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轉醒之時, 司空鏡不知自己身處何地。
她感到自己正靠在什麼扎人的東西上,四周是來往不斷的行人,還夾雜著難聞的魚腥味。
她有些不適地挪了挪身子, 只覺肩上的傷口似乎被什麼東西包住了, 輕輕睜開雙眼, 只見面前正站著一個梳著沖天辮的幼童, 一臉好奇地望著她, 見她甦醒過來,突然露出歡喜的笑容。
“——娘你快來!這個姐姐醒了!”
伴隨著這一聲叫喚,一個扎著頭巾的中年婦人趕忙走了過來, 在她額頭上探了探,皺著眉頭道:“啊呀, 好像患了風寒。”
司空鏡將信將疑地望著他們, 想要起身卻因腳下不穩而摔了回去, 只好咬著嘴脣不說話。
那婦人見她一副警惕的模樣,遂笑著給她遞了水過去, “姑娘,你家在哪裡啊?怎麼好好的落水了?”
“家……”她喃喃地重複了一遍,感到心頭堵了什麼,苦笑著搖頭,“……這裡是哪裡?”
“這裡是梁州。”婦人一邊給她喂水一邊說, “我們一家十幾個兄弟都是捕魚的, 今個兒劃去上游的時候就見你從竹筏上跳下來, 嚇死我們了喲。”
司空鏡緩慢地喝著水, 這才意識到她正身處一個碼頭, 對面是一艘漁船,有十幾名壯漢正在忙活;出了碼頭便是城中, 雖不及長安熱鬧,行人卻是不少。
“哎,我瞧你一個姑娘家怎麼受的這傷?”婦人心疼地指著她肩上的劍傷,“你大晚上的在水裡泡著,受了風寒,連嗓子也變成這樣了。”
“我的嗓子一直都是這樣。”她忽然笑了笑,“多謝你們救了我。”
“不客氣不客氣。”婦人搖了搖手,卻是有些歉疚的模樣,“我們也是剛到不久,還沒來及將你送去醫館,你這身衣服也沒法換,不過你的傷口我給你包紮了一下,暫時不會出血了。”看見司空鏡愕然的神色,她連忙補充道:“放心,包紮的時候就大娘我一個人看著,不打緊的。”
那婦人額外熱情的樣子,令司空鏡一時不知所措,只是低聲重複道:“多謝大娘。”她邊說邊伸手探向懷裡,“希望你收下這些銀子。”
婦人見狀,連忙阻攔道:“哎不用了,我不過是把你從河裡撈上來,舉手之勞。”
司空鏡卻未停手,只是在取出銀票後突然一怔。她一時竟忘記自己昨晚落入河中,手中的幾張銀票已經被河水浸泡的面目全非。
她隱約有些尷尬,又從錢袋裡取出幾個碎銀子來,遞過去道:“這些你收著吧。”
“還是你留著去看病吧。”婦人笑著將她的手推了回去,“你傷得不輕,趕緊進城找家醫館好了,要是化膿了可就糟了。”
見她如此堅持,司空鏡只好將銀子收回,聽那婦人問道:“姑娘,你叫什麼啊?”
她正欲出口,卻忽聞不遠處的市集上傳來幾聲躁動,似乎有什麼人正在吆喝。定睛一看,那竟是幾個裝扮成天玄閣弟子的青年在四處尋人。
她頃刻明白這些人並非真正的天玄閣弟子,八成是江恪歡的手下,遂立即警惕起來,連忙偏過臉去,想要隨口胡謅,卻忽然迸出一句話來:“我……我姓凌。”
“原來是凌姑娘啊。”婦人似乎並未察覺到她的異常,依舊笑容滿面,“我看你也這麼久沒吃東西了,要不我送你進城?”
“不必了。”司空鏡搖頭道,“我一個人就行了。”
說完她再次謝過婦人,待那些天玄閣之人走遠後便慌忙進入城中。
休息一夜之後,曼陀羅的毒性不再如先前強烈,她的內力也在漸漸恢復。衣服早已幹了,只是經河水浸泡後變得皺巴巴。而今她帶回天玄閣的物什大多丟失不見,除卻隨身的兩柄銀劍以及錢袋外,只剩下凌舒曾贈予她的石頭。
此刻大約是巳時,沿街攤位的叫賣聲不斷,但在她聽來卻尤爲刺耳。
誰能想到,不過一夕之間,她竟會淪落至此,甚至不知該回到哪裡去。身上的碎銀子根本買不起一匹馬,別說是回到半仙草廬,只怕連出城都十分困難。
她深深嘆了口氣,眼下還是決定先解決當務之急,遂去了對面街上的一間布莊。
那掌櫃是一中年男人,體形極瘦,帶著高高的布帽,瞇著眼打量她一番,問:“這位姑娘,要買什麼啊?”
“我想買一件衣服。”司空鏡環視四周,隨意指著一件較爲樸素的衣服,而後亮出手中的幾錢碎銀子,“這些夠麼?”
掌櫃又瞧她片刻,眼珠子一轉,伸出一根手指搖了搖頭:“這麼點錢,連塊布都買不起。”
“你這是在訛人。”她橫眉反駁道,“這些錢,足夠買這件衣裳。”
掌櫃聞言卻不驚慌,還捋著鬍子道:“我說姑娘,看你身上這件衣服少說也值二十兩銀子,你就剩這一點錢了?”
心知這掌櫃是認定了她有錢,她卻無暇討價還價,遂指向旁邊的一頂帷帽,“那買這頂帽子總夠了吧?”
