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方皓如此篤定, 她卻仍是半信半疑。這時江明澄扶著一名年邁老婦從屋中走出,吩咐道:“阿皓,把我?guī)淼乃幐嗄贸鰜怼!?
“好叻。”方皓笑著將包袱取出, 樂呵呵道, “鄭婆婆最近的夜盲好了許多, 全靠你上回捎來的藥。”
老婦的眼睛似乎不好, 待他走到面前時纔有反應(yīng), 笑容滿面道:“明澄,你這次回來……要呆上多久?”
“我……”他躊躇了一會兒,“我還有事情沒做完。”
老婦緊緊握著他的手, 嘆道:“哎,我看這五年來你東奔西走的, 沒少受委屈吧?”
“還好。”他低聲道, “過了下個月我就不會再忙了, 到時一定回來陪你。”
“真的?”老婦聽後驟然欣喜起來,無神的目光中露出一抹亮色, “那真是太好了,快快快我們?nèi)ジ嬖V大家。”
她跌跌撞撞地向前走了幾步,正好走到司空鏡的面前。也許是不常見到陌生人,老婦打量她好一會兒才確定不識得她,轉(zhuǎn)頭問:“明澄, 她是……”
江明澄答道:“我一個朋友。”
“朋友?”老婦刻意提高聲調(diào), 又湊近幾分, “我看這姑娘長得這麼水靈, 真是朋友這麼簡單?”
不等江明澄發(fā)話, 她忽然挽起方皓的手,故作責(zé)備道:“阿皓, 有這麼好的事你怎未與我說?趕緊的,我們就別打擾他們了。”
司空鏡聽罷,霎時驚了一下,脫口否認道:“我不是……”
見她難掩詫異,方皓擔心她生氣,慌忙解釋道:“婆婆你誤會了,司空姐姐她不是……”
雖是這樣說,老婦卻像沒聽見似的,拉著他便走遠了,一個勁兒地樂道:“你個小孩子懂什麼,走走走我們告訴大夥兒去。”
方皓幾乎是倒著被她拖走的,伸手想向江明澄求助卻是無果,只好眼巴巴地退去。待兩人走遠,司空鏡方纔問:“她是……你娘?”
江明澄搖了搖頭,目光中難得泛起一絲柔和,“我母親很早就去世了,我是被鄭姨帶大的。”
“哦……難怪你們關(guān)係那麼親。”
他不再多言,只是向著屋子後方走去。司空鏡想起方纔對話,忽然意識到什麼,連忙追去問:“你剛纔說,過了下個月你就不忙了,這是什麼意思?”
江明澄眸子一凝,仍舊不語。
“近來除卻武林大會,江湖中也沒什麼大事。”她託著下巴思慮道,“下個月就是武林大會,恰逢盟主改選,又和你有什麼關(guān)係?”
他側(cè)首望了望她,腳步卻不停下。
司空鏡抓著腦袋又想片刻,突然有了頭緒:“我說你不會是……”
這時二人走到屋後的籬笆院子內(nèi),對面圈養(yǎng)著幾隻家禽。江明澄走到案前拿起一把刀,又轉(zhuǎn)身向她走了回來。司空鏡即將出口的話被這一舉動打斷,向後退了一步,不滿道:“你不願回答也不至於砍人吧?”
他像是方纔反應(yīng)過來,搖了搖頭。
“那你拿刀作甚?”
“殺雞。”
“……”望著他甚是平靜的臉,她忽然咳了一聲,“我都忘了,剛纔方皓說你晚上要做飯。”
江明澄應(yīng)聲,隨即抓了只雞來,問:“紅燒好還是煲湯好?”
他一襲修身的玄青勁裝,墨發(fā)如絹,眸如明星,卻一手執(zhí)著刀一手拿著雞,看去極爲違和詭異。
司空鏡下意識地往後退去,有些爲難道:“……都行。”
“那就煲湯吧,鄭姨不喜歡口味重的。”
她又向後走了一段,一直退到院外,“……行。”
江明澄正欲動作,卻陡然發(fā)覺她離他越來越遠,不由奇怪地問:“你退那麼遠作甚?”
