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閣?”她不由一驚,雙手覆在那看似普通的白牆之上,“我從未聽說過司空世家藏有暗閣。”
凌舒聳了聳肩,細細觀察一番,卻未發(fā)現(xiàn)有任何通道,遂轉(zhuǎn)身環(huán)視,只見屋中除卻一張書桌及竹椅,便是一空空書架,其上置著三隻古舊的木盒,乍看並無異常。
司空鏡走至?xí)芮埃舷露嗽斊蹋瑪E手推了推其中一隻木盒,卻驚然發(fā)覺無法將其移動。她神色一凜,連忙探向另外兩隻,亦是無法挪動。
二人對視一眼,隨即將木盒打開,然能夠開啓的唯有中間一隻,其內(nèi)並非空心,中央極不尋常地凹陷一塊,形狀亦是甚不規(guī)則。
凌舒伸手按了按凹槽,卻無任何動靜,揣測道:“看來這裡就是機關(guān),不過應(yīng)當需要一把鑰匙。”
“……鑰匙?”司空鏡蹙了蹙眉,凝神注視著那道凹槽的形狀,上方是規(guī)則的圓形,但下方卻凹凸不平,造型尤爲奇特。
沉吟少頃,她霎時像是明白了什麼,擡手探向脖間,取出一塊拇指大小的玉石,在晚間散發(fā)出墨綠色的光澤。
凌舒撓首笑笑,樂道:“哈,沒想到這鑰匙就在你身上啊。”
司空鏡輕輕點頭,“這是我爹留下的,我一直當它是吊墜,沒想到竟會是開啓暗閣的鑰匙……”
說至此,她驟然回憶起與司空離墨的對話,神色在剎那間凝定,脫口道:“哥哥他……曾問過我,關(guān)於我爹有沒有留下什麼信物……”
她話聲漸輕,滿目不可思議。凌舒聽出她所言之意,問:“你的意思是,你哥哥知道這暗閣的存在?”
“不可能,他從未提起過……”她連聲否定,然心中的那份不安卻愈發(fā)強烈,“……我不知道。”
覺出她心中慌意,凌舒一言不發(fā)地接過她手中的玉石,將其放置在木盒上的凹槽處,而後輕輕一按。四周安靜了片刻,忽聽一聲“轟隆隆”的巨響,似是牆壁後方的結(jié)構(gòu)被移動。聲響持續(xù)良久,待得停止下來,只見方纔的白牆竟從中間斷裂開來,順著一條縫隙慢慢旋轉(zhuǎn)打開,但因至少有二十年未移動過,書房之中頓時煙塵瀰漫,氣味嗆鼻。
司空鏡捂住口鼻,湊近向內(nèi)探去,赫然望見一間簡陋的暗閣,其內(nèi)雖已破舊,但仍能看出曾經(jīng)是一間藏書閣,兩側(cè)的書架上陳列著幾本冊子,盡頭處正對著門的另一側(cè),靠近牆邊,有一道破舊的屏風。
儘管棄置多年,屋中卻並非髒亂不堪,而是保存良好,井井有條。凌舒不由讚道:“這暗閣還真是巧妙。”
“我爹跟隨師公多年,尤其精通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司空鏡聞言一笑,“……不過我不行,只懂得皮毛。”
凌舒朗聲笑笑:“你也夠厲害的了。”
司空鏡幽幽一頓,但不答他話,轉(zhuǎn)身走向書架旁。二十年來,司空世家的物什早已陸續(xù)被處理,卻唯獨這間暗閣中藏著幾本書籍。此屋構(gòu)造巧妙,別具匠心,然從方纔的情況看來,想必這些年來從未打開過。封閉二十年之久,卻只藏著這麼幾本冊子,實在是匪夷所思。
她取下其中一本,輕輕拍去上方灰塵,又想起孫無名提到的“古籍”,必然是與這些書冊有關(guān)。翻開細看片刻,她不由蹙著眉頭,神色之中滿是難以置信。
凌舒覺出異樣,將火摺子向前一遞,映出她清秀卻蒼白的側(cè)臉,一雙閃爍的眸子緊鎖在手中書卷之上,飛快地閱完。他心中不解,遂問:“這書……可是孫莊主提到的古籍?”
她聞而不應(yīng),隨即又將剩餘的冊子取下,皆翻上一遍,眼底更添幾分肅然,“……這些不是什麼古籍,從行文上看,應(yīng)當是我爹所撰。”
“……你爹?”凌舒不可思議道,“那爲何要將這些東西藏得這麼隱蔽?”
