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武林盟創(chuàng)立, 六年一度的武林大會多年來一直吸引著全中原的江湖豪傑，不止是各個門派的掌門人，有不少在江湖中聲名遠揚的習(xí)武之人也紛紛趕來蘇州, 參加這一空前盛會。
雖說大會在即, 各大門派卻遲遲不赴比武場地, 而是聚集在豪傑山莊之中。這其中緣由, 自然是豪傑山莊在大會前夕出的變故。
豪傑山莊乃是中原首屈一指的正派, 多年來解決了武林中不少爭端，對於地方百姓的要求亦是當(dāng)仁不讓。而今傳出門派與當(dāng)年殺人如麻的魔教有所牽扯，且是證據(jù)確鑿, 實在是讓人質(zhì)疑這武林盟的根本。
放眼望去，在莊嚴氣派的豪傑山莊正門外, 立著一座高約二十來丈的鐘樓。在鐘樓的頂端, 赫然插著一面紅底黃旗, 正是武林盟主的象徵。誰人打遍天下無敵手，或是在江湖中作出傑出貢獻, 便能成爲(wèi)武林之首，號令江湖。
正廳之內(nèi)聚集了上百人，紛紛向著中央的孫無名投去目光。雖說來者衆(zhòng)多，但整座大廳竟安靜得彷彿能聽見銀針落地之響，足見氣氛劍拔弩張。
孫無名的氣色較之前日更加不好, 痛苦的咳嗽聲接連不斷, 而在他的面前正站著朱耘琛等幾位掌門, 與其餘門派之間已是陷入膠著。
臺下各大門派聚集, 從蒼山派到崆峒派, 乃至天玄閣都有弟子在場。一時無人說話，良久, 龍虎幫幫主陳虎開口了：“孫莊主，陳某敬你是一派掌門，如今不止是魔教一事，關(guān)於江盟主的身份之謎，也望你能給我們一個說法。”
孫無名幽幽擡起眸子：“你們前日應(yīng)已見到江盟主。”
見他不慌不忙，陳虎更加不滿：“當(dāng)年在下與諸位掌門一同推舉江少主擔(dān)任盟主一職，你卻在次日宣告他乃是心智不全，遂坐上這代理盟主之位。豪傑山莊素來剛正不阿，我等便默許了此事。可前日出現(xiàn)的那名拿著盟主令的年輕人，武功高強，怎麼看也不像患有癡呆之癥。”
一聽此言，周圍有人附和道：“莫不是孫莊主覷覦盟主之位已久，纔出此下策的吧？”
那人橫眉一瞪，話語裡是滿滿的諷刺。孫無名並無不悅，只沉著道：“當(dāng)年要他做這個盟主的是你們，現(xiàn)在反悔的也是你們。江湖道義說的輕巧，做起來卻不那麼簡單。”
這話說的不帶半分猶豫，嗆的那人頃刻說不出話來，灰頭土臉地坐了回去。場上一時騷亂，衆(zhòng)人紛紛對此表示不滿，都在等待豪傑山莊作出解釋，可孫無名卻是愈發(fā)沉默。
一旁的朱耘琛見狀不好，心知再拖下去全無益處，忙道：“孫兄，魔教一事，諸位都在等待你的說法，切不可讓人以此作文章。”
雖說如此，孫無名卻黯然向他搖搖頭，隨即轉(zhuǎn)過目光來，鎮(zhèn)定道：“無需解釋。這魔教藥方的確是來自豪傑山莊。事到如今孫某也不怕承認，豪傑山莊的開山師祖曾是魔教弟子，因改過自新而來到中原，創(chuàng)下本門派。”
“……！”
躁動之聲在剎那間定住，所有人的眼神都由憤怒轉(zhuǎn)變爲(wèi)不可思議，竟無人在此刻應(yīng)聲，只聽孫無名又道：“其實半年前在豪傑山莊行兇之人也是奔此而來，只不過那時我不想將這惹人非議的過去公諸於衆(zhòng)，就隱瞞了此事。現(xiàn)在想想，此舉不止害得阿九慘死，還令凌少俠枉受冤屈，委實不值得。”說完，他向朱耘琛彎下身來賠禮道：“朱掌門，此事乃是孫某處理不當(dāng)，多有得罪。”
