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江明澄眉頭緊蹙。他甚至無暇顧及那二人是否會趁他不備出手, 只是細(xì)細(xì)地觀察著司空鏡的中毒之勢。
粗略地從脈象看來,她並未受外傷,但體內(nèi)的毒素已積壓了約有二十日, 若再不解毒, 怕是不久就會深及五臟六腑。
江恪歡所言不假, 她……的確只剩下十日壽命。
驟然間怒到極致, 他想也不想地指著對方, 厲聲道:“——把解藥交出來!”
“沒問題啊?!毕袷侨纯闯鏊呐瓪?,江恪歡輕鬆自如地笑笑,“只要你把純陽掌譜交給我, 我就把解藥給你。”
“呵,癡心妄想?!苯鞒蚊鸵环餍? 面若冰霜, “純陽掌決不會交給你這般心術(shù)不正之人。”
不知爲(wèi)何, 江恪歡本在訕笑的臉上忽然露出了詭異之色,開始大聲嚎叫, 嗓音也更加尖細(xì):“哈哈,還真是像!你和你爹說的話一模一樣,一模一樣吶!”
也許是因爲(wèi)大笑的動作太過誇張,他的身體開始歪歪斜斜地向後退。一旁的李孟澤見狀,亦有幾分不解, 伸出手去扶住他, 卻被他一掌推開。
“好, 我不要你什麼純陽掌!你們父子的東西我不稀罕!”江恪歡的身體倏然定住, 眸色陰冷, “——你廢掉一臂,我就把解藥給你?!彼呎f邊從懷裡掏出一個小藥瓶, 亮在面前,一字一頓道:“隨便你廢掉哪隻手,都行?!?
他又是笑又是叫,聲音中還帶著哭腔,竟有些像患了瘋病。江明澄冷冷地擡起眸子,毫不動搖道:“你以爲(wèi)我會聽你的麼?”
說時遲那時快,他的身影在話音剛落時飛快地閃至那二人面前。李孟澤見狀一驚,慌忙接下他一招,卻被這剛勁純熟的純陽掌震開數(shù)尺。江恪歡臉上的笑容驟然褪去,一手撐住李孟澤的身體,一手將小藥瓶高高舉起,搖頭嘖道:“盟主侄兒,你不乖啊?!?
江明澄心中一震,眼見那瘋了似的中年人將藥瓶整個握在手心,似乎是想將它一掌捏碎,使裡面的解藥化爲(wèi)灰燼。此刻被李孟澤擋在中間,他想要阻攔卻是措手不及,臉色驚變:“——不要!”
江恪歡聞言停住了動作,玩味兒似的望著他,勾起嘴角道:“怎麼,後悔了?”他晃了晃腦袋,將藥瓶重又亮出,森然笑道:“既然解藥只有一顆,我就再給你一次機(jī)會。左手右手任你選,怎麼樣,我這二叔對你好吧?”
江明澄的目光緊鎖在對方的臉上,穩(wěn)穩(wěn)將司空鏡扶住,卻久久不動作。
他不知道江恪歡在耍什麼滑頭,隱約感到對方的精神絕對不正常,想法也出人意料,那解藥是真是假都有可能,只是——在這一刻,他完全不敢拿司空鏡的生命下賭注。
也許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江恪歡笑得更加愉悅,催促道:“怎麼,盟主侄兒,想通了沒有?你懷疑這解藥是假的,但也不得不聽我的,是不是?”
看著身邊氣息越來越微弱的司空鏡,他終是閉上了雙目,沉聲道:“把解藥給我。”
江恪歡的鼻間發(fā)出一聲冷哼,不作聲地將藥瓶向前送了一送,又指了指他的手,“你知道該怎麼做。”
望著對方手中的藥瓶,江明澄緩緩擡起左手,而另一手也在同時蓄起掌力,顯然是作好了心理準(zhǔn)備。
忽然感到手臂一沉,他轉(zhuǎn)頭一看,只見司空鏡已在這時清醒過來,拉著他的袖子,費(fèi)力地?fù)u頭道:“別……可能是假的……”
他搖了搖頭,露出一抹苦澀的笑容:“……我不敢賭?!?
她依然拽著他的手不放,拼命地?fù)u頭,“這個人是瘋子……你別信他!”
見他遲遲不動手,對面的李孟澤顯然是急了,雙目一瞪:“江盟主,解藥你還想不想要了?”