掌櫃咧開嘴笑了笑,不再刁難她,將帷帽送了過去,笑著接過她手中的銀子。司空鏡卻未搭理他,一把奪過帷帽,拂袖出了布莊。
正值五月下旬,氣候有些悶熱,但司空鏡卻總感到一陣涼風嗖嗖,甚至不住地打著噴嚏。她想起那婦人說過她因落水而得了溫病,連自己都能感覺到額頭正在發燙。
她仍是有些體力不支,想著應當是時候去醫館了,肚子卻在這時咕嚕嚕地叫了起來。
街邊的包子香吸引了她的注意。她不覺停下步伐,取出錢袋裡的最後的幾枚銅板,上前問道:“這些錢,能買幾個包子?”
她的嗓子比平時還要沙啞一些,剛一出聲,忽見眼前閃過一個小小的人影,竟是個七八歲的小童湊了上來,仔仔細細地打量著她。
那賣包子的小販看了一眼她手中的銅板,伸出兩根手指來:“只能買兩個。”
“那就兩個。”
她說著將錢遞去,接過熱騰騰的包子,正欲一口咬下,卻見那小童仰起頭來,直勾勾地注視著她,似乎想從她面紗下的輪廓中看出什麼來。
見那小童衣衫破爛,司空鏡以爲這是乞討的孩子,遂問:“你想吃?”
小童搖搖頭,託著下巴想了一會兒,忽然問:“姐姐,你是不是……姓‘司空’啊?”
完全沒料到這孩子竟會說出這樣的話,她一時怔住,忙不迭將他拉到附近的一個空巷裡,警惕地問:“你怎麼知道的?”
小童歪著腦袋又想了想,含糊不清道:“剛纔有個大哥哥在找你來著,說是一個嗓子很啞的白衣姐姐。”
ωwш⊕ Tтkǎ n⊕ ¢○ “……大哥哥?”她神色一凜,頃刻將這件事與方纔所見的天玄閣弟子聯繫在一起,蹙眉叮囑道:“你千萬別和其他人說見過我。”
“爲什麼啊?”小童撅著嘴道,“大哥哥說,要是幫忙找到你了,就請我吃包子。”
“總之你不許說出去。”她冷下聲來,咬咬牙,將其中一個包子遞了過去,“這個給你,行了吧?”
小童看了看她手中的包子,似乎很不滿意,睜著一雙天真明快的大眼睛瞅著她:“可是大哥哥說請我吃到飽的。”
“你……”
她向來不太會對付孩子,頓時有些不知所措,此刻又是囊中空空,恐怕已經不能再在這座城中呆下去。思至此,她決定即刻出城,可剛一出巷口,便登時被一羣人包圍。
定睛一看,那圍著她的幾人正是身著紅衣的天玄閣弟子,但她一人不識,想必對方一干人是冒牌貨。
“可算找到你了,司空姑娘。”
那爲首之人是個正值而立的男子,身材魁梧挺拔,挑著眉望她。他身後幾人亦是譏笑不已,顯然在此靜候許久。
眼下內力尚未完全恢復,若是貿然與這幾人交戰,只怕會落得慘敗。司空鏡想不出對策,又見那小童正抱著她的腿瑟瑟發抖,不似方纔的調皮,遂將包子放在他手上,低聲道:“快跑吧。”
那小童怔怔地接過包子,又看了那羣人一眼,而後似下定什麼決心,飛快地跑出小巷。
“喲,都這個時候了還有心思記掛別人?”那青年男子饒有興致地望著她,“你乖乖跟我們回去,也少受點苦。”
司空鏡執劍在手,目光緊鎖在對面之人的身上。這羣人的武功顯然不弱,雖然勝算極小,但成功逃走的可能性也甚低。她皺著眉頭,想來想去只有硬拼這一法子,遂咬咬牙,將雙劍橫在身前,竭力不露出破綻。
待對方走近,她的神色更加警惕,定神之後瞬間出招,先發制人。
劍與劍的碰撞在這小巷之中顯得額外刺耳。司空鏡本就重傷未愈,光是站著都有些吃力,十招下來顯然不敵,遭人一掌震開了帷帽,險些傷及面部。
她踉蹌退至牆邊,正欲喘歇,熟料竟有另一人在這時飛劍而來,直擊她的胸口。她將銀劍用力一劈,側身避開,驚慌之下回避了致命之傷,卻將肩頭的舊傷暴露在外,已然避讓不及。
心知在劫難逃,她立即咬緊牙關,卻忽聞一聲大叫自街巷的那一頭傳來,尖銳刺耳:“——大哥哥!”
司空鏡轉頭一看,竟是那方纔逃跑的小童又折了回來,依然捧著那兩個包子,正與什麼人招著手。
就在這時,她突然感到從背後被人用力一拽,幾乎是整個人撞進了身後之人的懷裡。她想要掙扎,卻因乏力而動彈不得,待看清對方的臉孔時,眼眶竟驀地有些溼潤。
那人側身將她護著,僅是尚未出鞘的一劍就將對面的一干人震出老遠,卻還是遊刃有餘的樣子。他的長劍是在那不可能閃避的剎那中突現的,輕巧地挑起對方的一擊,又順著劍勢將其重重彈了回去,緊緊將她抱在懷裡。
司空鏡張著嘴,想要喚一聲什麼,但喉嚨間只能發出一聲沙啞的嗚咽。她靠在那人肩上,一時激動到說不出話來,只見他眉目颯爽,英氣凜然,又聞其笑聲朗朗,嗓音洪亮,再也熟悉不過。
“——諸位可是想找人打架?我可以奉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