未料到他會如此大大方方地承認，在場之人皆面露詫然，便連朱耘琛也是愣了一愣。
“現(xiàn)在已是於事無補，孫某自當(dāng)辭去莊主這一職位，還望你們莫要爲(wèi)難小甥以及在下的諸多弟子。”
言罷他再次畢恭畢敬地鞠上一躬，久久都未擡起頭來。朱耘琛思量片刻，不解道：“孫兄，這麼說來，你知曉兇手是誰？”
孫無名暗暗點頭，還未出聲，卻忽見旁邊有什麼人倒了下去。轉(zhuǎn)頭一看，坐在他左側(cè)的一身著苗服的老人正靠在椅子上，臉色煞白，竭力抓著胸口，嘴脣也有些泛紫，顯然有些異常。
周圍之人皆是一愣，又聽得四下一片混亂，竟是在場的武林中人倒下去將近半數(shù)，癥狀與那老人極爲(wèi)相似，正是中毒之兆。
“……師父，中毒了！”蒼山派的溥心慌忙走至朱耘琛面前，誰知他也同樣沒了力氣，腳下一崴，整個人趴在了地上。
全場在這時亂作一團，年輕一輩的弟子皆數(shù)開始慌亂，各派掌門也紛紛盤坐運功，想要緩解毒勢。
而在這樣的情況下，竟只有天玄閣弟子——安然無恙！
像是早就預(yù)料到這樣的情況，司空離墨僅是垂下目光來，鎮(zhèn)靜地抿了一口茶。而旁邊的弘宇和鈴蘭皆是嚇壞，也似乎並不知曉爲(wèi)何自己沒有中毒，互相看了一眼後，愕然睜大雙目。
“——哈哈。”
忽聞一聲低笑自臺下傳來，引得所有人俱是一震。凝睛望去，從人羣之中徐徐走出一個戴笠之人，一身墨綠長衫，看不見相貌，唯獨嗓音尖銳刺耳。
待到這時，連定力極強的朱耘琛也是撐不下去，一隻手支在地上，想用內(nèi)力將毒逼出，卻全然無效。
溥心勉強坐了起來，低聲喚了句“師父”，而朱耘琛卻示意他後退，沉定道：“去保護你師母。”
循著他的目光望去，在後方的門簾邊有一正值中年的黃裳婦人跪地不起，因不懂武功，甚至已開始神志不清。
溥心應(yīng)聲，連忙挪到婦人身旁，關(guān)切地問：“師母，你怎麼樣了？”
施冬惠雙目迷離，不知有沒有聽見他的話，只是費力地搖頭。
“喲，終於發(fā)作了啊。”江恪歡悠閒地摘下斗笠，掃視四周一圈，竟開始大笑不止，“哈哈，曼陀羅的毒性如何，是不是覺得內(nèi)力盡失？”
他的花白頭髮顯然有些詭異，連弘宇也瞧得愣住了，脫口道：“爹，他是……？”
司空離墨沒有回答。他安靜地坐在一側(cè)，擡起眸子注視著對面那瘋了似的中年人，目光中閃過一絲不屑。
望著江恪歡陰森的面龐，孫無名難以置信地攏起雙目，“……果然是你。”
“對啊，是我。”江恪歡湊近過去，饒有興致地打量著他的臉，“你的臉色看起來不好啊。怎麼，哮喘還沒治好？”
他渾身上下都散發(fā)出一種駭人的氣息，繞著所有人徐徐踱步，不知下一刻會作出何事。
孫無名冷冷地看他一眼，眉頭一緊，“曼陀羅……是西域奇毒？”
“不錯。”江恪歡撅著嘴點點頭，悠然走到茶幾前，拂去一盞極不起眼的香，勾起嘴角道，“這毒無色無味，除非有我的解藥，否則不可能解毒。你們在豪傑山莊呆了幾日，就聞了這毒幾日，竟然完全沒有發(fā)覺，真是太可笑了！”
在場之人皆不明這曼陀羅有何毒性，只是全都感到內(nèi)力盡失。而毒素日日積澱，至今已能奪人性命。
“忘了說，如果只是嗅了一次，大概能活一個月。可是你們聞了這麼多天，也許連三天都撐不到呢。”江恪歡的目光如鬼神般閃亮，臂上一震，霎時拎起一名豪傑山莊的年輕弟子，將劍架在對方脖子上，“內(nèi)力盡失的滋味，感覺怎麼樣？”