便在那一瞬,這青年的動作倏然一抖,話聲也在頃刻頓住。江恪歡覺出了異樣,竟在同時感到一道強(qiáng)力的劍氣迎面而來,精準(zhǔn)地命中了他的掌心。
他下意識退卻一步,手中的藥瓶也墜落在地,撞到路邊的一塊石頭上,碎裂開來,而裡面——空無一物。
司空鏡吃力地擡起頭,只見一個熟悉而又高大的身影正擋在她面前,一柄銀劍在夜幕之中閃爍著光澤,但不同於這凌厲的一擊,他的面容卻是舒緩且?guī)еθ荩皇悄抗饷C穆,嚴(yán)厲到極致:“——二位,可是你們對阿鏡下毒,把她害成了這樣?”
“你……”像是全未料到凌舒的出現(xiàn),江恪歡的臉色霎時轉(zhuǎn)變爲(wèi)了驚駭,“……你是誰?!”
“晚輩是蒼山派凌舒?!彼?zhèn)定自若地收起劍來,指了指地上碎成好幾塊的空藥瓶,肅然冷靜,“不知前輩可否將解藥交出?”
“原來你就是那姓凌的小子?!苯g冷笑了聲,眉間的警惕卻是不減,“你想要解藥?先叫那丫頭把折溪劍譜交給我!”
“折溪劍譜是天玄閣的東西,自然不可能交給你。”凌舒朗聲一笑,雙目卻霎時一凝,“既然你不肯交出解藥,這可就難辦了啊……”
話音未落,他的長劍在瞬間遞出,幾乎是以一個無法察覺的速度架上了江恪歡的肩頭。那中年人嚇白了臉色,慌忙擊出一掌,卻因力道不足而被震開了數(shù)步。
因這一擊,凌舒才意識到此人的武功並不高深,但所使招數(shù)全是他見所未見,也不是豪傑山莊的功夫,不知師從何派。
而李孟澤的摺扇也在同時向他刺來,藏於其中的暗器瞄準(zhǔn)了他的頭顱,不過他僅是橫掃一劍便將其彈開。
從這一情況看來,追至盧家村的應(yīng)當(dāng)只有他們二人,不知司空離墨人在何處。沒了解藥的威脅,江恪歡顯然是怒了,猛然舉起手中的寬劍,以一個極不自然的姿勢衝了過來,狠狠道:“這可是你逼我的!”
未料到他會近身攻擊,凌舒?zhèn)壬硪蛔專L劍架住刀鋒,發(fā)出兩聲脆響。他的身法比剛纔更快,劍招幾乎無法捕捉。江恪歡被他壓制著,用力將寬劍一撐,單腳橫掃過去。
凌舒見狀一躍而起,飛起一腳踢在對方肩膀上,而在這時也注意到了寬劍上的詭異光澤,揣測道:“這刀上有毒?”
江恪歡不答,猛地向他撲來,在近處時卻忽然掏出一把匕首向空中一擲,用另一手劃出一擊。凌舒格擋,耳邊聽得那呼嘯的聲音漸近,足尖一點(diǎn),騰空躍起,避開了從身後飛來的匕首。
待那短匕首飛至近處時,江恪歡用手一接,再次快速橫空一拋。他原以爲(wèi)那定身於半空的凌舒無法躲閃,誰知對方卻一個側(cè)轉(zhuǎn),將匕首猛地一挑,在空中劃出一個圈,竟整個彈了回去。
這一力道大得驚人。江恪歡拼命招架,可完全抵擋不住那匕首飛來的力量,後退了數(shù)丈,最後不得已猛地向後倒去。那把匕首深深地扎進(jìn)他身後的一棵樹上,發(fā)出一聲沉悶的響聲。
此刻江明澄還未出手,他二人就已被凌舒一人逼至此。倉皇之下對視一眼,江恪歡的雙臂猛一交叉,奮力拂袖一揮,頃刻亮出一枚煙彈來,叫道:“——走!”
不確定那煙彈是否有毒,凌舒快步將司空鏡攔腰抱起,退至後方,望著眼前的迷霧,蹙眉道:“讓他們逃了?!?
他正在思考是否要追去,只覺懷中的人兒顫抖不已,連忙低頭一看,只見司空鏡正倚在他胸前虛弱地喘著氣,低聲道:“那人功夫不行,□□倒是不少……別去追?!?
凌舒沉沉點(diǎn)頭,將她的虛汗拭去,不復(fù)以往的玩笑之色,沉著道:“你放心,我一定會找到解藥?!?
江明澄默默注視著那依偎在一起的兩人,暗自嘆了口氣:“她……最多隻有十日性命了。”
“……什麼?!”凌舒不可思議地一怔,“這是什麼□□?”
