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聽罷,目光中閃爍著一抹亮色,笑如彎月道:“自秣陵一別,已是兩年未見,凌公子近來可好?”
她氣若幽蘭,舉止儒雅,若非身著一襲青色勁裝,怕是看不出其乃習武之人。
凌舒卻未注意到她眸中的點點波瀾,灑脫道:“哈,我當然好的很。不知袁姑娘怎會前來此地?”
女子垂睫不答,不知在迴避什麼。這時那後方的小丫頭開了口,略帶不滿道:“還不是老爺逼迫小姐嫁給那個癡呆盟主嘛。要不然,我們怎會跑到這麼個小鎮子來躲著?”
丫頭話未說完,便遭那女子一瞪,低聲叱道:“芊兒!”
她面露厲色,瞧得小丫頭慌忙低下腦袋,喃喃道:“小姐,我錯了。”
凌舒聽後,訝然琢磨道:“莫非袁姑娘是……逃婚來的?”
女子神色一慌,趕忙搖頭道:“采薇與江盟主並無婚約,只是爹爹有此打算罷了。”
見她急於解釋,顯然對此事感到不滿,凌舒又道:“袁姑娘年紀輕輕,隻身一人在外,只怕有些不妥。”
袁采薇聞言皺起眉頭,似是不悅道:“依凌公子的意思,我應該回家中去,然後嫁給一個從沒見過面的人?”
聞她如此反駁,凌舒尷尬笑笑:“袁姑娘的婚姻大事自然是要慎重,但你帶著一不懂武功的丫環闖蕩江湖,總歸是魯莽了些。”
“那……”袁采薇抿了抿脣,躊躇半晌,鼓起勇氣道,“采薇深知江湖險惡,出行多有不便,不知可否與凌公子結伴同行?”
未料她會說出這等話來,凌舒先是詫異,尚未回答,眸子卻倏然一瞥,側首望向一旁的巨木,恰見枝葉之下,一襲翩翩白衣入眼,儘管只有衣衫一角,他卻仍舊一眼認出對方來。
司空鏡神色一凜,因方纔太過震驚,她不自覺地向後退了一步,踩到身後的一叢枝葉,顯然是暴露了身形。困窘之際,她倉皇轉身,卻見凌舒已然向她步來,試探地喚道:“……阿鏡?”
聞這一聲喚,她尷尬地杵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又瞧那青衫女子目露錯愕,當下心一橫,冷冷道:“打擾二位了。”
言罷她匆匆離開池塘,一時竟不知該去何處,只好漫無目的地前行,甚至連自己走到哪裡都不清楚。天色已經不早,她卻全無餓意,只覺一口氣堵在心口,怎也釋放不出,心中是說不出的煩悶。
不料未走多遠,她便忽然被人拉住了手臂,又因走得太疾,險些向後栽去,好在她輕功不弱,本能地劃出一腳,方纔立定站穩。
心神恍惚之際,她錯愕地擡起頭,只見凌舒正拉著她的手,頗爲疑惑地注視著她,奇怪道:“阿鏡,你跑什麼?”
他雖是有傷在身,動作卻絲毫不見緩,一隻大手穩穩地扣在她前臂上。司空鏡遭他一拽,不得不轉身凝視著他的眼,棱他道:“沒什麼。”
“你怎麼生氣了?”
“我沒生氣。”
她輕咄一聲,想要掙開對方的手,卻又力道不及,只好不停地晃動著胳膊。凌舒無奈地抓了抓頭,嘆道:“你分明就是生氣了啊。”
司空鏡聞言一怔,不再費力掙脫,擡頭細望他片刻,低低哼了聲:“你追來作甚,怎麼不與你的袁姑娘多聊一會兒?”
此言一出,全然帶著諷刺,凌舒倒是聽得愣了,納悶道:“你說袁姑娘?什麼叫‘我的’……”話至一半,他霍然明白了什麼,隨即朗聲大笑,搖頭道:“我說你怎麼好端端地忽然生氣了。我倒還真沒在意這些,若是你不喜歡,我不再和她說話了便是。”
他眸色認真,並無半點說笑意思。如此被他深深注視著,司空鏡不由愕然,只覺臉頰又開始發紅,一時不知該看向何處,手忙腳亂間擡腳便是一踩,重重落在他腳尖上。凌舒猝不及防,吃痛地叫喚道:“痛痛痛,阿鏡你踩我作甚,難道我又說錯了話?”
見他面色窘迫,司空鏡方纔沉下心來,沒好氣道:“你什麼時候沒說錯話?”她幽幽一頓,徐徐吐出四字:“不知廉恥。”
凌舒惑然道:“不知廉恥?我哪裡不知廉恥?”
她張了張嘴,似是欲言又止,半晌才咬著脣道:“肉麻話還說的這麼理所當然……還不是不知廉恥?”