“你這個瘋子！”朱耘琛怒然直指著他，卻忽然有些疑惑，“豪傑山莊防備森嚴，又怎會讓你有可趁之機……”
“是啊，若是被人發(fā)現(xiàn)，我肯定進不來的。”江恪歡幽幽一笑，向著他們的後方一瞥，“關(guān)於這一點……還得多謝竇掌門了。”
話音一落，在這時從簾後走出一人，竟是在捕風(fēng)賊一案結(jié)束後便消失的竇則隱。此人似乎比當(dāng)初又瘦了幾分，更加顯得顴骨高突，還揚起一笑來：“真是多謝江兄的幫助，讓老夫看清這些道貌岸然之人的嘴臉！”
他雖是面帶笑容，眼神卻尤其可怕。那被江恪歡挾持的小弟子終是忍不住害怕，指著竇則隱大叫道：“你這卑鄙小人！”
“卑鄙小人？”竇則隱漠然道，“你就是這麼稱呼未來的武林盟主的？”
“……盟主？”望著他不可一世的神色，孫無名閉上雙眼，倒吸一口氣，“竇掌門，你……還是不肯罷手麼？”
“罷手？”彷彿聽到什麼笑話，竇則隱笑得面目可憎，“我身爲(wèi)一派掌門，怎麼不能當(dāng)盟主？你那外甥一次次破壞我的所有計劃，他一個年輕小子，又憑什麼能當(dāng)盟主？！我不戳穿你這個代理盟主，你竟還蹬鼻子上臉了！”
武林之中皆知長陵派建派歷史短暫，竇則隱雖爲(wèi)一派之主，精通暗器絕學(xué)，武功卻並非佼佼者。若非如此，他斷不會出此下策。
見孫無名的臉色越來越白，江恪歡已然高興得有些面目扭曲，“盟主之位誰來坐與我無關(guān)，我只要看著你們這些人死，就滿足了。”
也許是因爲(wèi)太過安靜，連周圍人的吐息聲都能聽得一清二楚。江恪歡的劍仍是架在那名豪傑山莊弟子的肩上，向著天玄閣的方向做了個動作，竟有十幾名天玄閣弟子在同時拔劍守在門口，令在場之人無一敢動。
弘宇環(huán)視四周，這才訝然發(fā)覺那些人並非真正的天玄閣弟子，一直站在最後方，以至於他從未發(fā)現(xiàn)。此刻司空離墨仍是坐在他身旁喝著茶，頗爲(wèi)冷漠地注視著這一切，彷彿事不關(guān)己。
忽然感到什麼人拽住了他的衣服，弘宇低頭一看，只見一名崆峒派小弟子正拽著他的衣服，拖著沉重的身體爬了過來，哀求道：“救救我……”
這名弟子與他年紀相仿，約是十五歲左右，因毒發(fā)而半閉著雙眼，滿頭大汗。弘宇心中一震，慌忙扶起他來，與司空離墨道：“爹，你跟他們是不是一夥兒的？你快救救這些人啊！”
整座大廳內(nèi)只聽見他一人出聲，汲汲皇皇的樣子，幾乎是哭著說出來。但司空離墨只是淡淡望了他一眼，搖頭道：“不用擔(dān)心，我給你們吃過解藥。”
“我不是說這個！”弘宇依然扶著他身旁的那名弟子，“他們都快死了啊！你爲(wèi)什麼不管？！”
這一回司空離墨未再答他話，而是一言不發(fā)地坐著。弘宇急了，一咬牙站起身來，往後方的垂簾中衝去，卻在半途被花火輪攔了下來。
那是個身材矮小的青年，一頭火紅色的頭髮，腰間佩著兩把圓形的刀，正揚著手臂擋在他的面前，搖頭道：“小師弟，聽話。”
弘宇自然沒有搭理他，一把將他推開，掀開簾子便衝了進去。這時外面的人才看清那簾子後面究竟有什麼，居然坐著一個白髮蒼蒼的老者，似乎被人點了穴道，雖說沒受傷也沒中毒，但深深皺著眉頭，顯然怒到極致。
“妙爺爺，有什麼辦法救救他們？”弘宇忙不迭想要解開他手腕上的麻繩，卻被花火輪一把抓住。可他還不死心，奮力掙扎道：“妙爺爺，你倒是說句話啊。”