“這□□叫曼陀羅,是從西域傳來的?!苯鞒螕u了搖頭,“我也不清楚它的毒性。”
望著凌舒緊蹙的眉頭,司空鏡緩緩擡起頭,在他臉上揪了一下,“不要皺眉啊,我喜歡看你笑……”她竭力支起身體,微微笑道:“我沒事。”
她說著便想要站起身,誰知腳剛一站定卻又摔了回去,重重栽回他的懷裡。
“還說沒事?”他驚然將她扶住,“快跟我回去休息。”
“我真沒事……”司空鏡依然露出笑容,卻忽然感到鼻腔一熱。她疑惑地擡袖一擦,映入眼簾的竟是鮮紅的血跡。
這回連她自己也愣住了,看來不止是指甲出血,現(xiàn)在她所中之毒……已在不知不覺中漸漸加深。
她本想將袖子再次遮起來,誰知凌舒卻一把抓住她的手,張了張嘴,彷彿是在害怕:“你……”
他未再說下去,一把將她橫抱起來,快步衝回了藥婆的屋中。
***
屋外微風(fēng)乍起,江明澄靜靜地倚靠在門邊,微垂雙目,注視著對面的一切。
他似乎很喜歡孤身一人站在門口,總是一言不發(fā)的樣子,時而看著對面之人,時而望著遠(yuǎn)方的夜空。
木屋之中點(diǎn)著一盞安神香,司空鏡正半昏半醒地躺在牀上。凌舒低頭注視著藥婆給她擦拭雙手的樣子,這才注意到,她的袖口早已滿是鮮血。
他一句話也不說,只是嘆息了很久。早該察覺出她的異樣,這幾日來她幾乎沒有將手伸出來過,以及一到河邊就開始揹著他洗手。
他忽然有些慶幸:好在,他在事情變得一發(fā)不可收拾之前,得知了她中毒之事。
好在,還有十天。
屋內(nèi)一時無人說話,安靜到有些可怕。良久,藥婆擰乾了毛巾,又擦去她額頭的汗珠,才道:“姑娘,你中的毒,老身也沒辦法解,你們還是趕緊去蘇州找大夫看吧?!?
司空鏡緩緩睜開雙眼,苦笑道:“這是西域奇毒,一般大夫沒法醫(yī)治?!?
藥婆聽後嘆了口氣,端著木盆走開了。出屋之時,江明澄低頭看了一眼她手中的水盆,心中倏然一驚——那一盆清水竟已然被染成了紅色,那樣可怕的紅色。
他不知道她究竟流了多少血,只是從她愈發(fā)慘白的臉上可以看出,再這樣下去,她必死無疑。
凌舒的臉色也是越來越沉重,想要安慰她,卻又不敢握她的手。
司空鏡微微一笑,向他伸出手來,嘟著嘴道:“拉我起來。”
她舉著雙臂揮了一揮,頗有幾分撒嬌模樣,卻叫他更加難受,輕輕扶她靠在牀邊,問:“你……爲(wèi)什麼不告訴我?”
“你又不是大夫,我不想讓你擔(dān)心啊?!彼纹ひ恍?,“而且,我以爲(wèi)我可以在被你發(fā)現(xiàn)之前找到師公,就可以解毒了?!?
她的聲音似乎比往常更加蒼老些,聽得凌舒又是一怔,“不是說好什麼事都會告訴我的麼?”
“那我錯了行了吧……”她笑著拉起他的手臂,一字字道,“我相信……你一定會找到解藥的?!?
凌舒有些木然地望著她。
其實(shí)每次面對自己的事,他都能一笑而過,只是在對別人說出保證時,他會有所猶豫。而對於她的承諾,就算僅是一個字,他也會遵守一生。
他霍然意識到,其實(shí)面前的女子,早已將她的全部託付給了自己??v使是在現(xiàn)在,她也能這樣真切地笑出來,正是因爲(wèi)——他能給予她希望。
他啞然地伸出手,將她抱進(jìn)懷裡,臉也埋在她的髮絲間,似乎是猶豫了許久,才徐徐吐出兩個字:“一、定?!?
站在門口的江明澄慢慢收回目光來,正欲轉(zhuǎn)身離去,卻忽見一個年輕婦人急急忙忙走了過來,指著外面道:“凌大俠,司空姑娘,剛纔外面來了一個小姑娘,說是來找你們的?!?
“小姑娘?”司空鏡一時想不到是誰。按道理說,江恪歡和李孟澤應(yīng)該不會那麼快折回來,盧家村又無人常來,若非是一路追著他們而來,應(yīng)是不會有人知曉他們在此。
二人皆面露不解,只聽一個清脆的嗓音從門口傳來,玲瓏動聽:“——四師兄,四師嫂,原來你們真的在這裡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