話畢她重又垂下眸子,總覺近日以來,每每與他接近都會悸動不已。方纔見他與一陌生女子搭話,竟會全然不知所措。她向來沉著冷靜,而今真真是頭一回如此慌亂,甚至不敢擡頭看他。
她埋著腦袋,不知對方是何動作,只感到他正緩緩移近,繼而是一聲低喚在耳邊響起:“阿鏡。”
這聲音很輕,不似他平時說話的口氣,反倒像是在她耳邊低語。司空鏡不知他要續說什麼,遂緩緩擡頭望他,然全身都在那一瞬定住。
面前之人不知何時已離她如此之近,在她擡起頭的剎那,輕輕在她脣上落下一吻。
腦後被他的大手抵住,她愕然睜大雙眼,只覺腦袋裡一片空白。滿眼都是他剛毅俊朗的面龐,她慌張到無法動彈,飛快地眨了眨眼,感到有什麼軟軟的東西探進脣間,驚然想要躲開,卻在出聲之前微微啓脣,隨即被他封住舌關。
“……”
脣舌相交之際,她已是臉紅到極致,待回過神時,才趕忙閉上雙眼。腰上被他結實的臂膀整個環住,她幾乎是要陷進他的身體裡去。被他特有的氣息籠罩,她僵硬的身體方纔緩和了些,輕輕擡起雙手抓住他兩側的衣衫。
這一動作使得兩人更加貼近,她頓覺一陣酥麻流過全身,腿腳也癱軟下來,幾近無法站穩。
前日在潑水節時的一吻已是讓她有些錯亂,而今與他緊緊相擁,她連將對方推開的力氣都沒有,全然無法思考。
那一深吻結束之時,她的面頰已是一片潮紅,擁住他的雙手也不自覺地鬆開,顫抖到無法言語。定了良久,她才恍然意識到什麼,連忙轉頭張望,好在四下無人,並未有人看見方纔的一幕。凌舒亦是有些不好意思地與她笑笑,摸著她的頭道:“你也知道我這人不太會說話。除你之外,我從未與其他人如此親近過。”
司空鏡依舊垂著腦袋,面紅耳赤,斷斷續續道:“我……我也沒有。”
“我想過了,豪傑山莊的命案我會繼續查,而你的事我也不會不管。”他瀟灑一笑,“你娘我會陪你去找;你們家的事——我也定會陪你查出真相。”
他仍舊笑容明朗,但目光沉穩堅定。不知爲何,這樣一句話在她看來,彷彿是比承諾更加可靠的東西。她霎時感到眼前明亮起來,竟連鼻子也有些發酸,張了張嘴,全然說不出話。
自從在鄴城知曉司空世家的過往,她已然分辨不清,自己究竟是離真相越來越近抑或是越來越遠。冥冥之中似乎有什麼東西在牽引著她,她不時感到未來極爲可怕;而面前的這個人,總是在她最無助的時候,毫無猶豫地向她伸出了手。
彷彿——他,就是希望。
心中驟然感慨萬千,她擡眸注視著對方,依然不語。
“至於袁姑娘,我與她曾在武林大會上有過一面之緣,兩年前她全家上秣陵之時又見過一次。”他停頓片刻,傻笑道,“加上這次,我總共才見過她三面,你又何必爲這個生氣?”
司空鏡一聽,莫名感到一陣窘迫,急道:“我……我又不知道。”
凌舒粲然笑笑,後似想到什麼,樂呵呵道:“不過話說回來,若是你也曾去過武林大會,指不準我們早就認識了。”
她不覺凝神,思及多年來天玄閣從未參與過江湖之事,連武林大會也是從未去過。她忽然有些好奇,倘若真的在六年前的武林大會上與凌舒相遇,又會是怎樣一副光景。
“那個時候我的脾氣可比現在壞多了。”她狡黠一笑,“我纔不會和像你這般欠抽的傢伙說話。”
凌舒撓首笑道:“哈哈,也是。”
不論她說什麼不好聽的話,他總是能一笑而過,有時她真的想去問一問,爲何他從未生過她氣。忽然又不知該說什麼,她垂下眸子不言,卻在這時想起什麼來,沉吟道:“對了,那位袁姑娘,出身何派?”
凌舒不明其意,惑然望她,“她是寂風堡的二小姐,名喚袁采薇。”頓了頓,“你問這個作甚?”
寂風堡本是武林名門之一,怎料十六年前,堡主袁鑫的長女忤逆父母之命與人私奔,一時轟動武林,成爲江湖中的一大笑柄,門派也就此陷入蕭條。
他對江湖中的俗事瞭解不多,但因師父朱耘琛與袁堡主有些交情,因此對這件事印象深刻。方一說完,他便見司空鏡的眸子裡露出訝然之色,訥訥道:“……果然如此。”
他不免有些奇怪,“莫非你認識袁姑娘?”
司空鏡搖了搖頭,然緊蹙的眉頭卻並未舒展,靜靜注視他片刻,方纔開口道:“難怪前日我見到她時便覺有些眼熟。我那病逝多年的嫂嫂,正是寂風堡的袁大小姐。”言至此,她兀自嘆了口氣,“當年與她私奔的人——就是我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