司空鏡搖了搖頭,頗爲泄氣地拿起最後一本。與先前幾冊不同的是,這本書冊頗爲褶皺,好似被人用力揉捏過許多次,其上還印著深褐色的斑斑血跡,看去古怪至極。
她輕輕將其翻開,上下掃了兩眼,驚覺其中記載著許多聞所未聞的藥材,大多是奇珍之物,上方還批註著密密麻麻的註解,看似是一卷藥方,但仔細推敲卻更像是在研究某物,不論從行文抑或是從醫(yī)理來看,這本書冊儼然只有半卷。莫名有幾分熟悉感,翻至末頁,竟赫然寫著“起死回生”四字。
二人皆是一愣,相視一眼,不約而同地想起在方石居時的聽聞,言司空離墨曾拿著半卷書冊前去萬峰處詢問,與這藥方所記載的內(nèi)容恰恰相符。
一時間,她的腦海中充斥著與司空離墨的對話,方纔明白過來當日他的異常之舉乃是在迴避她的問題。無端尋她回去,恰恰是爲了找尋這落下的半卷。
霎時心亂如麻,她的手登時一抖,忽見一物從書中掉落,悄然落地。低頭一看,那是一張泛黃的薄紙,從中對摺,想必是夾在書中的一封信。
凌舒彎身將信拾起,正想將其打開,卻又覺不妥,於是遞與司空鏡,大笑道:“看看吧,沒準是你爹留給你的。”
她怔然擡眸,撇去心中煩躁之意,緩緩將信打開,只見其上赫然印著幾行小字,儘管紙張略發(fā)暗淡,然那蒼勁有力的字跡卻全無褪色。司空鏡閱後神色一凜,本就蒼白的面龐此刻更是不見血色,在明滅的火光下顯得尤爲可怖。
凌舒不知信中究竟寫了什麼,正欲詢問,卻見她將信一丟,猛地衝了出去。頭一回見到她如此驚慌失措的模樣,凌舒連忙喚她兩聲,然那失神之人早已聽不見他的聲音,不過須臾已不見蹤影。
他心中困頓,拾起那張信紙匆匆看完,突然臉色大變。紙上內(nèi)容言簡意賅,落款之人正是司空世家的二當家司空南,大體之意便是他從前任盟主江庭山處取得一丹藥方子,本以爲是能起死回生的靈藥,卻不料將妻子治入休眠,雖得以保全性命,卻令其一睡不起。藥石罔效,他悔恨交加之下將方子燒燬,獨自鑽研解救之法。
未料到竟有這樣的變故,凌舒心頭一震,又想起司空鏡方纔奪身而出的模樣,大叫不好,連忙將那書卷拿起,追出屋外。
不覺已近深夜,空蕩的宅院之中寂無人聲,僅有陣陣風聲輕響,吹得樹葉瑟瑟搖擺,陰森到有些可怕。左右不見司空鏡身影,他便匆忙趕至司空世家的墳冢,恰見黑暗之中,一白衣身影正呆然立於其中一座墓碑前,一動不動,好似隨時都會倒下。
凌舒疾步奔去,只見司空鏡前方的墓碑正是其母白氏。四處一片漆黑,但他卻清晰地看出對方正在瑟瑟發(fā)抖,甚至能聽到她因震撼而急促的呼吸聲,不由問:“……你還好吧?”
她似未聽見一般,直立原地,緩緩閉上雙眼。凌舒張了張口,卻還是將話吞了回去,安靜地陪著她站了片刻,卻驚覺她霎時睜開雙目,想也不想地蹲下,伸手便要刨開腳下的泥土。
此舉全然意想不到,他大驚之餘,慌忙出手將她攔住,凜然道:“你想幹什麼?難不成你要刨開這墳?zāi)梗俊?
