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明澄一愣, “那些人來者不善,又有恃無恐,想必背後有什麼人。”
“所以我才感到奇怪。”司空鏡訥訥道, “據我所知, 阿蕊應該還在長安, 這些人的裝扮卻的的確確是天玄閣弟子。”
“會不會是天玄閣出了什麼事?”說完他想起什麼, 轉頭吩咐方皓, “阿皓,你跟去看看那些人有沒有離開,記得小心點。”
“好。”方皓應聲, 立即向著那些人離開的方向追去。
司空鏡埋著腦袋不說話,一邊思考一邊往回走, 卻怎也想不明白樑蕊的畫像爲何會出現在此地, 那些冒充天玄閣的人又究竟是誰。
她扶著額頭嘆氣, 聽到後方傳來輕微的腳步聲,是江明澄緩緩走到她身後。他只是默默地跟著, 想說什麼,卻在出口之前將話收了回去。
良久,司空鏡突然開口道:“……天玄閣一定出事了。”
她的嗓音在此刻聽來極爲低沉,十分艱難地吐出寥寥幾字。江明澄望了望她,“這就是你先前擔心的事?”
她並不回答, 只是不停地搖著腦袋, 彷彿想要甩開如千斤重的壓力。方纔她漫無目的地前行, 並未注意到二人正向著後山方向走。此處位於山下, 人跡罕至, 周邊僅有一間破廟,陳舊的牌匾上刻著三個模模糊糊的字, 卻早已辨不清晰。
由於越走越遠,她本想原路返回,卻不經意地瞥見地上的雜草旁亮著一抹暗紅,似乎是血跡。江明澄亦是注意到此等異常,上前一探,神色倏一變:“是血跡,還沒幹。”
突然間有了不好的預感,司空鏡慌忙衝進破廟,環視四周,卻不見一人身影。
這座廟宇不知被廢棄了多少年,裡面滿是灰塵與雜草,在一側的牆邊堆積成了一座小山。道觀正中的佛像似乎早已被搬走,留下的石臺因許久未清理,上面佈滿了蜘蛛網。
“……阿蕊?”
她試探地喚了聲,卻不見任何迴應。二人皆未再出聲,在一剎那的安靜之後,似乎有什麼聲響從雜草堆旁傳來。
凝神一聽,遠處果然有什麼聲音,雖然輕微,但的確有什麼人在。
……呼,呼。
像是急促的喘息聲,這聲音極爲低沉,不難聽出此人應是受了重傷。
江明澄擡手指了指前方,示意他走在前面。聲音越來越近,待走到近處時司空鏡才發覺,這赫然是一個女子的呼吸聲,藏得極爲隱蔽。她不由快步走去,再次喚了聲:“……阿蕊?”
她伸手探向那一叢雜草,卻在接近之時忽見銀光一閃,竟有一道極快的劍氣直逼而來。
那是快速而凌厲的一劍,精準地對向她的面部,似乎用了全力。她驚忙轉身一讓,在劍鋒從她眼前掠過之時,只見江明澄擊出一掌,將這一劍橫空挑起。
攻勢雖然兇猛,可那出劍之人似乎已然到了油盡燈枯之時,在被彈開一劍後便再也沒了力氣,長劍落地,人也重重地摔在地上。
定睛一看,那是一個頗爲年輕靚麗的紅衣女子,只是臉色極爲蒼白,兩肩各有一大塊深紅色的血跡,蜷坐在地上不停地顫抖,雙手不自然地垂在身體兩側,氣息微弱到幾乎聽不見。
“阿蕊!”司空鏡大吃一驚,連忙將早已神志不清的樑蕊扶起,伸手去探她的傷勢,“你怎麼會在這裡,是誰將你傷成這樣的?”
聽見她的聲音,那重傷的女子方纔擡起頭來,迷迷糊糊地睜開雙眼,驚恐地喚道:“你……阿鏡姐姐?”
樑蕊滿目惶恐,使出渾身力氣一把甩開司空鏡的手,冷笑道:“呵,你也是來殺我的麼?”
她的嘴角仍是漫著鮮血,顯然奄奄一息。司空鏡聽不明白她究竟在說什麼,見她不停地抽搐,連忙蹲下,“我先帶你去療傷,有話之後再說。”
“不要……”樑蕊虛弱地搖頭,低聲啜泣,“我、我什麼都沒了!你讓我死吧!”
司空鏡再次被她推開,這才發覺,她肩頭的兩處傷口實則是劍傷,每一道都是深入骨髓,傷勢極爲嚴重,絲毫延誤不得。
“你的手……怎麼會這樣?”
樑蕊的肩膀不住地發抖,嘴角卻揚起一抹悲哀的蔑笑:“他……他廢了我的雙臂,我、我再也不能彈琴了!”
“……他?”不知爲何,司空鏡的心中產生了隱隱的抗拒,“你說的‘他’……是誰?”