妙神通有些心疼地望著這個快哭出來的少年，眸色卻依舊冰冷：“這是西域奇毒，解藥的話……問你爹要去。”
弘宇咬著脣卻步，心中卻是愈發(fā)難受。對面的江恪歡見得此景，大聲笑道：“哈哈，聽到了吧，解藥只有我有，連毒聖都沒辦法！”他慢悠悠地從身邊一人手裡接過一個五寸長的藥罐，在衆(zhòng)人面前揚了一揚，“解藥就在裡面，你們所有人的份，我當(dāng)然可以給你們。”
一見到解藥，那本是坐在一旁閉目養(yǎng)神的陳虎倏然站了起來，一掌拍上便要衝去搶，可剛一用力，整個人卻忽然倒了下去，頃刻吐出一口鮮血來，抽搐幾下便昏厥過去。
旁人見狀，紛紛不敢再上前來，只是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那一罐解藥，惶惶不安。
江恪歡嘖嘖搖頭，“你們半分內(nèi)力都使不上，還敢來搶解藥？”
竇則隱亦是笑出聲來，餘光瞥見臺下有什麼人衝了過來。側(cè)首一看，來人竟是四方門門主柳昌。
“竇兄，我們這麼多年的交情，你怎麼連我都不通知？”柳昌捂著心口，皮笑肉不笑地望著他。
此人正是當(dāng)初在豪傑山莊屢次附和竇則隱之人，無論是對蒼山派還是對豪傑山莊皆頗有成見。
“呵，柳門主還真是蠢得可怕。”竇則隱不禁嘆了口氣，“像你這樣的廢物，當(dāng)真以爲(wèi)我會救你？”
“——你！”柳昌氣得說不出話來，可是不敢輕舉妄動，“早知如此，我纔不會幫你！”
“可惜已經(jīng)遲了。”在一個低聲之後，竇則隱的袖間驟然飛出一枚銀鏢，直刺對方的咽喉。因爲(wèi)內(nèi)力盡失，柳昌全然來不及避閃，正中暗器，當(dāng)場暴斃。那些年輕弟子陡然間慌了神，驚恐萬分地顫抖起來。
面帶惋惜地看了一眼柳昌的屍體，江恪歡轉(zhuǎn)頭直視著對面上上下下的百餘人，勾起一絲可怖的笑容：“想要解藥，就用豪傑山莊弟子的命來換。殺一人換一顆解藥，是不是很劃算？”他轉(zhuǎn)念一想，“哦……不對，豪傑山莊也沒那麼多人給你們殺，那你們就只好搶咯，誰搶到就是誰的。”
此話一出，廳內(nèi)的豪傑山莊弟子皆是難以置信地看著他，而各大門派弟子的目光也在這時向他們投來。一個剛拜師沒多久的小少年“哇”地一聲便哭了出來，悲慟欲絕。
“——你這個瘋子！豪傑山莊和你有什麼恩怨？！”孫無名終是動了怒，不顧早已垂危的身體，憤然大叫道，“要殺便衝我來，關(guān)他們什麼事？！”
“誰說不關(guān)他們的事？你不是把純陽掌的前三式交給他們了麼？”江恪歡搖了搖食指，嗓音愈發(fā)尖細，目光中卻燃燒著熊熊怒火，“當(dāng)年大哥連一招半式都沒教給我這個自家人，你們卻收了這麼多弟子，還說他們沒有錯？！”
他目光似鬼，尖聲大笑片刻，舉劍對著面前的一干人，嘲諷道：“看來沒人敢動手？那就我先來，把這小子給殺了！”
那小弟子不過束髮，一直被他拽著肩膀，早已嚇得呆呆愣愣。江恪歡故作無奈地攤開另一隻手，將長劍又近幾分，這時那刀刃已然挨著少年的皮膚，僅僅是摩擦一下，便幾乎見血。
“——住手！”孫無名惡狠狠地瞪著他，“你若敢動他一根汗毛，我讓你給他陪葬！”
“喲，口氣不小。”知道他無法動彈，江恪歡有恃無恐地將長劍一提，“你來啊，你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