她擡起手擋在面前,不可思議道:“你要在這裡殺?”
“有什麼問題麼?”
他說著便揚起一刀,顯然是對準那隻草雞的脖子砍下去,可是還未落刀,便被司空鏡大聲叫住:“——等一下!”
他擡起頭,“怎麼了?”
“……等我走了你再殺。”她的面色隱約有些發(fā)白,腳下卻不停地向著院子外面挪。
江明澄默默注視著她的動作,脣邊忽然揚起一笑,忍俊不禁道:“莫非你害怕?”
初次見他露出這般笑容,竟與以往的生冷模樣截然不同。司空鏡皺了皺眉,怎麼也不肯回答,卻是一直在後退,重複道:“你……等我走了再動手。”
聽罷他轉(zhuǎn)過頭來,默默道:“你有時看起來殺氣騰騰,但八成——連一個人都沒殺過吧。”
“誰說的?”她冷不丁反駁道。
“那我動手了。”他悟了一悟,平靜地重又舉起刀,“你別叫就行了。”
“我自然不會叫。”心知被他小看,她索性站在原地不走了,“你動手便是。”
“好。”
他將手中的刀落下,精準地對著另一隻手中掙扎著的草雞,卻在落刀時再次收手。故意偏頭一看,只見對面的司空鏡正面色煞白地望著他,雙手緊緊地抓著籬笆,那神情分明是想要儘快離開,卻又不得不留下。
見他尚未動手,她顯然鬆了口氣,卻故作鎮(zhèn)定地問:“你……怎麼不殺了?”
“你回去吧。”他指了指那被她抓得有些扭曲的圍欄,“我怕你把這院子給毀了。”
她慌忙鬆開手來,瞥了他一眼,繼而頭也不回地衝回屋去,引得江明澄又低笑了片刻,許久才收住。
回到屋中時,四下僅有方皓一人,正悠閒自得地嗑著瓜子,並不見先前那位老婦的身影。司空鏡有些疑惑,聞他解釋道:“鄭婆婆上別處嘮嗑去啦,我們在這裡歇息一會兒好了。”說完他將手邊的瓜子和花生遞了過去,笑道:“司空姐姐,村裡沒什麼好吃的,就先吃點這些墊墊肚子吧。”
她輕輕點頭,從碟中捏出一顆花生,正欲放進嘴裡,神色卻是一頓。
不知爲何,她忽然回憶起當初在蘇州城的茶樓裡,凌舒不過那麼一彈就將花生投進了她的茶杯中,還衝她直笑,喊著“師太”二字上來賠罪,完全不知正是這一稱呼惹惱了她。
心頭漾著暖意,她霍然意識到,自己究竟有多麼在意那個總是傻笑著的男人。自從離開蘇州,她心中的思念已是一發(fā)不可收拾。以前從未想過,正是這一分別讓她體會到了那份情感——她突然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再次與他攜手相伴,浪跡天涯。
盯著手中的花生,她鬼使神差地將其往上一彈,那顆花生便輕巧地落入她的嘴裡。轉(zhuǎn)頭一看,只見面前的方皓正瞪大雙眼注視著她,顯然是被嚇壞了,難以置信道:“司空姐姐,你……你在作甚?”
“吃花生啊。”
方皓又打量她一番,忽然搖著腦袋道:“我怎麼覺得一段時間不見,你的行爲越來越像凌大哥了。”
她一愣,“有麼?”
少年誠懇地點頭。
她摸著下巴道:“這好像不是什麼好事。”
方皓怯生生地擡起手來,指著她道:“這個動作也很像。”
司空鏡咂了咂嘴,似是有些不悅,但目光中卻泛著一抹微光,那樣明媚閃爍。方皓一邊嗑著瓜子一邊笑,自顧自地樂道:“忘了和你說,老大做飯可好吃啦,可惜凌大哥不在這裡,吃東西可是他的強項。”
他虛著眼睛發(fā)笑,開始想象著即將迎來的豐盛晚餐,眼底滿是喜悅。司空鏡聽後亦是笑了笑,卻忽聞外面?zhèn)鱽硪魂嚦臭[,似乎是有什麼人進了村來。
二人當即對視一眼,正欲出屋,只見一個綁著頭巾的中年婦人慌慌張張地進了屋來,面色有些不好。
司空鏡不明那陣騷亂究竟是什麼,便問:“外面出了什麼事麼?”