司空鏡愣愣地望著他,緊咬著嘴脣不語,良久纔回過神來,喃喃道:“我娘她……她沒死。她若沒死,這墳?zāi)褂质钦l的?她……她是不是在這下面……”
說到這裡,她已然語無倫次,不復(fù)以往的平靜之色,眸中只有驚恐與無助。凌舒凝視著她的眼,心中卻彷彿被人狠狠一撞,竟一時不知該如何安慰她。
司空鏡默默唸叨著什麼,而後猛地將他推開,再次撲向墓碑旁,將纖長的雙手探入泥中,渾身顫抖不已。凌舒見她早已六神無主,便牢牢將其雙手縛住,眸色肅然,正色道:“你冷靜些,這墳?zāi)故悄隳茈S意挖開的麼?一切尚未下定論,況且那封信是二十年前所寫,事實究竟如何,我們無從知曉。”
“……”她聞言怔住,停下手中動作,目光卻仍在遊離,良久才“啊”了一聲。
凌舒輕輕鬆開她的雙手,又道:“開棺驗屍乃是不義不孝,實屬下策。我既還在這裡,定會爲你想出辦法。”
他神色堅定肅穆,半點不似在開玩笑。司空鏡又愣片刻,方纔收回心神,點頭道:“……對,現(xiàn)在下定論……還太早。”
言畢,她像是憶起什麼,從林中拾來一根細長的中空竹竿,而後扯下衣衫一角,將竹竿的下端蒙上,塞入一塊細小的金屬之物。凌舒不知她要作甚,笑問:“這是什麼?”
司空鏡幽幽望他一眼,而後將竹竿遞至他手,徐徐吐出三字:“插.進去。”
“誒?”他沒聽明白,“你拿這竹竿作甚?”
她從袖中取出一巴掌大的小藥瓶,亮在手心,續(xù)道:“這是師公曾給我的藥煙,灌入墳冢之中,倘若有青煙冒出,則說明棺材中有屍體。”
凌舒悟了一悟,又看看手中的竹竿,撓著頭道:“就這樣插.進去?”
“就是這裡。”司空鏡指了指她腳尖位置,瞥了他一眼,“你若不願意,換我來。”
語罷她便伸出手去,想要將竹竿取回,卻在半途被凌舒攔住,聞他笑道:“哎不,我沒問題。你一個女孩子家,只怕沒這等力氣。”
他樂呵呵地一笑,目光卻在倏然間凝定,將竹竿橫空刺下,徑直插入泥土之中,只露出約莫三寸在外。司空鏡半跪下來,待確定位置無誤,便打開手中藥瓶,將其傾倒在竹竿的開口。
不知爲何,此刻她心中竟比方纔還要慌亂幾分,右手直直打顫,竟將一些藥粉灑出。她深吸了幾口氣,用另一隻手按住手腕,卻仍是無法定下心來。
心神不寧間,她只覺一隻大手覆來,怔怔一望,竟是凌舒握住了她哆嗦的雙手,脣邊掛著一抹明淨笑容。
他的手心帶著一絲暖意,傳遞至她冰冷的柔荑上,如沐和煦春風。她心中一沉,頃刻將手抽出,撇開眸子,好在黑夜掩蓋著她微紅的雙頰,不易被察覺倒。
今夜的月光不似往常般皎潔如銀,只依稀映照著二人身影,昏暗不明。凌舒注視著她安靜的模樣,眉間帶著點點微笑,不禁樂道:“你若是害怕,換我來也可以。”
“……我不怕。”
她輕輕啓脣,搖了搖頭,目光堅定決然。凌舒望著她手中藥瓶,讚道:“你還真是什麼寶貝都有啊。”
司空鏡低頭看了看藥瓶,即刻明瞭一笑,抿抿脣道:“這些都是師公研製的,本是爲了豪傑山莊的命案纔會將此物交給我,誰知派上了用場。”
凌舒點了點頭,樂道:“哈,看見妙前輩這麼厲害,想必你爹當年也很了不起。”
司空鏡淺淺一笑,不由揪了一下臉頰,重又擡起握著藥瓶的手,卻不再似方纔那般心慌意亂。凌舒摸著下巴道:“需要等多久?”
“若將這一瓶全部灌入,立即就能見效。”
她說完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將藥煙灌入竹竿中,待將整瓶倒盡,便守在竹竿之旁,靜靜等待著什麼。
她甚是專心致志地盯著竹竿頂端細小的口子,然過了將近一盞茶的工夫,仍是不見任何變化。凌舒甚覺奇怪,猜想是哪裡出了紕漏,正欲詢問,卻發(fā)覺身邊之人的神色再次轉(zhuǎn)爲木訥,一雙黑瞳牢牢地鎖定在竹竿上方,動也不動。
他覺出哪裡不對,趕忙拉她一把,卻見對方儼然似木偶一般,目中空空無神,訥訥道:“裡面沒有人……我娘她、她真的沒有死……”