“就是你哥哥司空離墨!”樑蕊咬著嘴脣,惡狠狠道,“他廢了我的手,還想殺我,可是被我逃出來了,一直被他追殺到現在……”
說到這裡,她已然意識混亂,手腳不自覺地亂動。一時慌了神,司空鏡不可置信地定在原地,喃喃道:“你說哥哥他……”
此話一出,連江明澄都是一愣,連忙在她的肩頭拍了拍,示意她定神。凝視著樑蕊蒼白的臉頰,司空鏡用力搓揉著眉心,問:“你說哥哥要殺你……是怎麼回事?”
樑蕊已是泣不成聲,清秀的面龐上血淚模糊,憤然大叫道:“你想知道是怎麼回事?呵,我就告訴你是怎麼回事!義父已經死了,他被你哥哥和一個老瘋子聯手殺死了!他早就不在這世上了!”
“……什麼?!”也許是因太過震驚,司空鏡騰地站了起來,不可思議地退步,“你……你胡說!義父武功那麼高強,不可能會死!而且、而且他對哥哥恩重如山,哥哥又怎會對他下毒手?!”
樑蕊仰頭直視著她,冷嘲道:“義父他……早在去年冬天就死了。”
去年冬天,正是豪傑山莊那宗命案的三個月前。
“不可能!”司空鏡猛地搖著腦袋,“義父若真是死了,外面怎麼可能一點消息都沒有?”
“右護法殺了義父之後,就封鎖了消息,騙我們說義父在閉關。後來瞞不下去了,又說他去了家鄉探親。”樑蕊癡癡地笑著,目光中的憎惡卻是不減,“可是他不知道……他動手的時候,我全部都看見了!我看見他殺了義父,我還看見他奪走了赤砂掌譜!”
“……!”忽然,司空鏡像是想起了什麼,緊緊咬著嘴脣,“不可能!哥哥他決不會做這樣的事!”她厲聲否定,可說到最後,連她自己都開始懷疑,“哥哥他一心照料天玄閣,也十分尊敬義父,怎麼會……”
她突然說不下去了。
所有的謎團似乎都在這一刻解開了。不,並非如此。其實她早已猜想到了這一點,只是一直在否定。否定腦袋裡所有的理智分析,否定他一次次欺騙她的事實。
她不是找不到義父,而是因爲那個人……早已不在這世上。
“其實我本來想要告訴你的。”樑蕊頹然癱坐在地上,無力地發笑,“只是你那時不願聽我說話,你一句也不願聽我說。”
吃驚到了極致,司空鏡已然說不出話來。她猛然想起在天玄閣臨別那一天,樑蕊曾孤身前來與她告別,似乎是想與她說什麼,而她卻因心有隔閡,想也不想地離開了。
她睜大雙眼,捂住嘴巴,難以置信到渾身抽搐。
此時樑蕊的情況已是極爲不佳,因失血過多而發白的臉色顯得更加可怕。江明澄見狀不好,連忙封住她肩上穴道,催促司空鏡道:“快點帶她回去吧,她快死了。”
聽得此言,司空鏡方纔回神,用顫抖的雙手扶起樑蕊,誰知對方再次將她一把推開,悽然哭喊道:“我不要你可憐!我已經是個廢人了,你就讓我死在這裡吧!而且——你是右護法的妹妹,我又憑什麼要相信你?!”
說到最後她驟然吐出一大口鮮血,頃刻昏死過去。司空鏡心中大駭,連忙與江明澄一起將她扶起,帶回村中大夫處。
***
樑蕊昏睡了足足三日。
司空鏡離開半仙草廬時曾帶走了幾瓶傷藥,原本只是爲了防患於未然,卻不想真的發揮了用處。因爲有著妙神通的傷藥,配合村中大夫的醫術,終是得以將那奄奄一息的重傷女子從鬼門關救了回來。
這三日來她一宿未眠,只是默默地坐在病牀前,偶爾江明澄與方皓會端著吃的來找她,她卻什麼都吃不下。
這樣的反應著實嚇壞了方皓:先是不知從哪裡撿回一個半死的人,現在是司空鏡中了邪似的一言不發,也不提究竟發生了何事。
樑蕊醒來之時已是晚間,村民大多在自家吃著晚飯,唯有江明澄一人守在門外,擔心司空鏡會因體力不支而倒下。
“阿蕊,你醒了。”她伸手將女子額頭上的毛巾取下,疲憊地吐出幾個字。門口的江明澄倚在柱子邊注視著這一切,默默攏起眸子。
樑蕊徐徐睜眼,呆然片刻,看見她的臉時,險些驚得從牀上蹦起來,警惕道:“你……你想作甚?!”
司空鏡淡淡出聲:“我有話想要問你。”
“你要問什麼,你要問什麼?!”樑蕊尖聲大叫,神色甚是激動,“義父已經死了,我的手也廢了,你還想問什麼?!”
司空鏡依然只是看著她,目光中是一抹難言的悲哀,“我會想辦法醫治你的手。所以——你老實告訴我,天玄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