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明澄聞言一愣, 不解道:“你是說……盛閣主失蹤了?”
司空鏡蹙著眉頭不答,臉色極爲不好。
事情……愈發奇怪了。
盛閣主在案發前幾個月就不見蹤影,而兇手所用招式正是他的獨門武功赤砂掌。雖說如此, 孫無名卻一口咬定其人並非兇手。她深知由於赤砂掌招式危險, 閣主決不會貿然傳授他人, 那便只剩下一個可能。
“兇手……應該是從他那裡奪得了掌譜。”她吐字極爲緩慢, “義父不在天玄閣, 也不在這裡,那他……那他到底在哪裡?”
她的聲音斷斷續續,回想起司空離墨所言, 不安到有些發慌。江明澄託著下巴想了片刻,琢磨道:“聽聞盛閣主武功高強, 行事琢磨不透, 也許並非像你想的那樣。”
他總是極爲冷靜的表情, 卻又那樣淡漠。司空鏡只是看了看他,泄氣般地蹲了下來, 捂著臉道:“他又……騙了我。”
聽她不住地嘆氣,江明澄想了片刻,分析道:“據我所知,你堂兄司空離墨是天玄閣的右護法,十六年前曾與寂風堡的……”
“——你夠了沒有?!”她突然出聲打斷了他, 冷笑道, “還真是把什麼都查得清清楚楚, 真了不起啊。”
未料她會如此激動, 江明澄聽後攏起目光來, 默默道:“對不住。”說罷他伸出一隻手,想將司空鏡扶起, 卻遭她一把推開。
“近日多謝你了。”她頭也不回地離開,“等我查出真相,會一五一十地告訴你,就當是報答。”
“你……”他想要出聲攔她,卻在開口之前將話嚥了回去,兀自嘆了口氣。
他正欲回屋,卻見方纔的老婦正站在門外望他,笑意盈盈道:“年輕人,人家姑娘心情不好,你不但不安慰她,還冷著一張臉,誰願意搭理你?”
他似懂非懂地點頭,“那我……”
“去道歉吶。”
他在原地躊躇一陣,只見小黑騰地閃過他的眼前,追隨著司空鏡的身影進入後山樹林,又瞧那老婦滿臉期待的模樣,遂蹙著眉頭跟了上去。
***
林中依舊很潮溼,泥濘地上依稀印出幾人的腳印,應是上山砍柴的村民留下的。
司空鏡緩緩步進深林,靜靜聽著山間的鳥鳴,心情方纔得到平復。
許久都沒有獨自一人散步了,她竟一時有些不習慣。這幾個月來,每當她心情不悅時,凌舒總是會在她面前,露出一副傻到無可救藥的笑臉,樂呵呵地逗她。
她知道,他一點都不傻;她也知道,若是沒有他,她怕是撐不到現在。
莫名懷著無盡的感激,她感到在那一瞬,有鋪天蓋地的無助感壓在她的心上,恨不得立即回到半仙草廬,去尋找那個住在她心中的人。
只是,她不後悔。
與真相愈發接近,她卻發覺自己一點也不後悔獨自出行。並非是想要丟下他,而是連她自己都不知該如何面對腦海裡那些可怕的猜想。
忽然聽到身後傳來悉悉索索的腳步聲,她轉頭一看,只見小黑正輕快地跑來,停在她面前,卻又不敢靠近,只是睜著一雙寶石般閃爍的眼睛望著她。
她不知這貓兒究竟在想什麼,只是隱約察覺到它的遲疑,遂低聲道:“我不生氣了。”
小黑聽後,尾巴一勾,連叫了幾聲,跑到她腳邊,用沾著泥的爪子摸了摸她的鞋子,卻不敢像平時那樣撲上來。
感到腳面一陣癢癢的觸感,她不覺露出笑容,擡頭一看,只見江明澄正立在她面前,平靜如水的眸中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異樣,招手道:“小黑,過來。”
那貓兒聞聲望他,似是有些不情願地“喵”了聲,轉身走回他身旁。
“你養的這是什麼貓啊。”司空鏡不由感嘆,“聽的懂人話就算了,還知道不去弄髒你的衣服。”
見她露出笑容,不再如方纔那般慌神,江明澄道:“我撿到小黑的時候,它還是個幼崽,除我之外,和誰都不大親近。我把它帶回村中時,它整天窩在家裡出來,過了足足一年纔對阿皓放下警惕。”
“它和你倒是挺像。”她慢慢地走在林間小道上,腳下的樹葉發出陣陣沙鳴,“我說,‘小黑’這個名字,是誰起的?”