婦人點點頭,咬著嘴脣,極爲不安道:“剛纔外面來了幾個江湖人,說是什麼天玄閣來的,還拿著個畫像,好像是在抓什麼人,可兇了。”
聽到“天玄閣”三字,司空鏡突然一震,連忙與方皓出屋,在屋前恰好遇見聞風(fēng)趕來的江明澄。他與先前並無二樣,只是捋起袖子,將長髮高高束起,更顯眉目清楚。
三人不知村口發(fā)生了何事,卻在這時瞥見村口正徐徐走進幾名紅衣弟子,從裝束看來應(yīng)是天玄閣弟子無誤。
司空鏡正欲上前,臉色卻驟然一變,慌忙拉住二人躲在草棚後邊。江明澄甚是不解她的動作,遂問:“你這是作甚?”
“他們不是天玄閣弟子。”她從縫隙中仔細打量著來人,“閣中弟子我都知曉,先前也回去看過一次,但是從未見過這幾人。”
他沉吟道:“你是說,有人冒充天玄閣?”
“我不知道。”她搖了搖頭,皺緊了眉頭,“剛纔那位大嬸說,他們是在找什麼人。”
轉(zhuǎn)頭一望,只見那對面幾人的確手執(zhí)畫像,在村中四處張望。江明澄眉頭一蹙,沉聲道:“我出去看看。”
未等司空鏡出手攔他,他便已然走出草棚,冷冷地直視著那一干人:“諸位來此有何要事?”
那幾人見他眉目凜凜,看不出武功如何,皆神色一慄,舉起畫像,直著嗓子問:“你可有見過這女人?”
這時司空鏡與方皓也追了過來,而那幾人的確像是不識得她,只盯著江明澄不說話。
她凝神一看,只見他們手中舉著的畫像乃是一二十出頭的年輕女子,柔美動人,嬌媚可愛。她倏然一驚,下意識地抓緊江明澄的袖子,對方有些愕然,卻未表現(xiàn),只是搖頭道:“沒見過。”
那人半信半疑地望著他,撇了撇嘴,隨即向村內(nèi)走去,似乎是想在整座村子裡盤查。江明澄冷下面容,眉頭一蹙,將司空鏡拉向身後,擡起手道:“村中除我二人外全是不懂武功的平民百姓,你們貿(mào)然進去,只怕不妥。”
那人顯然不想妥協(xié),突然拔出劍來,訕笑道:“這位兄弟,我們可是從天玄閣來的,難道你要攔我們?”
他們一副趾高氣昂的模樣,顯然有恃無恐。江明澄卻無反應(yīng),不緊不慢地推出一掌,只聽“叮”的一聲脆響,那人手中的長劍竟被攔腰折斷。
那幾人年紀尚輕,且武功平平,見得此舉,紛紛嚇壞,忙不迭後退一步,膽怯道:“你……你想幹什麼?!”
“我不想幹什麼。”他漠然搖頭,“我說了你們要找的人不在村中,若是想進去,就先過我這一關(guān)。”
他全然不像在開玩笑,聽得那幾人惶然卻步,對視一眼後,急急忙忙地跑出村外。
江明澄這才轉(zhuǎn)過頭來,發(fā)覺身後的司空鏡仍是蹙著眉頭,不由問:“你方纔看到那畫像就有些奇怪,你認識那個人麼?”
她咬著嘴脣點頭,“剛纔那些人的確不是天玄閣弟子,但那畫上之人卻是。”她擡起眸子,神色複雜道,“那畫中的女子是我義妹,名喚樑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