不可能安然無恙。而這一點——便是他懷疑的源頭。
“我看你真的是瘋了!我既答應幫你製出那副藥,你又是何必在此助紂爲虐!”妙神通氣急,忿然指著江恪歡,“這個人在抓住我的時候我曾趁他不備斷上一脈,發現他早就患上不育之癥!決不可能是你父親!”
話音剛落,全場一片譁然。江恪歡像被羞辱一般,登時怒髮衝冠,揪起朱耘琛的衣襟,顯然早已精神錯亂:“你們再過來我就殺了他!”
知他瘋病發作,又比剛纔要警惕許多,凌舒全然找不出破綻。便在這時,本是倒在一邊的施冬惠勉強支起身體,拾起一把匕首便衝了上去,憤恨道:“你這畜生,快住手!”
“師母!”畢竟不懂武功,她僅是邁了兩步便重又摔了回去。好在這一動作令江恪歡分了神,凌舒得空,飛劍上前,哪知一旁的竇則隱見大勢已去,猛地在朱耘琛背後拍了一掌。
凌舒心中大駭,慌忙上前扶住朱耘琛倒下的身體,而在同時將長劍刺入竇則隱的胸口。
不知是不是受曼陀羅的影響,他的長劍在刺中要害之際偏了半寸,劍入胸膛,血流不止,卻並未致命。
竇則隱劍未脫手,便全身一震,整個人癱倒在地。
“師父!”凌舒忙不迭讓朱耘琛坐在地上,張開手掌抵住對方的背部,徐徐注入內力,“師父,你怎麼樣?”
因方纔捱了重重一掌,朱耘琛的嘴裡漫出了鮮血,輕輕搖頭,氣息微弱:“我……沒事。”
他的臉色已是白得可怕,全然不像無事。身中曼陀羅之毒,使不出半分內力,再加上毫無防備捱了一掌,只怕五臟六腑已然受創。
凌舒只顧檢查師父的傷勢,竟沒有注意到江恪歡在這時衝了過來,一把扼住司空鏡的咽喉,冷笑道:“哈哈哈,小丫頭,我要你陪葬!”
他已經有些喪心病狂,完全不顧生死。司空鏡本就連站也站不穩,這下被他掐著,毫無還手之力。
“不要以爲我不敢殺你!我已經殺了你全家,不在乎再多你一個!”
“……你說什麼?!”她陡然愣住了。
彷彿是怕她沒有聽清楚,江恪歡刻意又重複了一遍:“我說,我殺了你全家。你、全、家!”
“你……是你?!”一時難以接受這個事實,司空鏡睜大雙眼。的確,在得知司空世家一夜覆滅的消息後,她本能地想到會是仇家所爲,只是從未將這件事與眼前之人聯繫在一起。
“對啊,是我。”江恪歡毫不避諱地點頭,又開始肆意大笑,“當年大哥不肯將純陽掌傳授於我,我便一氣之下離家出走,認識了師妹,就是你伯母。我分明與她情投意合,她卻不肯接受我,嫁給了司空煜那個死東西。我埋伏了這麼多年,就是爲了趁他不備將師妹帶走,可是師妹居然不肯跟我走,我就殺了她。”
說到這裡,他渾濁的眼裡竟笑出了淚,散發出極爲詭異的色彩,“親手殺死我愛的人,那滋味真是太爽了。後來我不僅殺了這個小賤人,還殺了早就病入膏肓的司空煜。可是沒想到,你爹卻在這時衝了出來。”
他手中的力道不覺加了幾分,令司空鏡有些喘不過氣來。她拼命地拽著他的手,想要掙脫開來,卻是無果,只好咬著牙道:“伯父伯母決不是像你說的那樣的人……”
“你又沒親眼見過,怎麼知道?”江恪歡玩味兒似的打量著她,“小丫頭,其實我本來沒準備殺你爹的,可惜他就這麼跑出來了,還想要殺我。不過啊,你爹雖然醫術了不起,武功卻還沒我高,就這麼死掉了,不能怪我哦。”
他突然露出狀似天真的笑容,顯得更加可怕。司空鏡緊蹙著眉頭,虛弱道:“這麼說來,你騙了哥哥……你的頭髮也是假的!”
“對啊,當然是假的。”他說著還撩起自己的一縷可疑的白髮,“這是我用染料染成這樣的,可是每次遇水就得再補一次,真是太麻煩了。”
終於明白爲何他的頭髮是花白而並非司空離墨的銀白,司空鏡頓然鬆了口氣。
——一切的始作俑者便是眼前這個人,而並非司空離墨!
便在她放鬆之時,忽然感到江恪歡的手也在同時移開了她的脖間。她正有些困惑,只見對方猛然舉起了手中的寬劍,顯然是準備向著她劈下。
“——小丫頭,當年就是你爹將我害得不能人道,別以爲我會放過你!”
“阿鏡!”凌舒心叫不好,兩指一併,劃劍而去,怎料眼前倏然一黑,是曼陀羅的毒性在這時發作,令他的動作有了一瞬間的緩滯。
該死。他早已知曉這間屋中正瀰漫著曼陀羅的香味,但由於這味道已經漸漸變淡,加之他有刻意調整呼吸,才一直撐到現在。先前在路上已受了傷,加上方纔與竇則隱的交戰,想必是催生了□□的發作。他竭力剋制住漸漸模糊的意識,再次橫劍而起,卻不想正是這一空當給了江恪歡可趁之機。
“——住手!”
剎那間,一個稚嫩的叫聲傳遍整座大廳,令在場之人的目光皆聚攏而來。只見弘宇快步跑至司空鏡身旁,儘管無比害怕,卻還是正視著江恪歡道:“不許傷害姑姑!”
江恪歡睥睨他一眼,訕笑不已:“小子,我根本就不是你爺爺,你以爲我不敢殺你?”
他說著便再次揚起劍來,徑直命中了弘宇的頭顱,想也不想地砍下去了。而凌舒已在這時喘歇過來,長劍一刺,正欲將他一劍拿下,豈料司空離墨竟忽然出現在江恪歡的後方,對準他腦後的死穴便是狠狠一掌,令他瞬間斷了氣,撲通一聲倒了下去,當場慘死。
所有的人,都在這一刻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