“阿皓。”
“這麼難聽?”
“很難聽麼?”他指了指那貓兒的亮黑皮毛,“我倒是覺得這名字起的挺好。”
司空鏡頗爲詫異地望著他認真的臉,指著他的一身黑色勁裝,“那我管你叫‘大黑’,你也覺得好?”
他忽然一愣,低低地咳嗽一聲:“我有名有姓。”
“我就開個玩笑。”她揚了揚手,有些惋惜,“你還真是個沒什麼意思的人。”
江明澄皺了皺眉,卻聽她又道:“以前,我也很沒意思。比你還沒意思。”
說到這裡,她忽然笑出聲來,像是在自言自語。他突然有些不理解她的舉動,只是他從不是個打破沙鍋問到底的個性,便道:“你之後準備去哪裡?”
“不知道啊。”司空鏡搖頭嘆道,“我本以爲在這裡見到義父,能找到關於我孃的線索。誰知義父根本就不在此,我連他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她不禁苦笑,“誰能想到,我會被自己的哥哥耍得團團轉。”
江明澄不解,“他爲何要騙你?”
“我不知道。”她又搖了搖頭,“不管怎麼說,我會再回一趟天玄閣。有些事,我必須去弄清楚。”她轉過頭來,只見對方正神色複雜地望著她,鎮定道:“你查你的案,我沒權干涉你;但就如我方纔所說,等一切水落石出,我自然會告訴你真相,助你了結此案。只是現在——我有我的事情要做。”
江明澄凝著眸子看了她許久,終是點了點頭,“此去長安不遠,會途徑我和阿皓的故鄉,就在那裡落腳吧。”
“多謝。”她莞爾一笑,指著他道,“我瞧你這人也挺好的,幹什麼老是臭著一張臉?”
他怔了怔,淡淡道:“習慣了。”
“習慣了……”她幽幽地重複了一遍,不覺露出笑容,“我啊,以前也不怎麼笑,師公還總說這是病,得想辦法治。”她饒有興致地打量他一番,“我說你要不要也治治?”
江明澄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嘴角卻在這時微微上揚,忽然道:“我會笑。”
雖是展露笑顏,他的神色卻依舊生冷,瞳孔湛然明亮,彷彿能洞悉一切。他生得甚是俊美,然臉上總是不見波瀾,眸中亦無喜色,因此這笑容顯得十分詭異,乍看竟有幾分可怕。
“你這叫皮笑肉不笑。”司空鏡無奈地搖頭,“算了算了,還是別笑了,不知道的人還以爲你在算計什麼呢。”
他蹙了蹙眉,“是你讓我笑的。”
“可我沒說讓你笑得這麼恐怖啊。”
“……”
不知是不是聽懂了她的話,連小黑也發出一聲類似嗤笑的聲音,引得江明澄緊蹙的眉頭更加鎖起,對著它道:“今天沒晚飯了。”
小黑聞聲一抖,果然不再搭理司空鏡,屁顛屁顛地跟著他回去了。
***
二人在響河村住了一晚,於第二天一早向著長安方向趕去。
江明澄所說的村落位於響河村的正北方不遠,不過一日便達到了村外。雖說是一座村子,此地卻比響河村大了數倍,村中坐落著十幾家店鋪,沿河還有一座碼頭,儼然是一小鎮。
司空鏡環視四周,問:“你就是在這裡長大的?”
“嗯。”他點點頭,“這裡是我母親的家鄉,我是在三歲時與她一同回到這裡的。”
“你不是在這裡出生的?”
他搖了搖頭。
“那你爹呢?”她脫口道。
江明澄沒有回答,只是神色複雜地移開眸子。聽著這句話,他的目光中並無悲哀,反而夾雜著些怒意。
司空鏡心有不解,卻未再多問,餘光瞥見村口方向遠遠奔來什麼人,定睛一看,才知是方皓一路小跑過來,揚著雙臂歡喜道:“老大,你回來啦!”
一段時間不見,這少年似乎長高了些,輕功亦是有所長進,步伐輕而穩。他跑到一半忽然停下,有些不可思議地望著面前的司空鏡,訝然喚道:“……司空姐姐?”
“阿皓。”江明澄出聲道,“鄭姨他們呢?”
方皓聞言將那雙疑惑的眸子從司空鏡身上收回,指著不遠處的一間屋子道:“鄭婆婆他們就在裡面,我們都在等你呢!”
江明澄點了點頭,示意司空鏡將馬停在對面的馬廄,又與少年說了什麼。方皓欣然接過他手上的包袱,樂呵呵地問:“司空姐姐,你怎麼來了啊?”
“我要去長安,途徑此地。”她微微一笑,“好久不見,你長高了。”
“真的麼?”少年興奮地仰起頭來,又看了看周圍,“對了,怎麼不見凌大哥?”
“他人還在蘇州。”
方皓歪著腦袋想了想,問:“你們吵架啦?”
司空鏡一愣,“沒有。”
方皓將信將疑地看了她一眼,自顧自地笑道:“我還真沒想到你會和老大一起回來呢,他可是很少帶外人回村的。”他說著將馬匹拴好,又取了個小碗來給小黑倒了杯水,邊順著它的毛邊道:“我瞧小黑挺喜歡你的,以往啊,它纔不會和別人這麼親近呢。”
她注視著少年的動作,回想起曾經抱著小黑時,見到江明澄有些驚訝的神色,頓時明白道:“我看它個性孤僻,連個玩伴都沒有,估計因爲是隻母貓才親近我的吧。”
“誒?”方皓倒是愣了,用手撓著小黑的下巴,奇怪道,“小黑它……是公的啊。”
“公的?”司空鏡睜大雙眼道,“我看它這麼喜歡江明澄,還以爲它是母的呢。”
方皓聽罷,撲哧一笑,揮著手道:“你別看老大武功高強,他在養貓這方面可是笨得很。小黑的起居一直是我在照顧,若是隻有老大一人,只怕它早就餓死了。”
司空鏡不由笑了笑,喃喃道:“你還真是厲害。”
“我養過不少小動物,自然有經驗。”方皓嘿嘿一笑,抓著頭道,“前段時間,隔壁家大黃還是我接生的呢。”
看著少年老繭重重的雙手,她想這村中大大小小的雜事想必多是交由他處理,忍不住問:“他就一直讓你幹這等雜活?”
“老大可不管這些,都是我自己主動做的。”他搖搖頭道,“這村子裡年輕人不多,年老的卻是一大把。老大時常不能回來,我除了跟著他查案外,每個月都要回來那麼一次,幫著打理打理。我很早就沒了父母,雖然家鄉不在這裡,但已經拿這村子當作我的老家,辛苦點也是應該的。”
他的笑容總是很豁達,神情竟與凌舒有幾分相似,從不在意究竟吃了多少苦。司空鏡想了想,問:“我說,他究竟是什麼人?既然並非官府的人,他又爲何總是在查案?”
“其實我也不大清楚。”方皓抓了抓腦袋,“老大撿回我後就一直住在這裡,誰知五年前突然去了蘇州的什麼豪傑山莊,後來就開始雲遊四方抓壞人了。老大的武功向來高明,這麼多年來可是抓了不少人。”
“五年前?”她奇怪地皺了皺眉。那年正逢江老盟主在家中猝死,後來他從未露過面的癡呆兒子被各大門派推上盟主之位。
思及此,她不由追問:“那你可知江明澄與前任盟主是什麼關係?”
本以爲能從方皓那裡問出什麼來,誰知這少年擡起頭來,一臉茫然道:“前任盟主是誰啊?”
“……”一時忘記方皓從不知曉江湖之事,她乾巴巴地搖頭,“沒什麼。”
方皓聳了聳肩,見小黑喝完了水,便將地上的碗拿起,轉頭望著她,聲音稚嫩卻又好聽:“司空姐姐,你先進去吧,老大說今晚殺雞給我們吃。”
“……他?”她不可思議,“他會做飯?”
“當然啦。”他伸出一根大拇指來,“老大做飯可好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